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煩惱》是央視八套的經典譯製劇目,如今看過這部劇的人已經被成長煩得千瘡百孔了。
明天又是新的、老去的一天。明天也是新的、長大的一天。
每隔一段日子,在同一片網上衝浪的人們就會陷入同一種煩惱——成長的煩惱。
最近,微博博主@亭林鎮無業青年轉發了蔣方舟之前在《圓桌派》分享的一個故事:在一個簡單手遊的論壇上,有一位80後發了告別帖。
他說,有一天玩完遊戲,女兒發燒了,送到醫院檢查是白血病。這位玩家在知道女兒病情的那一刻,刪除了這款遊戲。
「因為,他發現他沒有辦法在遊戲中去逃避自己了。」
這並不是什麼新鮮的話題。抗拒必將到來的事,幾乎是人類刻在DNA裡的習慣,抗拒死亡,抗拒分離,抗拒變老……
某一天,某一刻,那些我們一直抗拒的東西會突然山呼海嘯而來,淹沒一切。
在@亭林鎮無業青年的這條微博下,點讚第一的評論是:「坐在ICU門口的我,看到這條,晃了晃神。」
英國詩人託馬斯·艾略特的名作《空心人》中有這樣一句:「這就是世界結束的方式,不會轟然作響,只有唏噓一聲。」
當我們終於承認自己必須變老的那一刻,年輕的、過去的世界坍塌的那一刻,往往也是如此——唏噓一聲,「晃了晃神」。
長大很掃興,但沒得選
跟朋友聊起這個話題,得到的答案很多。三土感覺自己是在爸爸向她借錢的時候長大的。
三土的爸爸在電話裡說:「今年我和你媽的保險要交錢了,但是我還沒有收到工錢,怕是要下個月了。你手頭有嗎?」
三土說有。掛了電話,轉完帳,想起以前打電話問爸爸要生活費的日子,好像也沒過去幾年。
三土忽然意識到,在她自己發現自己長大之前,爸爸已經先把她當成一個大人來看了。
有時候是父母在逼著我們長大。/ unsplash
結婚兩年的江東是在兒子滿月酒那天覺得「自己不再年輕」的。小夫妻倆沒辦婚禮,兒子滿月才頭回請客。
孩子哭哭啼啼,席間吵吵嚷嚷,晚上要醉不醉地攤在沙發上,妻子一邊給孩子換尿布一邊問他:「今天的禮簿你看了沒?我那幾個大學室友送得挺大的,以後還禮可千萬別湊一起了,唉。」
江東想起自己的兄弟們,四個人今天湊齊了仨,喝了兩三杯酒,說了四五句話。
江東坐起來,翻開禮簿,想看看他們送了多少。翻到一半,覺得自己果然再也不是少年郎了。
有些人,是為人父母之後才真正長大。/ unsplash
阿信算是朋友圈裡最無趣的一個,不追星、不買鞋、不看球,也很少出來聚餐吃飯,生活裡除了工作就是回家。才27歲的人,翻開朋友圈,卻總是沒什麼情緒的樣子。
問他,你是什麼時候覺得自己長大了?突然嗎?
過了一會兒,阿信打字回覆:「我媽走的時候吧。挺突然的。」
阿信的媽媽是車禍去世的,他接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沒了。回到家,靈位前坐著他常年吃藥的父親和腫著眼睛的妹妹。
妹妹的孩子還不滿五歲,頭上裹著白色的孝布,蹲在堂屋的門檻邊玩泥巴。妹夫沒有來,家裡的汽修鋪還在營業,走不開。
阿信說:「就好像一邊磕著頭一邊就長大了。」
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長大是失去的過程,也是蛻皮的過程,剝去天真,撕下懶惰,嫩肉磨成老繭。蛻了皮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無人可預知。
成長就是一場涅槃。/ 《哪吒之魔童降世》
彼得·潘症候群,總有不治而愈的時候
《彼得·潘》的開頭寫著:「所有的孩子都會長大,除了他。」破窗而入的彼得·潘,飛來飛去,無憂無慮,永遠不會長大。
人們通常認為彼得·潘是小孩子的偶像,然而,在更多時候,彼得·潘其實是大人的殘夢。
當我們還小的時候,可以有很多偶像很多願望,但當我們長大之後,常常所有的願望加起來也不過一句:不要長大。
麥可·傑克遜曾買下一座莊園命名為「永無鄉」(NEVERLAND),在他心中,他覺得自己就是彼得·潘。功成名就如MJ,也不想長大,也妄想著能躲開成人世界的不可抗力。
但長大的洪水終究還是淹沒了傑克遜的永無鄉,彼得·潘只能存在於虛構之中。
或許,傑克遜是在陷入抄襲、性侵等各種不實指控時長大的,又或者,早在他父親用暴力和辱罵將他逼上舞臺時,他就已經長大了。
在心理學中,不想成大、心理未成熟的成年人,被稱為「彼得·潘症候群」患者。我們身邊的同齡人,以及我們自己,或多或少都有些彼得·潘的症狀。
抗拒責任,留戀過去,彼得·潘症候群很難根治,與此同時,它又經常不治而愈——有時是在平淡的某一刻,有時,卻是因為悲傷甚至慘烈的某件事。
蔡康永有一次在《奇葩說》裡談起:「長大真的很掃興,因為太執著於過去開心的事。」
或者說,彼得·潘們並不是完全執著於過去開心的事,而是因為過去的開心來得太容易。有糖吃就開心,買新衣服穿就開心,不寫作業超開心,看動畫片也超開心。
後來就不一樣了。考上大學很開心,但是不容易;找到工作很開心,也不容易;升值加薪很開心,找到對象很開心……能讓大人開心的事,都太難做到了。
小孩子才有知足常樂,成年人只是拿「知足常樂」四個字,來掩蓋生活裡的百般失意罷了。
《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裡,艾瑪·沃特森張開手臂穿過隧道,大衛·鮑威的歌聲響起,仿佛隧道的盡頭是自由與光明,我們真的會在某一天成為英雄。
《Dirty Girl》的末尾,朱諾·坦普爾在臺上哽咽著唱起《Don't Cry Out Loud》,她幾乎失去的朋友從遠方趕來送給她擁抱,仿佛長大的遺憾都能填滿,我們都會有美好的結局。
人們總是愛把「收穫」放在「成長」前面,仿佛成長是一顆飽滿的甜美的果子。可實際上,大家都是哭著長大的。
沒人想吃那顆果子。但又有誰能說不吃就不吃呢?
就像歌裡唱的那樣:「別再大聲哭泣,把悲傷放在心裡,學著把情感藏起。」彼得·潘的故事,也一塊兒藏起,哪天忘了,症候群也就不治而愈了。
「只能年輕一次,這是人生最邪惡的地方。」
從某一天開始,你不再覺得喝酒蹦迪才叫做酷,煲湯泡茶就是很土。
不再熬夜打排位賽,擔心第二天頭疼起不來。
不再囤一箱肥宅快樂水,開始覺得白開水真的有點甜……
熱搜榜上的明星一個都不認識,滿屏的字母縮寫怎麼都猜不出來,想追趕一下潮流,卻總是一頭霧水。
你也不再頻繁跟長輩頂嘴。聽到身邊的朋友同事失去親人的消息,你都會跟著心慌一下,想要走出辦公室往家裡打一個電話。
你曾在逢年過節時盼著回家的那些人,如今反過來,是他們逢年過節盼著你回家了。
長大就是回不去的地方更多了。/ unsplash
在路上接到賣保險的傳單,不會扔掉,留著抽空的時候分析看看,重疾險和養老險,好像都有幾分買入的必要。
開始為別人買單、存錢,比如戀人、父母或者孩子。歷數錯過的暴富機會,後悔沒有早點買房、挖礦。
講述80後青春的電視劇《奮鬥》裡,向南在跟楊曉芸復婚後說:「我現在明白了,責任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是你必須要做的事。」
執迷不悟的米萊扔掉手機大喊不再喜歡陸濤了,漂來漂去的華子開始認真思考:「跟一姑娘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直沉迷於自己事業的陸濤盯著遠處說:「我覺得,是為她的夢想而奮鬥。」
陸濤的生父更聰明也殘忍,歷盡風霜的他早早就說了:「每個人都只能年輕一次,這是人生最邪惡的地方。」
如今這些人已不再年輕,大多數都還在奮鬥。
電視劇裡的角色為了一些事、一些人長大了,玩手遊逛論壇的80後爸爸也為了女兒長大了。
青春曾經短暫地歸你所有,然後,在還沒來得及意識到的時候,它突然就不再屬於你了。
我們不是彼得·潘,在不想長大的那些日子裡,我們只不過在扮演彼得·潘而已。
童話故事裡,溫蒂離開了彼得·潘,回到媽媽身邊,以後還會有丈夫、孩子,會變得衰老和無趣。
彼得·潘很想念她,但只能每年去看看她。最後,溫蒂會離開這個世界,彼得·潘又該怎麼辦呢?
生活從來不是童話。/《小飛俠彼得·潘》
沒有人能永遠陪著彼得·潘,也沒有人能永遠扮演彼得·潘。人生早在不同的年紀準備了不同的責任,從負責考大學到負責養家,我們都是這樣沒有選擇地、疲憊地長大。
人一直在長大,只是總要等到某一個時刻,才會忽然意識到這一點。成長的煩惱總是反覆出現在熱門話題裡,昨天是消失的80後,今天是即將30歲的90後,明天呢?
明天又是新的、老去的一天。明天也是新的、長大的一天。
作者 | 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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