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中國女檢察官協會第五屆理事會第二次會議上,獲評2020年全國優秀女檢察官的檢察官代表進行了風採展演。江蘇檢察在線將陸續展示10位優秀女檢察官的先進事跡,讓我們一起來感受她們的巾幗風採!
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西雙版納傣族姑娘,如果你去過我的家鄉,你也許會注意到大大小小的商店門牌,都是用傣漢雙語標註的;如果你有機會來到我出生的村寨,你也許會驚訝,原來直到現在,大家的交流基本上還是用傣語。
是的,也許我們在生產生活上並不落後,但是在偏遠的村落,仍然有一部分少數民族,他們對於漢語漢字的聽說讀寫,還不夠熟練,我經常覺得慶幸,是黨和國家的好政策,讓自己能走出大山、走進學校,看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也一直想為家鄉做點什麼。
2010年大學畢業後,我選擇回到了西雙版納報考檢察院,並如願成為了一名檢察官。從檢十年來,我一直在公訴工作,長期以來,我認為辦案量越大,越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至少,當我看到一個個犯罪分子被繩之以法後,我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得到了回報,我甚至認為,每辦理一個案件,我都在為家鄉的法治建設添磚加瓦;每辦理一個案件,我都為邊境治理貢獻了自己的力量。
但是,在辦理一起走私案件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觀念上的狹隘。
這是一個走私國家禁止進出口貨物物品的案件。該案涉案人員眾多、組織嚴密、分工明確,他們通過非法通道以繞關避卡、買點、在凍製品上加蓋礦石掩蓋等方式逃避查緝,將來自境外疫區的動物凍製品,運往中國各地進行分銷。儘管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的跨境犯罪案件,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們僅用了短短25天的時間,就將43名被告人繩之以法。
當收到判決書的那一刻,當專案組受到嘉獎的那一刻,當大家認為我們為邊境市民打了勝仗的那一刻,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在審查案件時,我們注意到,43名被告中有26名都是來自當地的傣族邊民。而這些邊民從頭到尾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觸犯法律。在他們眼裡,將凍製品從寮國運送到中國境內是一件特別小的事兒,他們不知道運輸的凍製品需要經過海關檢測檢疫,他們也不知道抄近道運輸未通過海關檢測的國外凍製品是走私,是犯罪。
不僅如此,就連他們的親屬在得知「犯法」「判刑」的消息後,也沒有更多的警惕和反省,這讓我陷入深深的沉思:就算法律嚴懲了他們,但是被告人沒有醒悟,親屬不能理解,這又有何意義?就算這個走私案為我的辦案生涯增加了一個數字,但是教育效果達不到,村民們沒有真正意識到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法治又如何進步?
想到這裡,我不再為自己所辦理的那些案件數量沾沾自喜,我不再簡單的認為罪犯被繩之以法後就是平安和諧;我不再把「案結事了」當做辦案的終極目標,此刻我的內心有個聲音,這個聲音告訴我,我做的還不夠!
當我用傣語和26名被告進行深入的交流後,他們終於明白了自己行為的性質和給國家造成的危害。看著他們真誠認罪悔罪的態度,我並沒有之前那些辦案後的成就感,更多的是一種自責和愧疚。我意識到之前自己單純的把辦案當作維穩,把懲罰當作教育,把案件數量當做在為法治建設「添磚加瓦」的想法太過於單薄,單薄到當我面對一群父老鄉親宣讀起訴書時,不斷責怪自己!我責怪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早一點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告訴他們什麼是法律,早一點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告訴他們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直到今天,我腦海中一直存有一名被告人的神情,他是這起走私案件中的一員。我仍然記得,當我到看守所提審他時,當他聽到穿著制服的我說著傣語時,緊握著雙手突然激動起來,急忙說著:「姑娘,你是傣族嗎?告訴他們,我運輸這些凍製品,只賺了一百塊,就一百塊,不可能犯法的!」我那時並沒有立即反駁他,我試問他:「你知道嗎,你運輸的這些凍製品是十年前就已經生產的,它們有可能流向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的飯桌上,會威脅到多少人的健康?」聽了這句話,他沉默了。在之後交談中,他邊流淚邊對我說:「我在村裡一直很老實,也一直以為自己遵紀守法,我不知道為了這一百塊錢,會給那麼多人帶來那麼大的安全隱患。我不為自己求情,我只懇求你到我的村裡告訴更多人,一定要學法、守法。」
從此以後,我開始改變,我要求自己跳出案件,做一些案件以外的工作,讓更多的少數民族老百姓真正知法、懂法、守法。
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開展「雙語法治宣傳」,為了讓當地的老百姓能更直接明了的聽懂看懂我們的宣傳內容,我想辦法聯繫了當地的報社、電視臺民語中心的傣語老師,將相關的法律條款翻譯成傣文並製作傣漢雙語宣傳冊,組織幹警開展雙語宣傳,送法進學校、進企業、進村寨、進佛寺,用民族語言宣傳黨的方針政策。
雙語法治宣傳以後,我發現受宣傳的群眾態度也發生了轉變,從起初木訥的聽著,到後來的熱切期盼著我們這些能講傣語的檢察官再到村寨給村民們上法制課,給他們解釋一個又一個的法律問題。
不僅如此,我們還針對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發動了景洪市檢察院的其他少數民族檢察幹警,使用哈尼語、基諾語、拉祜語向村民宣傳掃黑除惡知識,通過使用少數民族語言進行法治宣傳,拉近了法律和群眾的距離,簡單易懂的宣傳形式,使掃黑除惡知識深入人心。
每一次雙語宣傳,我都會感受到一種法庭上從未有過的親切;每一次雙語宣傳,我都會感受到一種提審中從未有過的信任;每一次雙語宣傳,我都會感受到一種辦案中從未有過的欣慰。因為,少數民族老百姓聽懂了我的語言,他們不僅聽懂了,也是在這麼做的。
2019年5月的一天,我接到一個70歲老人的電話,他用傣語告訴我「我在非法佔用林地內點種的茶籽現在已經全部剷除了,並且按要求補種下了新的樹苗,你快來看看吧……」這位老人,是我辦理的一起非法佔用林地案件的被告,我仍記得在審查案件階段,我們到村裡找到他時,他看我的眼神充滿排斥和不滿,然而今天的這通電話裡,他的語氣平和且親切,他說「喃的溜,你來看看吧,我聽法律的話,聽你的話,種下樹苗啦……」聽見老人叫我「喃的溜」,我倍感親切,因為「喃的溜」在傣語裡是女兒的意思……
當我再次去到老人的村寨,和他一起走到之前點種茶籽的林地,看到老人種下的樹苗已經長出了嫩芽,我的內心突然就柔軟了,我想,這就是希望吧,那些冰冰冷冷的案件數字,那些公訴席上的唇槍舌戰,那些審訊室裡的鬥智鬥勇……此刻,仿佛都有了最美的結局。不,這不是結局,這是開始,是希望,是法治建設、邊境治理漫長的徵程中,美好的收穫!
編輯:左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