本文乃「走完這一生彼此溫暖」獨家原創,未經允許請勿轉載,圖片來源於網絡,如侵權請聯繫刪除,謝謝!
詠燕 張九齡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豈知泥滓賤,只見玉堂開。繡戶時雙入,華軒日幾回。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

與十二首《感遇》詩一樣,這篇《詠燕》也是頗有興寄的作品。詩歌約創作於張九齡罷相之前,有本事見於《明皇雜錄》言詩人因守正不阿、屢屢直諫而為奸臣李林甫所不容,李林甫「口蜜腹劍」,常在玄宗面前以讒言汙之。一年寒秋,玄宗令高力士持白羽扇賜予張九齡,以示疏遠。詩人惶恐,作賦呈獻君王,又作此《歸燕》詩以貽李林甫。詩人以「海燕」自比,以鷹隼代指李林甫之流,表明海燕只是乘春暫來,「無心與物競」,示意「鷹隼莫相猜」!李林甫覽之,心知耿直的張九齡必自請退,也就稍稍緩和了對他的中傷。

「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詩人從海燕微眇說起,乃自言出身微賤,不若李林甫出身名門望族。九齡出生於嶺南荒遠之地,是靠著「科舉取士」一步一步走入仕途,走上位極人臣的顯赫地位的。唐代,進士階層的不斷壯大對世族豪門的利益構成了較為顯著的威脅,二者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統治集團中的對立階層。盛唐玄宗朝,世族豪門的勢力仍居於主導地位,故而進士出身的官吏在仕途上頻遭打壓,就連身為宰相的張九齡也莫能倖免。詩人自喻說,我只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燕子罷了,乘著大好的春光暫且從遙遠的海上飛來。

「春」,暗指自己入仕時正逢政治開明、經濟昌榮的大唐盛世。而一個「暫」字,則道出了他惶惶不安的憂戚心態,也反映出他對自己的政治前途有著非常清醒地預見:自己必然也如海燕一般來去匆匆,不會久居廟堂。頸頷二聯則依承首聯而來,字面上說:燕子哪裡會意識到那些「泥滓」的低賤啊,只不過恰巧逢見「玉堂」開著,也就一日數次地穿梭於其間,銜泥搭巢,過起自己的日子來。「玉堂」「繡戶」和「華軒」都是喻指宮廷。詩人言下之意在於表明自己雖身處朝廷為相,但日復一日的直言進諫、秉公理事,皆不過是儘自己的職責本分而已。

張九齡勤政愛民、高風亮節、遇事論理而直言不諱,且善於賞識和提拔有識英才,被世人譽為「開元賢相」。可即使如此,也難免李林甫之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伺機構陷。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說,詩人此處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反覆提醒:切勿因一時「玉堂開」的春風得意而忘了自己「泥滓賤」的本來身份,切勿同流合汙而應時刻保持警惕、潔身自好、恪守己責。「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在描繪了海燕華堂之中的慘澹經營後,詩人於尾聯點出了全詩的意旨:我並非有意與你們爭榮華、奪富貴,你們大可不必如此猜忌如此中傷!

這是諷刺的告誡,是善良的期望,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形勢下那最後的宣言與感嘆!讀罷此詩,或許有人會認為詩人這是憂饞畏譏、在向小人乞憐,其實並非如此,官場多藏險惡,當張九齡在一次次的政治抗爭中感到勢單力薄、力不從心之時,居高思危,以明哲之舉來保全自身保存正義一方的實力不僅是十分必要的,那「無心與物競的平和超脫,「鷹隼莫相猜」的「怨而不怒」,也更顯出他光明坦蕩的君子風度和寬廣大度的宰相胸懷!張九齡詠物之詩,淡雅樸素而隱曲深婉,深得《詩經》《離騷》「興寄」之旨趣,物我之間彼此交融而又不露痕跡。

在這首詩中,詩人以海燕自比,準確地抓住了自身與海燕的某些共同之處。其一,海燕本是候鳥,年年入秋而去、開春而來,看似居無定所,然其歸時必尋舊巢,又似與屋主情意深厚,故而唐人多詠其歸來而絕少詠其離去。張九齡卻獨以即將歸去的海燕引為自詠,既寫出了視自我為官場過客的從容心態,也於無可奈何的告白間見出他對君王、朝廷的不舍與流連;其二,燕子雖築巢於雕梁畫棟,但畢竟是寄人屋下,須時時小心謹慎,以免遭到驅逐而無處棲身。

中國古代的文人一直奉行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和「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的人生信條,詩人在李林甫淫威之下所表現出來的痛苦和無奈,也是封建時代眾多正直文人所經歷的。宋代梅堯臣讀九齡之作,感懷己身,曾作《擬張九齡詠燕》一詩,其云:「眇眇雙來燕,長年與社違。任從新曆改,只向舊巢歸。永日當人語,輕寒逆雨飛。自親梁棟慣,不識海鷗機。」是以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