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命運系統性危機
莊子是諸子百家裡最獨特、最有趣的,其他先賢總喜歡講道理灌輸給他人,而莊子卻像一個小孩子般總愛問為什麼,通過他的追問,我們能夠在他的哲思中看到他對人類文明化的反思,即:人類文明化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們總覺得文明化一定是好事,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可真是這樣的嗎?
我經常說一句話:「城市乾淨了不是垃圾不見了,只是你看不到垃圾而已,但是它們就在這個地球內部,至少在你的有生之年從未消失過」,誠如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所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他為什麼會說這句話?
因為當時的英國正處於資本主義經濟的快速發展時期,而社會的不斷發展使得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富人在市場經濟中很容易破產於是越來越剝削工人,而工人也總是希望自己突破當前的階級能夠實現財富自由,這就深刻調動了人性中的全部貪慾和邪惡,因下層群眾中存在極端的憤懣與不滿,於是階級矛盾不斷發生,當時的英國社會處於爆發一場社會大革命的邊緣,這與18世紀末法國的社會現狀極為相似,所以狄更斯希望提醒當時的人們。
狄更斯不由的感嘆:文明化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於是他接著說:「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昧的年代;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是一個希望之春,這是一個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走向天堂,人們正在走向地獄......」
由此我們看出,他思想中有一個清楚的認識,即越進步的文明對人性的戕害性越大,社會和科學越進步人類命運的危機就會更加深一層,直到今天我們已經意識到了危機早已經不是局部存在於某個國家或者民族中,而是人類命運系統性的危機,可人們無可奈何,只能向下走,以越來越快的進步速度去解決造成的麻煩,但同時製造了更多難以處理的麻煩,如此循環,未來未知,所以他們這些思考者以及哲學家們察覺了文明危機的態勢,可也只能對此作出提醒,僅限如此,哪怕前方就是人類的災難,也無可奈何,人類只能走下去。
事實上,狄更斯的憂慮早在千年前中國的哲學家和古希臘的哲學家都探討過,所以哲學家們的思考對後人,尤其是今天科學時代的人來說是非常寶貴的。閱讀完本章可以在文末點擊連結閱讀我的往期講述的中西方哲人為什麼反文明的兩期文章。
莊子的寓言中有這三類嘲諷:
一,嘲諷人類文明和社會實際是對人性的扭曲和折磨,於是產生人性中的多變詭詐,難以捉摸、如「庸木不伐」、「鳴鵝不殺」、「無用之用」、「盜亦有道」、「朝三暮四」;
二,嘲諷人類文明化進程是一種悲劇以及人生的苦難,如「見空髑髏」、「鯤鵬之志」、「相濡以沫」;
三,嘲諷人為的創造和束縛是對自然物的扭曲。如「魯侯養鳥」、「伯樂馴馬」
本文將以科幻作家劉慈欣的短篇故事《鯨歌》作為引子,幫助讀者理解莊子寓言的真正內涵,讓我們共同通向莊子的心靈自由之路。
劉慈欣《鯨歌》講了什麼故事?
人類自科學時代之後,各國科技水平的不斷地進步,大毒梟沃納便開始犯愁。以前他是通過把毒品藏在鋼胚中心的方式去運輸毒品,可以很大機率躲過美國海關進入美國大陸,但是自從美國海關引進了中微子探測器之後,無論你怎麼藏毒品都會被發現。
毒梟沃納不甘心嘗試過很多方法,但是最終都失敗了。科學家讓毒梟吃盡了苦頭,可是他很快想明白一件事情,高科技可以檢測犯罪,那麼更高的科技就可以逃過檢測,科學家服務國家機構,但是只要捨得花錢,就不信沒有人願意幫他。
他的兒子在美國讀書,他讓兒子去找相關方面的人才,只要有人能夠幫他想辦法逃過美國海關的中微子檢測,他願意花重金。小沃納在美國找到一個叫霍普金斯的人才,曾經的美國軍方海洋生物學家,什麼叫軍方海洋生物海洋科學家,就是讓海洋生物幫助他們進行戰爭的科學家,就好比在陸地迦太基人在古代使用大象充當坦克去打仗,他用什麼海洋動物參加戰爭的?陸地用大象,那海洋自然就是用那個最大的魚——鯨魚。
他們當時利用技術手段把生物控制電極還有一臺計算機放入鯨魚體內接受外部信號,計算機把它翻譯成鯨魚的腦電波信號,這樣就可以在外部操控鯨魚的行為去實現戰爭目的。後來因為國防預算的削減,他就離開了研究院,同時帶走了他多年的研究成果,一頭名叫『波塞冬』的藍鯨。
霍普金斯見到了毒梟,對他說自己可以用藍鯨來幫他運輸毒品躲過美國海關的檢測,本來這個毒梟是不信的他說的話,而霍普金斯現場演示了怎麼操控藍鯨,毒梟看到之後就信了,於是開始嘗試,他和霍普金斯一起在船裡,讓藍鯨吞入嘴裡,就這樣沒被發現的進入美國,他們成功完成了第一次的運輸和交易。
他們怎麼做到控制藍鯨的?:首先需要麻醉它,這是一個耗資幾十億元的軍事科研項目,霍普金斯曾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波塞冬是美國海軍的財產,在冷戰時期用來向華約國家的海岸輸送間諜和特種部隊。
他還主持過一些別的項目,比如:在海豚或鯊魚的大腦中埋入電極,然後在它們身上綁上炸彈,使它們變成可控制的魚雷。毒梟問他用波賽冬運輸毒品有沒有道德上的困擾,因為毒梟南美的提煉廠裡有很多化學家和工程師,他們常常有這種困擾。
霍普金斯認為人類用這些天真的動物為骯髒的戰爭服務已經是最大的不道德了。而他為國家和軍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有資格得到想要的東西,既然社會不給,他只好自己來拿。
原本他們以為,憑這種方式可以很快得創造出無窮無盡的財富,可萬萬沒想到這時候一艘捕鯨船的出現終結了他們原本完美的計劃,當「波塞冬」被捕鯨船炮殺後,霍普金斯當時痛罵道:「國際公約早在五年前就全面禁止捕鯨了,這群狗娘養的!」
毒梟沃納為財富走私毒品,在我們看來是不道德;霍普金斯這個科學家先是給國家打工如果還能找戰爭的藉口,那麼他帶著波塞冬販毒那是找不了藉口的,戲劇性的終結這兩個不道德者行為的又是那些違反了國際公約的捕鯨者,這是另一批不道德者。
盜亦有道,人卻不仁
從這個故事中我第一個想到莊子的寓言是「盜亦有道」,指的是盜賊也有他們自己的道理。大家知道,舂秋時期據說有一個很出名的強盜叫蹠, 史稱盜蹠。莊子借這個人嘲諷文明社會的種種行為以及所謂的文化,其實不過是另外一種「盜」,都不過是給自己當前的盜賊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乾脆說找一塊遮羞布蓋住。
盜蹠帶領一幫強盜去殺人越貨,但是他和前面我講的毒梟沃納一樣的心情,就是如何讓底下人能夠克服道德對他們的束縛,如何讓底下人做壞事的時候不要心虛。盜蹠想了一個辦法,他對這些嘍羅們說:「各位啊,其實咱們強盜是有他們那些文化人所謂的道的,咱們也是講所謂聖仁義禮智信的,什麼叫聖?誰能搶的多,找準最有錢的財主去劫掠,這就叫聖,什麼叫智?你知道誰最有錢之後,你如何能成功的把錢搶過來,用什麼謀略、採取什麼計策,只要你能成功搶奪財物這就叫做智。什麼叫勇?計策和謀略都用上了,但是總得有人打頭陣,不能畏手畏腳的,所以第一個上的人叫勇。什麼叫義?你先走我墊後的這種人是最有義氣的,為了其他人的安危敢於犧牲自己的叫義。什麼叫仁?最後東西搶到手裡之後你不獨佔財務,而是把搶了東西給大家按照大家的地位以及付出的多少去公平分配這叫仁。
莊子的這段話意思是強盜也是有自己的一套解釋,所以當人類的文明社會為了實現種種需要,根據所謂道德去編造出的仁義禮智信,其實和強盜差不多,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罷了,並且這些東西會滋生出或者說培植出另外一種「強盜」。莊子還講:「竊國者侯,竊鉤者誅。」,意思是指當一個盜賊把國家都竊有了,結果他是王是侯,而一個普通小偷偷了一個鐵鉤或者腰帶,就要把他殺了。
所以,這個強盜不同於這種殺人越貨的盜匪,盜蹠是直接進行搶奪和掠殺,而莊子眼中的文明社會則是通過所謂合理的辦法去對其他人進行無形的剝削以及壓迫,從他們的身上不斷地吸取營養,不殺你也不搶你但不斷地吸食你,所以當文明社會用這些東西來糊弄和束縛人們的時候,不過是另外一種「強盜」而已,於是莊子講「盜亦有道」,仁在古代指「關愛他人」的道德之含義,而我要在莊子這句話的基礎上再講一句:「盜亦有道,人卻不仁」
至德之世——老莊強烈批判文明和社會
莊子和老子一樣是非常反文明的,或者叫做批判文明,但是這個詞對於他倆來說顯然程度不夠。他所謂的「至德之世」,就是最好的世道,「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意思是:那時候人和鳥獸是不分的。你需要的時候,你牽上一隻猴,牽上一隻動物,就可以跟你一塊去玩。你有興趣的時候,你還可以跑到一個大鳥窩那旁邊跟鳥說話去,鳥也不躲你,人和動物高度的和諧,就是最美好的世界,最有德行,最講道德的世界。所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
所以,當人們都在歌頌和讚美文明與文化的時候,莊子以及老子等哲學家們卻在「找茬」,他們通過自己的觀察和實踐對社會以及文明的破綻加以揭露,極力的希望幫助人類剎住不斷向前走的這輛車,這叫老莊哲學的內涵,這叫理解老莊哲學的起點。
這可不是很多講述者歪曲原意,然後用莊子寓言給你講述成功學以及教育學的人所說的意思,我直戳真相的告訴你莊子哲思的本真,找成功學和教育學別在老子和莊子這裡找,你找不到的。
見空髑髏(死亦可樂)文明真是一場災難
莊子這個人喜歡在樹下睡大覺,在逍遙遊以及莊子夢蝶中可見一斑,有一天莊子又在樹下睡大覺,不知道是不是屁股沒蓋嚴,他做夢遇到樹下有一隻骷髏,這要是一般人就害怕了,但是莊子不信邪,他拿馬鞭敲這個骷髏說你躺在這兒幹什麼呢?莊子接著說:「先生是貪求生命、失卻真理,因而成了這樣呢?抑或你遇上了亡國的大事,遭受到刀斧的砍殺,因而成了這樣呢?抑或有了不好的行為,擔心給父母、妻兒子女留下恥辱,羞愧而死成了這樣呢?抑或你遭受寒冷與飢餓的災禍而成了這樣呢?抑或你享盡天年而死去成了這樣呢?」,莊子繼續說:「我看你真的好慘啊!要不我找神給你復活?」
本來骷髏沒反應,一聽莊子說要把它復活,立馬嚇得趕緊張嘴說話:「我看你才慘呢,你挺會說話應該是一個善於辯論的人,但是你所說的全屬於活人的拘累,我告訴你,人一旦死了就沒有你說的憂患了」,你想要把我復活再去遭罪,我看你是喪了良心了,莊子問他為什麼?骷髏說:「人一旦死了,在上沒有國君的統治,在下沒有官吏的管轄;沒有四季的操勞,從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長久看作是時令的流逝,即使南面為王的快樂也不可能超過。」
莊子不相信說:「我看你是還沒享受過人世間的美好,所以在這裡苦中作樂,自我安慰,我讓主管生命的神來恢復你的形體,為你重新長出骨肉肌膚,返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兒女、左右鄰裡和朋友故交中去,你肯定會改變想法的」。骷髏這時候皺眉蹙額,深感憂慮地說:「,你可饒了我吧,千萬不敢這樣做,我怎麼能拋棄南面稱王的快樂而再次經歷人世的勞苦呢?,我現在這個狀態好的很,人生才真是苦難,根本不如我這骷髏狀態,想必只有你死了,你才能明白我現在的快樂。」
「見空髑髏」或叫「鞭打骷髏」、「死亦可樂」。這與上面我講的「盜亦有道」兩個都表達了對文明和社會的諷刺,甚至直接表明文明是逆生物性的一場災難,其深層底蘊是嘲諷人類文明化進程是一種悲劇以及人生的苦難。文明是對人性的扭曲和折磨。這種折磨於是產生人性中的多變詭詐,難以捉摸。
「庸木不伐」與「鳴鵝不殺
《莊子·山木》裡的寓言講「庸木不伐」,莊子走到一座山腳下,看見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聳立在大溪旁。莊子問伐木者,這麼高大的樹木怎麼沒人砍伐。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道:「這何足為奇?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用來作舟船,則沉於水;用來作棺材,則很快腐爛;用來作器具,則容易毀壞。用來作門窗,則脂液不幹;用來作柱子,則易受蟲蝕,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壽。」
莊子聽完之後說:「樹不成材,方可免禍;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這話什麼意思?「棟梁之材」一般是褒義詞,用來形容優秀的人才。但是莊子的意思是「不伐庸木」,指的是人幹萬不敢長成棟梁之材,如果長成棟梁之材,有用即無用,為什麼?因為會被別人伐掉,看似有用其實無用,因為這叫為他人所用,試問哪一個將相之才最終落得一個好?試問哪一個帝王之家最終落得一個好?如此看來無用即為有用,因為有用就預示著危機已經悄悄來到你的身邊了。
但是人真的能無用嗎?不行,無用在社會中就無法生存。所以莊子繼續講一個寓言故事叫做「鳴鵝不殺」,是說主人家來了客人,宰殺大鵝款待客人,主人不是隨便挑選,而是專門找那個不鳴叫的鵝殺掉。因為那個能鳴叫的鵝可以替主人看家,所以不能殺,而不能叫的鵝只能提供肉,所以殺。這就叫做「樹不材而得活,鵝不鳴而被殺」。
「無用有用」的矛盾,無論如何你不得輕鬆
很多人可能覺得莊子的話前後矛盾,其實不然,你深思一下這裡面的滋味,就是你作為一個人,有用就可能會被人當槍使最後落得個悲慘下場,即使你站到了權力的頂峰,終究也是孤家寡人,時時刻刻面對挑戰而不得安寧。而你選擇無用也逃離不了悲劇的下場,莊子的含義是,文明化和社會化的一切都是以人類所謂的「利益」為唯一標準來定「有用」和「無用」,也正是如此,不僅是樹木和動物,就連人本身也要被這樣的標準來衡量。
人類社會中的一切都非常的難以捉摸,你無論如何都琢磨不透,你的有用換了一個場景之後就變得無用,於是你被殺。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亡,謀臣滅」。而你因無用獨活,可是換到另外一個場景變成了有用,於是你也得死,那個不材之木是不可以用來做工具,但是燒柴火也還是能用的,所以無論有用沒用,在這社會中你終究也是活不了多久的,等你到另外一個場景的時候無論如何你只能在裡面等著倒黴,請看清楚是「等著倒黴」,因為在這其中你的所有的主動其實都不過是被動,如是所以,終究是苦。
朝三暮四,你被耍了卻很歡喜
朝三暮四這個詞今天用來形容一個人做事情沒有堅定的決心,沒有原則、反覆無常且想法多變,但原本的含義是莊子用來比喻來說明人類社會折騰人折騰到如何你都無法自處和理解,嘲諷人類文明的含義。
一個叫做狙公的宋國老人養了一群猴子,他早上給這一群猴子每個猴發三個慄子,下午每一個猴子發四個慄子,結果猴子們就很生氣,很不滿的向養猴人抗議,於是養猴人就早上發四個,下午發三個,更改了順序之後,猴子一聽早上多了一個,於是高興地歡呼,但是絲毫沒有發現下午的少了一個。
這是什麼意思?多數人都解釋為這是莊子齊物論對於名與實的思考,其實不準確,莊子在這個寓言之後的講述確實是別被所謂的表現欺騙,沒有絕對的,萬物本質齊一,而你一定要抓住所謂的「道」,這確實沒錯,但是沒說到莊子的根本內涵。
試想莊子為什麼要教你或者告誡你必須抓住始終不變如一的「道」?就是因為文明和社會中到處都是欺騙狙公,他實際就是變了個方式,你就從怒轉喜,高興的不得了還覺得自己賺了。人類在文明社會中廝混,其實不過就像這群猴子一樣的愚蠢,愚蠢到根本沒有能力感知到自己的行為是怎麼回事,罵你一聲混蛋,你氣得非要打架,恭維你天下第一,你一下就高興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是怎麼回事,以為是獲得了而開心,實際上可能是失去了卻不知道還在傻樂,被騙了還自作聰明的以為自己的抗議勝利了從而得到了早上多了的一個桃子,事實就是被糊弄,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從政治上來看,一個政策的轉變或者叫變法,一定是動了原本的利益蛋糕,但事實上這個辦法拿出來對當前的文明和社會要有利,但一般最開始都是遭到絕對反對,這叫「民曰不便』。
歷史上的商鞅變法,改周公的公產制度為私有財產制度,秦國則富強,但事實當時這個法令極其難推廣,試想送老百姓私有他們居然因為各種原因拒絕,這個變法一直到西漢末年,這中間經過四百年左右。王莽想恢復郡縣,把私有財產制度恢復到周朝的公有財產,但是王莽失敗了,因為「民曰不便」,這時候想要把私有制改為原本的公有制遭到了拒絕。再經過七八百年,宋朝王安石變法,但沒有成功,原因很簡單「民曰不便」。
於是你從我剛才給你講的這個朝三暮四的深層內涵回看我剛才講的這個變法的例子,你是不是會發現你我就是那些朝三暮四的猴子呢?
只知伯樂識馬,不知伯樂馴馬
天生萬物,各有不同,不單為取悅人而存在,莊子多次諷刺人為的創造和束縛是對自然物的扭曲。伯樂和千裡馬的故事我們耳熟能詳,但實際上這是褒義嗎?至少在莊子的眼中不是,為什麼?就如同我前面講到的有用與無用。
我們知道任何動物都具備天然的生存辦法,比如動物的皮毛可以禦寒,冬天長毫毛、夏天退掉,很多動物都會打洞,於是穿的問題天然解決。比如尖牙利爪等方式進行捕獵,不需要吃熟食即可生存。人類是這其中最奇怪的,所以我們人生四大問題就是「衣食住行」,因為我們沒有這些天然的優勢,於是我們得靠人類的創造和發明以及社會才可以維繫生存。而馬,它本來具有天生的素質,蹄子可以踐踏霜雪,皮毛可以抵禦風寒。它餓了吃草渴了喝水,奔跑起來就好像是騰雲駕霧一樣, 這是自然賦於馬的本性,你可能說它再厲害不是還被人騎?但我想問你一句:「人們天天面對利益需要的時候點頭哈腰,面對強權的時候畏畏縮縮,你看似沒人騎,實則可能從成年到死一直被騎」,如是所以,你敢說你比馬兒高級嗎?所以,自然界中的馬是無需宮殿般豪華的房屋,這些對於它來說都是無用的。
但正是因為所謂伯樂的出現,使得馬的境況完全被改變。伯樂這個人曾因善於識別千裡馬而聞名於世,之後他又從事訓練千裡馬的行當,不僅能識別馬,還成為了遠近聞名的訓馬高手,你們只知道他識得馬的故事,而不知道當得到馬之後,伯樂是如何對待那些馬的。這就好比童話故事為什麼總是在王子和公主幸福的婚禮之後就戛然而止了?因為後續的故事就是你看電視劇裡面的那些破事,所以止步於美好。
伯樂「訓馬」
伯樂「訓馬」,這種人為的改變馬的習性試問能是和馬坐在一起聊聊天就可以辦到的?馬戲團表演以及海洋表演你以為是工作人員以及馴獸師把動物感化了?絕對不是,因為他識得千裡馬,但是千裡馬不識得他,所以伯樂得馴服馬,他採取了烙、餓、打、困等各種方法把馬治服,這些刑法經常同樣用於人的身上。
遇到一匹烈馬,首先要褪去馬的野性,這是人類視角的詞,而站在馬的角度這叫「天性」,第一步是所謂的「烙」,用燒得火紅火紅的烙鐵烙馬,打壓它的氣勢,讓他懼怕人類,馬被烙得遍體鱗傷,沒了氣動,知道了人的厲害,人類馴牛也是如此,牛鼻子上的環就是人類對它們的警告,如果不往前走,一拉這個環,牛就會痛苦應激反應的向前走,久而久之牛不用你拉,他就知道往前走,因為他怕疼。說回到馬,下一步就是給馬修建毛髮,鏟削馬掌並且烙上印號,經過這樣的訓治,十分之二三的馬幾乎痛苦的要死掉了。
所謂的「餓」,就是為了訓練馬的耐力,餓了不讓馬吃,渴了不讓馬喝,或者在有時候飯點了就故意餓馬,讓馬知道你能掌握它的食物來源;
所謂的」打」,就是為了調整馬的奔跑速度和人配合的技巧,用鞭子狠狠抽打並且控制它,於是馬就熟悉了主人的使用方式和習慣,馬就能按照人的意圖行進,前後左右行進轉向簡直比汽車還要方便。
所謂的「困」,就是在馬受了這些折磨以後把馬關在馬廄裡長期睏乏它,這樣就可以消磨馬的意志,這一切誰搞出來的?所謂伯樂的訓治,基本經過他的手,馬已經死了一半以上,「連之以羈唇,編之以皂棧,馬之死者十二三 矣",於是從伯樂手中出來的肯定都是好馬,他便成了馴馬高手。
莊子很討厭伯樂,他說:「人家馬兒在陸地上吃草飲水,高興時它們就摩擦頸項,表示親愛;忿怒時,就背相對,互相踢蹋。馬所曉得的已盡於此了。等到把駕馬的橫木加在馬的身上,用遮眼的東西加在馬的頭上使馬的行止齊一,萬才知道怎樣用眼睛斜看,如果不願就範,曲頸不伸,欲脫其扼,甚至猛戾抵突,吐銜竊轡,而不馴服。所以使馬曉得這些,從而失去了它們的本性,以致行動詭詐,近於盜賊的,都是伯樂訓馬造成的啊。",現在你還會用這句話來表達自己的「懷才不遇」嗎?
試想生活中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很多?所謂「先有伯樂而後有千裡馬」,千裡馬是有用,於是你看它的遭遇多慘,劉慈欣《鯨歌》裡的那些被作為武器的動物,哪一個不是因為「有用」?傳統辦法馴服不了還有科技來支配你,不僅叫你殺人還叫你越毒,最終死於另外一波想要在你身上謀取利益的捕鯨船?試問你如何躲過去?莊子倒希望真別有伯樂,更沒有千裡馬,馬就是馬,人就是人,但如此看來是個奢望之念想。
楚王千金任相,莊子寧做泥水王八
楚王聽說莊子很有學問,特意派了兩個大夫去尋莊子。找到正在釣魚的莊子說明來意後,莊子說:「我聽說楚國有個神龜,死了三千年,枯骨龜甲還被楚王珍藏著,你們說這個畜性多幸運呵!」。兩大夫還不太懂這個意思,還以為人說的是楚王敬賢之意。
不料莊子冷笑道:「我呢,卻寧可拖著尾巴在泥水中爬行,因為至少還活著,活得自由自在,我可不願意讓楚王供奉珍藏。」結合前面我說的千裡馬與伯樂,你就明白莊子為什麼會拒絕楚王,而自己寧願做個泥水王八也不願意在楚王的金殿上做個被供奉的空龜殼。
他還說所謂的千金和相位與那犧牲時候的牛一樣,儘管披上了繡花的錦衣,但最終還是得死,它就算想做一個小豬都是奢望,如此看來莊子若一旦選擇走這條路,那可真是當豬都奢望。
梁惠王召見莊子,騰猿之喻,社會讓人不得安生
貧困的莊子一般靠編草鞋過活,這點好像被劉備學了去,向他人借過米來混個肚圓。在《山木篇》中,有一段說莊子穿著大補丁衣服去見魏惠王,按道理應該穿的好一點,並且要好好和梁惠王說話,以求得一官半職,比如我們知道大成至聖先師孔子被困於陳蔡時苟且就食,管它什麼,先吃飽肚子再說,可是平時孔子會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孔子還在魯哀公國宴上說「肉不正不食」,你看看孔子多麼能屈能伸。
但是莊子不這樣,他一身大補丁,臉也不洗的頭頂一頭蝨子就去見了魏惠王,梁惠王可能也沒見過這場面就問莊子,說「何先生之憊邪」。說先生你大學問者,怎麼混的這麼狼狽?莊子說:「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幹之見剖心,徵也夫!」。
意思是,你別笑話我,我只是貧困,而不是「憊」,什麼意思?他說猴子在一片正常的樹林中騰跳挪移非常靈活,但是如果你把一隻猴子或者一隻猿扔在荊棘叢生帶刺的那個植物密林中,這個猴子就會肌肉緊張,肌肉強直,根本沒法正常活動。
他說,「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多數人解讀的意思是:現在處於昏君與亂相之時而想要不疲睏,怎麼可能呀?像比幹被剖心,不是例證嗎?其實這些解讀都是來源於古代的文人士大夫,但是你要知道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他們是為求政治功用才使用這句話的。可是今天的我們不需要如此去讀莊子,還是我那句話,這個解讀的也沒錯,但是因為實用主義導致沒有深層讀懂莊子的意思。
莊子他的意思說文明社會就相當於荊棘叢生的那個地帶,你想在這裡不狼狽還能跳騰自如,這是不可能的。表達的還是反文明的傾向以及批判人類的社會以及政治。
亞里斯多德說過一句話:「人就是動物,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人的地方就有城邦,城邦之外非神即獸」,這句話放到莊子當前的處境中,何其深刻。
魯侯養鳥,己之所欲,勿施於人
我們再看一個故事,從前,有隻海鳥落在魯國都城的郊外,魯侯以為這是只神鳥,令人把它捉住,親自把它迎接到祖廟裡,畢恭畢敬地設宴迎接,並將它供養起來,每天都演奏古時的音樂《九韶》給它聽,安排牛羊豬三牲具備的「太牢」供奉它。這隻海鳥被搞得頭暈目眩,惶恐不安,一點兒肉也不敢吃,一杯水也不敢喝,過了三天活活餓死渴死,這是嘲諷人為的創造和束縛是對自然物的扭曲,這個其實也是有點諷刺孔子學說,因為孔子學說的核心就是仁,而仁之方法就是講「忠恕之道」,或叫「系矩之道」,即「推己及人",「己之所欲,亦施於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是從莊子講魯侯養鳥的角度來看,應該改成」己之所欲,勿施於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是最容易誤解也是被斷章取義之後常用的句子,要麼用來形容倆人感情好,無論親情還是愛情,就用「相濡以沫」,後面七個字絕對不提。要麼就用來分手亦或者其他場景,那就用整句。
很多人解讀的意思是:莊子說"泉涸",就是這個泉水乾涸了,幹掉了,"魚相與處於陸」,於是魚就互相都一塊呆在陸地上了。」相響以溼",都吐出一些水來。"相濡以沫",用那種帶沫的液體,互相這麼沾染著,不至於一下子死掉,還能維持生存。 就這麼樣在艱難困苦之中,維持著共同的生存,這是愛情活親情。魯迅都用了這個詞作為自己給許廣平的詩。"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究可哀」
為什麼苦難時候的相濡以沫被認為是幸福的,幸福的時候互相忘卻反而又是苦難的呢?或者說相濡以沫代表著死亡和痛苦,但是如果相忘於江湖卻不會再痛苦,於是反而就成了幸福。人到底要什麼?真是一件非常頭疼的事情。
但實際上莊子的意思是人們互相之間弄出來很多的泡沫,看似是互相幫助,實則是無謂的掙扎、是死亡的威脅,是痛苦的,是危險的,以沫相濡應該是苦難,應該是讓人感覺到非常難過的,而不是讓人感動的。並且莊子說「不如相忘於江湖」,你想想,如魚得水之後誰還會天天相濡以沫?
到這個時候就顧不上親情、愛情、友情了,互相甚至都忘記了,每一個魚都在享受著自己的逍遙,享受 著自己的自由,享受著自己的生命。
大家想想莊子說的漁夫把魚裝在魚簍子裡,魚相濡以沫,漁夫把魚放到江湖裡魚就各奔東西?這表達什麼含義?表達了莊子批判社會以及文明強行將人們關在魚簍子裡面相濡以沫,其實這種相濡以沫是假的,只是因為你的處境極其危險,你不得不和周圍人相濡以沫,否則你無法生存,你可能自己還覺得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殊不知你的處境和遭遇已經逼近危險的邊緣,這叫相濡以沫,於是莊子告訴你「不如相忘於江湖」,指和他一樣遠離文明社會,逃離束縛和捆綁,過真正逍遙和自在的生活。
請始終記住,反文明或者叫批判文明和社會的態度是理解莊子學說的起點。
鯤鵬之志,什麼叫真正的逍遙?
我們非常熟悉莊子《逍遙遊》裡講的鯤鵬,換句話說:燕雀安知鯤鵬之志哉?多數人說這是指一個人在社會上有宏大的志向。我說你一定理解錯了莊子還出來丟人現眼,老莊哲學講究的是一個詞「道法自然」,這個人反文明反到何其的程度,他居然還能讓你有遠大志向?
錯了,莊子的意思是一個人不要始終沉浸在文明社會中苟且,不要萎縮在文明社會中苟存瞎混,而應該順道而行,如何?應該像鯤鵬一樣在一個巨大的天道上運行,這才叫逍遙。請看清楚,叫做在巨大的天道上運行,絕對不是指在普通社會中,試想大鵬的翅膀上萬裡,什麼概念?我們的地球的直徑也不過是12750多公裡,所以這就不是普通世俗之產物,什麼叫不是世俗產物,即遠離世俗的存在,指的是真正的逍遙。
什麼意思?逍遙就是真正遠離文明社會的自由,而不是你在社會中你聲稱自己自由,這完全不可能,所以真正的逍遙是不受外物的限制,不受束縛,自己自得其樂,想到哪兒做到哪兒,全憑自己的愛好使自己愉快,使自己自由,使自我滿足,莊子在原文中的這裡講到我前文提到的「庸木不伐」,他說只有「不夭斤斧",所以"物無害者,無所可用",意思是:正是因為它沒有用,就沒有人害它,"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意思是:沒有人用它,沒有人鋸它,"廣莫之野"這個樹該怎麼長就怎麼長,你在這睡一覺,誰也不會侵犯你,誰也不會嫌棄你,你是多麼逍遙自在。
莊子隨後接著說:「我就要做無用之樹,我就喜愛無用之樹,我就要在這個無用之樹下睡一覺,來享受逍遙,享受自在,享受沒有壓力,不受管束的人生。」
所以對一個人有志向遠離文明社會的這種叫做「鯤鵬之志」,因為全文中你就看不到這個鯤鵬進入凡世間,寓意不進入社會和文明化的進程,而不是所謂有些人講的要做人上人,做成功人士,做所謂的望子成龍中的「龍」,望女成鳳中的「鳳」,正是如此所以社會中的人根本理解不了你的想法和作法,於是莊子在說完鯤鵬後講斑鳩和蟬,它倆對這個即是大魚又是大鳥的鯤鵬諷刺和嘲笑。他倆覺得鯤鵬很奇怪,你長那麼大幹嘛?你飛那麼高幹嘛?,你飛那麼遠幹嘛?像我們這樣想上哪個樹枝就上哪個樹枝,如果飛不上去去就去其他樹枝上也挺好。
這就是很多人理解錯了,以為這是各自志向不同,因為莊子也講過一句話:「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 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所以很多人就誤解,以為莊子在說其他人都是普通人理解不了自己,進而延伸到創業的時候其他人都不看好你,他們根本不知道你的志向遠大,陳勝也說過一句經典的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但事實上你結合莊子的生平以及他的思想來看,他說的是這個意思嗎?前面我說過楚王千金任相於莊子他都不去,但是你要知道莊子是有了上頓沒下頓,衣衫襤褸的幾乎都快要餓死了,可他釣魚的時候楚王派來遊說的人所說的許諾卻沒有激起他的任何興趣,甚至莊子沒有看他們一眼,只是盯著魚竿和水面。
試問他講述的如上的話能是我們平常使用來表達自己「志向遠大」時候的那個意思嗎?其表達的意思僅是指世俗之人無法理解遠離世俗之人的想法,彼此無法溝通,其深刻內涵還是反文明、反社會,這是莊子逍遙遊的真正含義。
但實際上,莊子在說完鯤鵬之後,便真的在他口中的那個大椿樹的樹下,衣衫襤褸的唱歌睡覺夢蝴蝶去了。從剛才說的鯤鵬之大到窩縮一團樹下酣睡,前後文這是什麼意思?當你還在思考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莊子已經在打鼾了。所以讀逍遙遊如果讀到這裡你有疑惑,那麼說明你當前根本沒有理解老莊的「鯤鵬之志」,因為你還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又怎麼談到理解他呢?
萬般無奈,只此下策
我們經常見到把老子和莊子作為勵志和成功學來講,這是非常錯誤的。比如有的老師拿莊子所謂「知無涯,學有涯」來鼓勵學生終身學習,可你看看莊子最後說的「以有涯隨無涯,殆矣」,意思是這樣的方式是傻瓜蛋才做的,我們為了所謂的目的,或者說為了讓孩子有愛學習的精神,可是這樣的方式方法可取嗎?可能會導致他永遠讀不懂莊子吧。
「無故不出么蛾子」,這是中國文化的實用精神所導致,自古有之,今天發生的這些倒也不是個稀罕事,其實也沒什麼值得去批判的,因為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人用來使的,好比現代漢語的很多字長時間讀錯音之後再普通話統讀裡按照錯的來了。
但是無論如何,還是請人們給文化還原出一個真實面貌,而不是只為求實用、為求政治功用而去歪曲扭解這些經典的原意,因為只有這樣後人才能看到文化的真實面貌,傳承文化不可缺這一環節,畢竟現在已經沒有像錢鍾書那樣靜心守在書房能夠說出:「「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的人了,再也看不到陳寅恪、顧頡剛、季羨林等「翻故紙堆」和「校勘拾遺」的國學大師了,現在只有檯面上光鮮亮麗的文化販子和文化名人,在所謂的知識文化「盛宴」的當下,還原文化僅作為人類求存產物的本真面貌,而不是將其越搞越難、越搞越糊塗,越搞越神秘、越搞越高大上,這一點至關重要。
誠如我此前說的那句話:「別餵孩子吃花生米到最後連花生有殼都不知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過程,他們自己可以實現,切莫好心辦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