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光影叢林,探索電影、書籍、文學、音樂的寶藏。
堅持原創,不忘初心。
這是一個分裂的日本人,有人說他是為了維護日本傳統文化而死,但他一輩子都在尋求希臘精神。他是不是軍國主義,是不是同性戀,這些年來,一直有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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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地介紹,他是日本的海明威;八卦地介紹,他曾經的相親對象之一是日本現任皇后美智子。
他,三島由紀夫(1925年1月14日-1970年11月25日),本名平岡公威。創作了《愛的饑渴》、《金閣寺》、《禁色》等小說,還寫下不少能劇,在文壇大為成功,是著作被翻譯成外國語版本最多的當代作家,是日本角逐諾貝爾文學獎的主力軍,其作品至今是電影界和戲劇界改編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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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25歲時書寫的紀傳體小說的《假面的告白》講述了他前半生的經歷,也預示了他後半生的命運。他,是一個難以蓋棺定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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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像弟弟妹妹那樣由父母教育,而是由外祖母撫養長大,按照她貴族女性的方式來生活,常年不見陽光,身體瘦弱多病。高中時離開外祖母外出讀書,和同學玩耍,使用的一些詞語,都是女性用的。
但他並不是因此而成為了同性戀,也沒有成為日本的賈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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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在幼時,對性還懵懂,不關心自己是怎麼生下來的,判斷事物的美醜全憑孩童的天性。那時的阿公(平岡公威暱稱)就開始被男性所吸引。最初的喚起,是五歲時驚鴻一瞥的青年挑糞工,那青年藏青色的緊褲腿所勾勒出的健壯身軀,讓公威產生了「我想成為他」的欲望。他當然不是想成為挑糞工,而是對這樣一副充滿男性原始肉體之美的身體產生了嚮往。
除了美好肉體的吸引,他還能從某一類人身上感受到一種悲劇性的東西在吸引著他。例如穿制服的人、被誤認是男性的聖女貞德,帶著汗味的士兵,童話中遭遇死亡命運的王子和遭殺害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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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迷戀遭遇苦難、帶著悲劇力量的青年,迷戀的程度不可自拔到經常幻想自己也被殺害,死於年華盛放的青春。
大多數人的性取向都是天生的,如果你對自己夠誠實,從童年的行為中就能找到痕跡,即使在你受過的教育裡並沒有接觸到同性戀者個詞彙,你也會感受到和別人家的孩子有所不同。有些人表現在肉體上多一點,有些人表現在精神上多一點。
我們對別人產生興趣,一開始都是被肉體之美所衝擊,原始欲望是與身俱來的。隨著自己的成長環境、閱歷,慢慢地就會有所偏好的那一類型。平岡公威對死亡、熱血、結實的肉體有著特別的情愫,這樣的肉體總蘊含著悲劇的力量。
可能他一生中都在等待這一天,那是他十三歲時翻看父親的畫冊的一天,他找到了最完美的那個形象。他翻到的雷尼名畫《聖塞巴斯蒂安》:
這個英俊青年被赤裸著身體捆綁在那黑樹幹上,讓他的雙手高高地交叉著,並將捆綁雙手的繩索系在樹上。此外看不見繩結。遮掩青年裸體的,只有一塊鬆弛地纏在腰身周圍的白粗布……在這堪與安提諾烏斯媲美的肉體上,沒有其他聖者們身上通常所看到的那種布教的艱辛與老朽的痕跡,唯有青春、唯有閃光、唯有美、唯有逸樂。這白皙的無與倫比的裸體被置在薄暮的背景前,熠熠生輝。他身為近衛軍而習慣於拉弓揮劍的健壯的臂膀,是在那樣合理的角度被抬了起來,他被捆綁的手腕恰好交叉在他頭髮的正上方。他的臉,微向上仰。望著蒼穹榮光的眼睛,深沉而安詳地睜大著。無論是挺起的胸膛、緊縮的腹部,還是微微扭曲身子的腰部周圍,都飄逸出一種不是痛苦,而是音樂般的倦怠的逸樂的震顫聲。要不是箭頭深深射進他的左腋窩和右側腹的話,他這副模樣就像羅馬的運動健將,憑依在薄暮的庭院樹旁休息,以恢復疲勞的樣子。箭頭深深地扎進他的緊縮而結實的、四溢香氣的、青春的肉體裡,欲圖以無上的痛苦和歡悅的火焰,從內部燃燒他的肉體……我看到那幀畫的一剎那,我整個存在被一種異教式的欣喜所震撼。我的血液在奔騰,我的器官在浮現出怒色。巨大的、行將脹裂的我的這一部分,前所未有地激烈地等待著我的使用,責怪我的無知,在憤怒地喘息。我的手不知不覺地開始了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動作。我感到有一種既陰暗又輝煌的東西,從我的內部迅猛地攻了上來。就在這一瞬間,這種東西伴隨著一陣令人暈眩的酩酊醉意迸發了出來。……—過了片刻,我以慘不忍睹的心情,環視了一下自己所面對的書桌的周圍。窗外的楓樹把它的明亮的反映,擴展在我的墨水瓶、教科書、字典、畫冊圖片、筆記本上。白濁的飛沫,濺落在教科書的鎦金題字、墨水瓶邊角和字典一角上。這些飛沫,有混濁而倦怠的水滴,有像死魚眼似的微弱的光……我的手猛然的制止,畫冊才倖免於弄髒。這就是我的第一ejaculatio,也是我的第一次很不高明的突發性的「惡習」。
他把第一次射精獻給了畫中的完美男子聖塞巴斯蒂安。三島由紀夫莊重地使用了拉丁文ejaculatio來描述這個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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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激發他欲望的每一人都是聖塞巴斯蒂安的化身,他的每一次飛機都是為他而打。平岡公威暗暗地把對聖塞巴斯蒂安的愛慕投射在周圍的美男子們身上,偷窺他們,在陰暗中鑑賞他們,但絕沒有實際性的親密接觸。這些世人,只是擁有了美好肉體,但絕對還沒有達到精神上的崇高。所以,不要走近他們,更不要了解真實的他們,了解會打破腦中構建好的最為神聖的想像。
《假面自白》這部自傳體小說在1949年出版。在小說的後半部分,阿公按照從文學作品中學到的套路,對一個女子始亂終棄,但他始終沒有愛過她。
現實生活中,他和家裡介紹的女孩子們相親,其中的一個是現在的美智子皇后。三島由紀夫最終和川端康成介紹的杉山洋子成婚。當時日本媒體做過民意調查,被調查的婦女中有50%認為自己寧可自殺也不嫁給這個日本的一流作家,因為三島擇妻的條件實在奇葩:身高不能超過他本人,圓臉漂亮,要愛他本人而不是他的名聲,要能照顧家庭孝敬公平,要能不打擾他的工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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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了妻子和孩子,但在三島由紀夫的生前和死後,都流傳著同性緋聞,例如出入gay bar。人們認為盾會的一個青年成員森田必勝是他的情人。但這一切都是猜測,並沒有實際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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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認為,三島由紀夫對同性的愛,一部分是由塵世中存在的美好肉體構成的,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由他對青年悲劇英雄的想像構成的。三島由紀夫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同性戀,他由衷地折服於青年男子背負的悲劇命運之下。由於這種精神嚮往的支配,使他對男性的欲望超乎於肉體的結合。
他一生一世的真愛只有一個,那就是受難的聖塞巴斯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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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塵世中,找不到同時具備這種肉體和精神的完美的人。於是,本身不斷瘦弱的三島開始錘鍊自己的身體,終於有了希臘雕像般的肌肉和剛毅的線條。他把自己變成了聖塞巴斯蒂安,並在攝影家細江英公的鏡頭下,完成了從平岡公威到聖塞巴斯蒂安的涅槃,他自己的軀體,甚至比畫中的更加完美。同時,也是因為聖塞巴斯蒂安,瘦弱多病的平岡公威最終成為了體魄和筆力同樣雄健的三島由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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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了理想的肉體,接下來就要完成精神上的蛻變——成為一個悲劇英雄,被殺害,流乾熱血。愛的極致,就是使自己成為那個人。
可是,他從二戰前活到了二戰後,生命還在繼續,和平年代不再需要個人英雄。
一個事業有成,家庭幸福的全球知名作家,卻孜孜不倦地追求一種悲劇性的命運,很多人都難以理解。但,這從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悲劇是他的榮譽,悲劇是他的宿命。他的一生,必須以悲劇結束,才能升華為真正的聖塞巴斯蒂安。
之所有鍛造出完美的肉體,就是為了用最殘酷的方式去撕裂它,猶如把盛放的櫻花樹搖落成漫天花雨,一剎那的絢爛,此後,哪管洪水滔天。
犧牲肉體,成全精神,在和平年代中的唯一方式就是自殺。他不屑於像太宰治那樣為了女人去自殺,既然要成為英雄,就要為一番偉大的事業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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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日本經濟騰飛,躋身世界前茅。然而對老一輩日本人來說,這個時代並沒有明治時代偉大,明治是一種傳統意義上的偉大,有一份古典主義的莊重。那個時代,社會秩序井然,國家沒有被強國制裁,國民精神氣十足,天皇受人尊重。過去總是比現實美好啊。
人們厭倦了當下的浮躁,痛恨現實生活的艱辛,往往認為以往的時代比身處的現在更好,越是這樣想,越是美化,更何況文學家對過去的時代有著與生俱來的親切感。古典的生活蘊含著傳統文化的美,這一點美,總讓人覺得古典的傳統的一切東西都是好的。就像我們中國現在的皇漢主義者一樣,三島由紀夫有著皇和的思想。
於是,三島由紀夫提出了王政復古的政治主張,並想借自己的力量付諸於實踐。他當然知道這是開時代倒車,註定不會成功。但是,他追求的不是成功,而是失敗啊。失敗了,才是悲劇,成了悲劇,才能像英雄一樣死去。
1968年,三島組織了自己的私人武裝——「盾會」,聲稱要保存日本傳統的武士道精神並且保衛天皇。1970年11月25日在交付了《豐饒之海》的最後一部之後,他帶領4名盾會成員在日本陸上自衛隊東部總監部將師團長綁架為人質。接著,在陽臺發表了最後的演講,呼籲「真的武士」。但人們對他的演講報以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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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隨後退入室內切腹自殺,緋聞男友森田必勝用名刀「關孫六」為三島進行介錯,但未能成功。第四次介錯由學習過居合道的盾會成員古賀浩靖執行,終於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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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田必勝
花是櫻花,人是武士。三島自導自演的剖腹讓人們從此以後為他是不是軍國主義分子而爭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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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像武士一樣殉道,並非有什麼鐵血的軍國主義思想。在《假面自白》的的回憶中,三島由紀夫對戰爭的態度絕不是軍國主義分子。當年二戰時徵兵,他和家裡人都比較逃避,那一點像上戰場的想法,也是因為對生活絕望,想借打仗早死早超生,和徵服亞洲一點關係沒有。
後來,三島由紀夫還在《武士道と軍國主義》一文對軍國主義加以批判,認為軍國主義與近代化、工業化同樣都是由西洋傳來,並非日本傳統文化。他所追求的是「自己尊敬、自己犠牲、自己責任」的武士道精神。
三島曾把破腹自殺比作"最後一次手淫",他的第一次獻給了聖塞巴斯蒂安,最後一次,讓他徹底成為了聖塞巴斯蒂安。
這不是一個笑話,其實也不是一個悲劇。他,平岡公威,終於成為了他理想中的那個人。這是我聽說過,關於不忘初心的最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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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插曲:三島由紀夫剖腹之後,亦師亦友的川端康成趕到現場,但沒見到屍體,他對學生表示:「被砍下腦袋的應該是我」。17個月後,川端康成含煤氣管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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