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啞世界的「通靈人」:一年5萬次伸張正義

2020-11-29 新周刊

文 馬路天使

唐帥,「全國唯一」熟練掌握聾啞人手語技能的健全人律師。如果你去網上搜索,還能看到他更多亮眼的頭銜,但無論是什麼頭銜,始終是圍繞著聾啞人。

唐帥1985年出生於重慶。

多年來,聾啞人們只要遇到法律糾紛,就一定會想到唐帥。每年,他接到來自聾啞人的求助,幾乎都有5萬次以上。

這樣高的「報案率」,甚至比重慶主城區一個派出所還高。為什麼聾啞人報案不找警察而是找唐帥?

在成為一名律師之前,唐帥在手語圈是個神奇的存在。

手語並不難,可專門研究手語的人卻很少,更別說專門為聾啞人服務的手語翻譯了。/圖蟲創意

一次偶然的機會,唐帥在朋友的推薦下,到公安局幫忙當手語翻譯。那是一個涉嫌聾啞人犯罪團夥的案件,雖然公安局請了兩位聾啞學校的老師做手語翻譯,可案件情況仍舊是雲裡霧裡。

沒想到唐帥去了之後,沒過一會兒對方就放下了心防,聊了40分鐘,案情就開始有了眉目。

在那之後,當地派出所一遇到聾啞人的案子,就會找他。不久後,唐帥正式成了重慶公安系統裡的一名專業手語翻譯。

光熟練的手語並不夠,想熟練地翻譯,還需要對聾啞人的心理和處境有充分的了解。/圖蟲創意

之所以每次都能與聾啞人無障礙溝通,甚至在溝通中幫助案情破解,唐帥覺得「這來自於聾啞人的充分信任」。而這份信任,來自於唐帥對聾啞人的理解。

1985年,唐帥出生於一個聾啞人聚集的金屬福利廠,他的父母親都是聾啞人。

整個少年時代,唐帥見證了聾啞人在生活中承受的種種苦難。因為身體殘疾,他們很難找到工作,生活處境堪憂。不僅如此,和聾啞人長期相處的唐帥發現,聾啞人身上有一種「聾性思維」——一方面,因為長期無法聽與說,他們看問題容易單一化、表面化,很容易上當受騙。

另一方面,聾性思維也讓聾啞人更容易走上犯罪道路——因為溝通障礙,聾啞人通常文化程度較低,三觀不太成熟,看問題比較容易陷入非黑即白的境地。

長期使用手語,改變了聾啞人的思維方式。/電影《生命因你而動聽》

唐帥認為,正是這種「聾性思維」,把聾啞人變成了社會邊緣人。

如果說少年時候唐帥就充分看到聾啞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困境,那麼在公安系統擔任手語翻譯的7年裡,唐帥才真正知道這塊「黃連」有多苦——因為溝通不暢,聾啞人受到了眾多不公對待,甚至出現了不少冤假錯案。

按照規定,有聾啞人參與的訴訟,必須有手語翻譯。可在我國,手語翻譯十分冷門,所以在實際案件中,手語翻譯稀缺,最後司法機關往往只能請來聾啞學校的老師來臨時兼職——可這些老師一般對法律術語不甚了解。

另外,最核心的問題來自於手語本身。官方使用的手語,是普通話手語,可社會上95%以上的聾啞人使用的都是方言手語。這就很容易導致翻譯的偏差。

當手語翻譯的7年裡,唐帥發現,殘疾人那麼多,可會手語的律師或法官竟然一個也沒有。

我國是世界上聾啞人數最多的國家,但我們針對聾啞人的公共服務,卻少之又少。/二更視頻截圖

終於,在當手語翻譯的第7年,唐帥辭去了體制裡的工作,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學,最終成了一名專業律師——此前,由於聾啞人父母從金屬廠下崗,他懂事地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只身前往上海、北京打工。

2016年,唐帥拉著3個朋友,在重慶創辦了義渡律師事務所。這個團隊,不到兩年的時間,已經發展成了一個擁有60餘人的大團隊。

這些年來,唐帥遇見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有一次,唐帥被拉進了十幾個人數超過400人的微信群,他的微信幾乎在一夜之間爆掉了——群裡全都是被龐氏騙局詐騙的受害者。

而施害者,竟然是著名的聾啞人企業家和手語研究學者包堅信。在群裡,有人為了所謂的投資,借了高利貸被追債者圍追堵截;有人拿了家裡的全部存款投資,父母生了重病,卻發現錢遲遲拿不回來......

在唐帥及其團隊為期4個月的努力下,包堅信等13名犯罪嫌疑人被抓捕歸案。

多年後想起來的,唐帥覺得上天把自己安排在這樣一個聾啞人世界,那一定是要他為聾啞人做點什麼。

隨後的幾年裡,有越來多的聾啞人找到了唐帥,結果全是類似的受騙經歷。對唐帥來說,情況嚴峻,但經歷過包堅信的案件之後,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堅持在「無聲世界」裡伸張正義。

有的時候,唐帥就像聾啞圈子裡的「通靈人」。有一天凌晨,唐帥收到一個視頻,畫面裡是一個男孩在比劃著手語。唐帥看完後打了一個寒戰,腦海裡浮現出一串字:「對不起,聾啞朋友們,我要自殺了。」

唐帥立刻把這個視頻發到微信上所有的聾啞人群裡,不久後,這位男孩就被朋友成功營救了。

在聾啞人圈子裡,大家都知道,「如果要在全國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個聾啞人,通過唐帥可能是最快的途徑」——這麼多年來為聾啞人維權,唐帥認識了全國各地的聾啞人群體。通過熟人介紹熟人的方式,聾啞人不斷找到唐帥。可以說,唐帥就是全國聾啞人的一個聯絡站。

1985年,唐帥出生在一個聾啞人家庭。經歷了聾啞人世界種種困頓和侷促的唐帥,長大後把這些痛苦轉化成對聾啞人的體恤和悲憫。

十幾年過去了,唐帥仍舊不停奔波於為聾啞人維權的路上。他也因為「全國唯一」熟練掌握手語的健全人律師這個頭銜而持續走紅。對此,唐帥感到的不是驕傲,而是無奈,「這麼多年了,聾啞人遇到法律問題,能真正得到的幫助還是太少」。

比起所謂「唯一」的頭銜,他還是希望有更多人加入為聾啞人辯護的隊伍,讓自己這個「唯一」不再是「唯一」。

2020年,唐帥的首部傳記出版,這本書記錄了唐帥的成長與辯護之路,也讓讀者從中窺見了聾啞人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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