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02 11:11 | 都市快報
頭頂是天,腳下是海,一眼望不見陸地。
狹窄密封的船艙裡,伴隨著機器的轟鳴聲,幾十條漢子躺在60釐米寬的小床上,有的塞著耳機聽音樂,有的拿著手機看視頻,有的發著呆,還有,此起彼伏的鼾聲。
等夜色黑透,船舷上數百個上千瓦的強光燈泡會同時打開,照得大海一片白光,每個人各就各位,一根根釣鉤,直垂到水下數百米深處,一群群魷魚紛紛咬鉤,提鉤,破水而出,甲板一條條魷魚歡騰。
在太平洋上釣魷魚,除了漁獲,最讓人恐懼的是海上的風浪,層層疊疊三五米高的海浪打在全神貫注釣著魷魚的他們身上,一不注意,輕則傷筋動骨,重則跌落大海,那是真正搏命的時候。
1
舟山「妖怪"
前幾天,舟山沈家門墩頭碼頭,陸續有漁船離港。岸上,帶著孩子的女人揮手告別,望著遠遠離去的漁船,伸手抹眼淚。
這是前往北太平洋作業的遠洋魷釣船,船員們一去,六七個月後才能重見家人。
鍾靜躍的魷釣船比他們要晚幾天,去的是更加遙遠的南太平洋。從沈家門出發,要在海上航行50多天,抵達作業區,待上足足2年,才能重返舟山。
鍾靜躍是舟山普陀遠洋漁業有限公司的一位船老大,他有個綽號叫「妖怪"。在舟山的遠洋魷釣船圈中,「妖怪"大名鼎鼎,本名倒是鮮有人知。
「妖怪"鍾靜躍和他的魷釣船
中午,我上了「妖怪"的漁船,正趕著他們吃飯,一層的船艙裡,三張長桌,20多個船員,包括黑膚的外籍船員,吃得正歡。
二層是船長室,一張方桌前,坐了4個人,6個菜,烤蝦、淡菜、黃豆芽炒大腸、帶魚等,都光著膀子,露出胸肌。
鍾靜躍穿著白色T恤,脖子上掛著根金鍊子——漁民們總說自己五行缺金,所以要戴很粗的鏈子,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用金鍊表示自己有多「富裕"。
左一「妖怪",五行缺金,遂掛金鍊
看上去,他是個蠻斯文的男人。事實上,他自幼不喜歡讀書,念完小學,16歲開始出海。
「有什麼辦法呢?不會讀書,除了捕魚,還能去做什麼事情?"他自嘲地說。一旁坐著大口吃飯的大副、輪機長也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鍾靜躍是舟山桃花島人,47歲,一旁的大副,50多了。
在舟山,曾經最好的出路是漁民,最差的出路,也是漁民!相比而言,他們出海一年的收入,跟其他職業相比算是比較高的。但是,他們不約而同的心願是:不讓自己的後代去當漁民。
漁民是所有職業裡面最苦的,頭頂著天,腳不著地,一眼望去全是汪洋大海,性命全在老天爺手裡。"鍾靜躍說,以前,漁民幹的是搏命的勾當,現在因為科技發達,性命基本無憂,剩下的,全然是海上的孤獨和勞累。
尤其是6月份出海,天氣最是炎熱,在海上,太陽直照在船上,加上機器連續運轉,整個船艙熱氣騰騰,簡直能把人烤熟。
「妖怪"說,船員是這世界最苦的職業
其中最辛苦的,莫過於遠洋魷釣,而且收入也不高。
鍾靜躍說,以他的船為例,船長年薪30萬左右,輪機長28萬,大副十七八萬,普通的船員小阿哥,也就6.5萬一年。「船員有一樣好,海上沒有開銷,兩年後,加上在秘魯港口的一些開銷,小阿哥們能攢下10萬左右。"
2
遠海釣魷
魷釣船跟一般的漁船大不一樣,船舷兩側,密布著密密麻麻數百隻燈泡。魷魚喜歡亮光,這些上千瓦的強光燈一照,到了晚上,海平面一片白光。
每個船員一個釣位,往海裡扔下一根傘狀發光的釣鉤,釣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釣刺,魷魚上鉤,釣手憑手感往上拽。
魷魚比其他魚好釣。它的特性是,用句舟山人的俗話形容,「眼睛大隻小,看見東西都想要"。魷魚只要「看"到身邊有東西,就算是個礦泉水瓶,它都會用觸鬚纏住,死死不放手。
但是,魷魚也很狡猾!比如說,你不上下動動鉤子,裝作「活物",它就不去咬鉤,怎麼抖鉤、怎麼判斷是否上鉤,其中很有技術含量。
釣技好壞,產量差距非常大。
鍾靜躍第一年到北太平洋釣魷魚的時候,還只20歲出頭,船老大照顧他,覺得他是新手,安排他用機器魷釣,拿點平均產量。機器魷釣,釣線和機器相連,線頭上有針傘,拋到水下300多米深處,魷魚看到發光體會用觸鬚去抓,然後定時起鉤,釣釣「笨"魷魚,產量相對固定。
沒想到,身經百戰的船老大竟然看走眼了。
鍾靜躍不滿足機器魷釣,拿了釣鉤往大副身邊坐,拋下鉤子沒幾分鐘,一旁的大副還等著魷魚上鉤,鍾靜躍已經拉鉤了,拖出水面,釣鉤上咬了七八隻魷魚!
在他的手上,魷魚一條條被拉出水面,連船老大都看得稀奇死了,脫口而出:你這妖怪,魷魚釣得這麼厲害。
鍾靜躍在北太平洋釣魷魚的第一年,就成為整艘漁船的魷釣冠軍,後來他換過很多艘魷釣船,去哪艘就是哪艘船的魷釣第一名。
只有「妖怪"才有本事釣那麼多的魷魚。到了今天,舟山遠洋魷釣漁民中,大家或不知道他的本名,但是一提「妖怪",立馬如同武俠小說中,「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3
奪命浪
真正讓他恐懼的是海上的風浪。
鍾靜躍第一次到北太平洋時,被壯觀海景徵服,碧空如洗,蔚藍得沒有絲毫雜質的天空;海水蕩漾,純淨得可以看到水下大群大群的遊魚,海狗在海面竄來竄去。
美麗的背後,是無比的兇險!
在船上,船員們最關注的就是天氣預報,一旦有大風天氣,立刻就近回港避風。如果是一般的風浪,他們會正常作業。
北太平洋無風也有三尺浪!一旦有風,白浪滔天。漁民們一般用浪高來稱呼浪,比如3米浪、4米浪、5米浪。
最危險的還是來源於未知。2013年那年,氣象預報報出來是2米浪,但是,當天下半夜,2米浪升級到了3米浪!中間,還夾雜著「骯髒浪"(舟山方言)。
什麼是骯髒浪?骯髒浪夾雜在普通的浪裡面、很難分辨也沒有規律,只有被卷到的時候,才認得出來,它會以一種強大無比的力量,把人卷出去,傷人、死人!
3個船員吃到了3米的骯髒浪,被彈翻在甲板上,手指破了,胳膊摔傷了。「還好,人沒被卷下去。"鍾靜躍後怕地說。
鍾靜躍沒有親眼見到身邊的船員被浪捲入大海,但是,身邊類似的事件,有不少。他說,船上的兄弟們都害怕骯髒浪,也害怕在風浪天作業,但是都習慣了。「在海上,誰也不知道意外什麼時候發生,這是漁民的命。"
除了風浪,海上也充滿了各種意外。
鍾靜躍手下的一名大副林輝,沒上遠洋魷釣時,是拖網船大副,船上的一位同事,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捲入了大海。「那一年,我們在幾內亞作業,我們拉上了一網漁獲,網裡有不少海馬。"
海馬相當值錢。他的這名同事,是外籍高級船員,本身是在駕駛室裡,看到海馬後,心動了,跑到甲板上,踩在漁網上想把海馬撿出來,他沒注意到,漁網已經在放網了,他一隻腳被纏在漁網上,隨著漁網放下跌落大海。
這位高級船員,是第二天浮出水面後才被漁船發現,早已經沒有生命體徵。
4
最怕的是孤獨
從沈家門港出發到南太平洋,需要經過50多天的航行,狹窄悶熱的船艙裡,伴隨著機器的轟鳴聲,鍾靜躍會打開手機,64G的內存,女兒給他下滿了連續劇。
在海上,最受煎熬的是孤單寂寞。
大副林輝的房間
鍾靜躍說,身為船員,一生漂泊大海,無暇顧家,對妻子孩子本身就是一種愧疚。「我們船員,吃的是速凍菜,喝的是淡化水,一年到頭望不到陸地,跟風浪搏鬥,危險重重,註定是艱苦的職業,註定一個人承受和背負所有。"
如今,離別在即,鍾靜躍的朋友圈,這兩天發的都是一些和女兒吃飯的合照。照片中,18歲的女兒明豔動人,他驕傲地稱為自己的「小情人"。
也許,在海上,當他思念的時候,朋友圈的這些細節,是他兩年孤單工作時的一劑良藥。
(原標題《年薪30萬,幹的卻是搏命的活!他在太平洋上釣魷魚,最害怕的是風浪,最煎熬的是孤獨》。編輯陳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