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看《簡·愛》的時候，我還是一個高中生，那時我眼中的世界，都是簡單的明亮色。
所以，對這本書的前半部分，關於簡·愛的身世以及對她成長曆程的描寫，我都匆匆一瞥而過。
於是，直到整本書看完，我也只看到一個灰姑娘和莊園主的愛情，跨越年齡界限，跨越貧富差距而發生，不算轟轟烈烈，但絕對刻骨銘心。
時隔多年，再次看《簡·愛》時，我已人至中年，經歷了許多人生磨難，也看過了人情冷暖。
因為經歷，因為成長和成熟，因為心境的巨大改變，我看待事情的視角和對事物的理解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重讀《簡·愛》，也有了不一樣的理解和感悟。
01
沒有經歷過貧窮和弱小，就無法真正理解尊嚴的意義
小說的開頭，作者用大量的篇幅介紹了簡·愛在蓋茨黑德時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
簡·愛的舅舅裡德先生去世時，把她託孤給裡德太太，可是他們全家對她一點也不友好。
幼小的簡·愛，在裡德家遭受了很多肉體和精神上的凌虐：表哥約翰對她動輒打罵；表姐妹們對她的被欺負司空見慣，冷漠處之；裡德舅媽不但對她所遭受的一切假裝視而不見，還變本加厲地想盡各種辦法懲罰她。
簡·愛在這種環境中勉強生存，還要經常被下人們議論她對這一家人的「忘恩負義，她幼小的心靈遭受著巨大的煎熬。
直到她被裡德太太殘忍地關進了「紅房子」，那是裡德先生去世時住的地方，沒有人敢單獨在那裡過夜，何況簡·愛還是個幼年的孩子。
她被嚇壞了，被放出來後選擇了奮起反抗，長期積壓在心底的委屈一旦打開閘門，小小的簡·愛憑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勁頭，爆發出的能量讓裡德太太感到害怕，她決定把她送往洛伍德學校去。
洛伍德學校表面上是一家慈善機構辦的學校，實際上就是一些人披著慈善的外衣，為自己聚斂錢財和賺取聲望的幌子。
說是學校，其實更像是一個收容所，被送到這裡的孩子們，吃不飽，穿不暖，物質的匱乏對於一個幼年的孩子來說是可怕的。
但對於簡·愛，更可怕的是，執行校長布羅克赫斯特先生聽從了裡德太太的教唆，不但他自己認定簡·愛是一個「撒謊成性」並且仇視「恩人」的「壞孩子」，還在全校師生的面前「揭露」這個小姑娘骨子裡的「惡」，讓人們遠離她，還美其名曰「這是代表上帝對她的懲罰」。
簡·愛在蓋茨黑德遭受這樣的待遇時，她至少還是對新環境和新生活充滿嚮往的。
但是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的這一舉動，打碎了她對擁有尊重和尊嚴的幻想，當她被命令站在高凳子上，在全班最顯眼的位置接受懲罰，她內心的屈辱和絕望是可想而知的。
從小無父無母，在被寄養家庭遭受虐待，和到洛伍德學校後，校長公開號召師生們對她的歧視，這些正是簡·愛極度敏感和自卑個性形成的主要原因。
所以，即便是成年以後，簡·愛已經憑著自己的努力，擺脫掉那些被歧視被虐待的境遇許多年，可她還是會在哪怕那麼一點點不平等的待遇面前，分分鐘就像個炸毛的刺蝟，豎起渾身的刺，時刻準備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而「開戰」。
其實簡·愛的行為並不難理解，一個人越是缺少什麼，就越是渴望得到什麼。
因為無父無母，簡·愛不得不寄養在別人家裡，因為貧窮，她受盡冷遇和白眼卻只能默默忍受；因為弱小，在遭受輕視和欺凌時，她毫無還手之力。
在最初的成長經歷中，簡·愛沒有得到過一個孩子應該得到的最起碼的平等和尊重。
她對平等和尊嚴的渴望和嚮往，就像一個長期遭受饑渴折磨的人，對一碗清粥白飯和一杯水的渴望，就像一個終年跋涉在路上的旅人，對一間可以歇腳的茅草屋的嚮往。
有些東西在有些人看來，就是無比尋常，那是因為他們輕易就能得到，並長期擁有著。但是在有些人眼裡卻是珍貴無價的寶貝，因為他們迫切需要卻偏偏求而不得。
只有真正經歷過貧窮和弱小的人，才能體會和感悟到尊嚴的意義。
02
沒有經歷過死亡和瀕臨死亡的絕望，就難以真正懂得活著的意義
在整部小說中，簡愛親歷了兩次身邊人的死亡，和她自己的一次瀕臨死亡。
第一次，洛伍德學校的學姐海倫·彭斯，她是簡·愛生命中第一個願意給予她平等和友誼的人，卻在學校常年所處的陰暗潮溼環境中染病身亡。
當她的生命氣息在簡·愛的懷中消失的時候，簡·愛對於童年和少年的所有美好幻想也同時隕落。
小小年紀的她，看到一個個鮮活生命突然在眼前消失，對死亡的恐懼和未來的未知，讓她必須放下自己的所有委屈和悲傷，放下對海倫給過她那一點點溫暖的懷念。
因為命運已經不允許她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面糾纏，「活著」成了她眼前的第一要務。
海倫·彭斯的死是簡·愛的一次重要成長經歷，她知道只有活著，才能完成生命中所有有價值的事，包括記住她所受過的苦，得到的愛，還有心底那些悲傷和絕望。
簡·愛之後在洛伍德學校的八年，作者略過了細節，只簡單交代了瘟疫中，因為洛伍德學校學生的死亡人數之多，得到了相關部門的重視，在有關人員的監督下，學生的吃住環境得到了很大改善。
簡·愛從學生畢業，留在本校當了一名老師，也是一筆帶過。
對於小說的故事情節，作者當然要對其做詳盡和簡單的分配，但是在這裡簡化，我更願意理解為，她本意是想要表達，因為簡·愛在這一階段的心路成長，而讓她的生活變得簡單和好過。
拋去物質條件不提，一個人活得不快樂，甚至感覺艱難，都是對自己一種精神上的自我糾纏表現。
如果人能只為了「活著」而「活著」，就不會有生存之外的煩惱。
為了生存這樣一個簡單的目標，肯放下過去，不再糾結那些讓人感到悲傷和不堪的過往，在精神上與自己握手言和，活下去就變得簡單了許多。
與生命達成和解，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簡·愛第二次經歷身邊人的死亡，是蓋茨黑德的裡德太太去世。
彼時，簡·愛已經是桑菲爾德府的家庭教師，如果不是裡德太太派人來找她，她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這家人的存在。
對於裡德太太，這個簡·愛名譽上的「恩人」，實際上給她帶來過無盡煩惱和痛苦的「仇人」，簡·愛最終選擇了原諒。
不論是因為這一家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有了家破人亡的悲慘下場，還是因為裡德太太在行將就木時，那算不上真誠的懺悔。
原諒，對於簡·愛來說，都是最明智的做法。只有原諒，她才能和過去徹底做一次了斷。
每個人在人生的每個階段，都需要一些和過去中斷關係的舉動，這有點像時下比較流行的「斷舍離」的說法。
其實很多人對過去念念不忘，不只是因為美好的東西，更多的是因為那些糟糕的過往，和痛苦的經歷，讓自己無法釋懷。
對過去的原諒，其實就是與自己的一次和解，不徹底放下，就難以獲得真正的輕鬆。
斷掉讓自己不悅的，捨棄讓自己心累的，離開讓自己痛苦的，從自我拖累的情緒中走出，就能獲得一個嶄新的自我，獲得心的自由，也就獲得了生命的自由。
簡·愛第三次直面死亡，對象是她自己。
在和羅切斯特先生舉辦婚禮的當天，簡·愛得知她深愛的男人，竟然還有合法妻子活在世上時，她費盡一切力量建立起來的強大自尊被打擊得七零八碎。
但是他們又彼此深愛的事實，讓她無從選擇，偷偷離開成了唯一的出路。
遭遇愛情夭折和自尊再一次被踐踏的雙重打擊，簡·愛失魂落魄，弄丟了行李，她漫無目標地一路前行，把自己折騰的精疲力盡。
在生死邊界徘徊時，在瀕臨死亡的絕望時，人類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讓她再一次與自己的生命達成了和解。
拿一副皮手套和一方絲巾，去鄉村小商店裡和人商量，想要換取一點能抵禦飢餓的食物；向陌生人討要一口人家本來打算拿去餵牲口的冷粥；在沼澤屋門前向管家老婦人漢娜求援。
對於像簡·愛這樣把自尊和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人，做出這些舉動之前，內心的掙扎比讓她去死還難受。
可是，最終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戰勝了一切虛無的內心感受。畢竟，體面和活著相比，顯然後者更加重要。
這三次直面死亡的經歷，成為了簡·愛在人生不同階段，與自己達成和解，讓生命繼續向前的推動力。
海倫·彭斯死的時候，簡· 愛在對友誼的思念和對未來的恐懼中，與自己達成和解，得以在洛伍德生存下去的勇氣。
裡德太太死時，簡·愛與仇恨和過去達成了和解，獲得了輕鬆走下去的力量。
在自己瀕臨死亡的絕境中，簡·愛與自己內心放不下的體面和尊嚴達成和解，換得了生命的延續。
生命其實更像是一個不斷與自我和解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只有學會妥協，適當讓步，習慣對自己不完美的包容，才能在命運的颶風襲來時，戰勝困境，獲得活下去的力量和看到未來的希望。
03
沒有經歷過孤苦無依的人生，就無法深刻體會愛和被愛的意義
對於像簡·愛這樣一個從小就缺愛的孤女來說，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愛與被愛，無論是親情之愛還是男女之愛，珍惜她的，她都異常珍惜。
裡德一家的三個孩子本是她的親人，卻因從小就受他們媽媽裡德太太的影響，耳濡目染之下，一個比一個冷漠自私，血脈親情在他們心裡毫無價值。
他們家唯一的男丁約翰荒唐無狀，完全不懂得體諒他媽媽持家的艱辛，敗光了家產，死於壯年。
那兩個表姐妹，即便在她們母親就要去世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半點為人女兒的孝心，死後更是沒有失去至親時應有的悲傷。
他們對待自己的家人都是如此，對從小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窮親戚簡·愛，就更沒有親情可言。
所以，當簡·愛發現了在沼澤屋救過她性命的三兄妹，竟然是自己姑媽家的孩子，她們原來是互為表親的關係時，她在這世上終於有親人了的狂喜，遠遠勝過了那一筆突如其來的、將給她的生活帶來巨大改變的遺產。
她毫不猶豫地和三個表兄妹平分了那筆遺產。因為在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歷中，孤獨遠比貧窮給她帶來的傷害更加可怕。
來自親情的撫慰，讓簡·愛和他們一起，度過了她人生中最幸福和安然的一段時光。
簡·愛和羅切斯特先生的愛情，更是兩個人之間一場靈魂的契合：
他長得算不上好看，脾氣古怪，她又生得矮小，五官平常，但她懂得他行為上的不羈，來源於內心無所寄託的苦悶，他更是小心呵護她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
他們在一起能愉快地交談，從對方的眼神裡知道彼此所想。
愛情讓簡·愛整個人都煥發出幸福的光彩，因為這滿足了她一直以來對愛和被愛的渴望。這樣的愛情，在小說問世快要長達兩百年的今天，顯得尤為可貴。
現代人的愛情中，摻雜了太多金錢和利益因素，人們考慮的是物質上的門當戶對，是工作上的琴瑟和鳴，是個人利益獲得中的你追我趕，唯獨少了兩個人靈魂的契合。
就因為愛情並非因愛而生，所以分分合合變成了十分容易的事。
雖然簡·愛和羅切斯特先生的愛情命運波折，但是最終還是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
真正的愛人本來就是可以穿越時間，跨越空間，即便在互相看不見的情況下，也能靠心靈的相通和指引，許給彼此未來的人；是在斷瓦殘垣中，能找到家的人。
無論是親情之愛還是男女之愛，其實愛的意義都存在著本質上的相通：愛能使生命煥發光彩，而被愛能讓身體和靈魂不再孤單。
只有經歷過孤苦無依的人，才能更加深刻體會愛和被愛的意義，珍惜愛的來之不易。
04
《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以細膩的筆觸，從女性特有的視角，在小說中刻畫了簡·愛這樣一個不向命運屈從，歷經重重磨難，終於獲得人生圓滿的女性人物形象。
作為世界文學名著中的百年經典，對後世影響和教育意義的重大之處在於，有人從中看到了美好的愛情；有人學會對眼前擁有的一切倍加珍惜；還有人說這是一部為女權發聲的作品，為爭取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埋下了一粒珍貴的種子。
當我再次讀完這部作品時，感悟到的，是一個女性在命運的不濟中，對尊嚴和生命以及愛的理解與詮釋。
願所有人都能像簡·愛一樣，努力維護尊嚴，愛惜並敬重生命，用心去愛和感受被愛，活出自己喜歡的人生。
文|葉子
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