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形》系列仿佛佛教輪迴之說,四部曲剛好一個輪迴。萊德利·斯科特此番用《普羅米修斯》轉世,帶我們輾轉生死之間。然而比起之前系列的科幻驚悚,斯科特此次野心更大,將至今從科技、哲學、宗教等各方面,都未能解答透徹的「人類起源」命題拋出,試圖在光影世界裡構造一個完美理論,用異形的哲學解答現世的疑惑。
對於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我們不得不報以敬意。普羅米修斯的歸宿在商業大片中滲入哲思,1968年庫布裡克就已經做到了。固然《普羅米修斯》無法與《2001太空漫遊》相媲美,卻也有著獨屬於萊德利·斯科特的一面。
2009年時福斯想要重啟「異形」系列時,影片僅被簡單喚作《異形前傳》。直到斯科特接手後,從英國詩人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Paradise Lost》)獲得靈感,將影片更名為《天堂》([Paradise])。
後在拍攝期間又覺得「天堂」一名過於沉重,於是福斯的CEO湯瑪斯·羅斯曼建議用那個著名的盜火者命名。終於,我們才有了就這部電影發問的機會:誰是普羅米修斯?他盜火給了誰?
當我們看完整部影片後會發現,人類這次探索沒有得到想要探尋的答案,生化人身首異處,太空騎師最終消亡,唯一的受益者只有異形。異形在一次次地進化,從完美有機體向完美生命體一步步邁進。
人類在發現古老壁畫上的信息時,第一反應便是邀請。如果是造物者的邀請,一切便會得到解答,包括身為人類不得不思考的三個終極哲學命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去往哪裡?」人類將擁有目的性(Purpose),不再迷惘,這便是伊莉莎白·肖與一眾科學家的動機,純粹與生俱來的求知慾的驅使。
生化人的動機與伊莉莎白·肖並無太大差別,但是他的動機裡存在著一種狂熱,宗教狂熱一般的情感,渴望世上有高人一等的存在,渴望集人類之善於一身的神創造世間萬物。
當第一次看見巨大的人形石像旁這種完美有機體時,生化人掩蓋不住崇敬之情,嘴角掛著無法抑制的微笑。與《異形》中的生化人一樣,極度渴望看到異形的完全進化。
雖然在《普羅米修斯》中更專注於人類對自身的探索,而且結果已經相對明了了,就像所有的觀眾都不可能接受這個事實一樣,伊莉莎白·肖依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於是她代表著我們奔赴太空騎師所在的星球,一定要當面將那個命題問清楚:「既然要毀滅我們,為什麼還要創造我們?」
影片之後對太空騎師屍體的DNA分析與人類一模一樣,進一步佐證了這個事實。這是一個有趣的鏈條,太空騎師依照自己的形態創造了人,人又把自己當模子創造了生化人,生化人通過有機體與人類的結合創造了被感染者,被感染者性交繁殖出異形雛形,異形雛形趴在太空騎師身上吸收有用物質,進化成直立行走的異形完成體。
人類不把生化人當做生命體,將他當做機器人。唯一倖存的太空騎師醒來時一句話不說就殺光看到的人類,同樣也是因為他並不認同人類是生命體。斯科特在《銀翼殺手》中所秉持的觀點到《普羅米修斯》中仍未改變,既然「被創造者」具備了生命特徵,那麼「被創造者」便是獨立自由的生命體。
因此將太空騎師作為人類「創造者」的設定,從反面佐證了這個觀點,因為人類不可能承認自己不是生命體。事實上,即使《普羅米修斯》異形出場時間十分少,但斯科特的異形崇拜早就在《異形》中,就通過生化人表達得淋漓盡致了。
這是一種悲觀,同時也是一種達觀。就如錢鍾書所說:「目光放遠,一切皆悲。當我們將宇宙探索得越透徹,越會發現人類存在的渺小與毫無意義,而異形這樣完美的有機生命體才能弱肉強食地生存下去,因為除了繁殖與殺戮它從不會想其他任何事情。
異形的進化一是出於對達爾文理論的無法辯駁,另外也有一種對達爾文的憎惡與恐懼。如果異形這樣的生命體存在,在飛速並且不斷地進化著,那麼在浩瀚的宇宙中異形必定將站在食物鏈的頂端,人類終將被淘汰。
一方面用人類的創造者太空騎師來否認達爾文,一方面又用異形的存在來崇拜達爾文。斯科特陷入這個悖論中無法自拔,已經無法再繼續探討了,在一個商業框架裡,這一步已走得很遠,但也不能走得更遠了。
所以一切仍舊又要回到伊莉莎白·肖身上,她是整個人類社會「善」的縮影,是「希望」的模樣,是「勇氣」與「智慧」的象徵。所以她再次出發,只因為上一個答案並不滿意,她需要一個「值得選擇去相信」的答案,就像兒時相信天堂的美好一樣。
如果說斯科特對異形世界中的人類起源給出了一個膚淺的解答,那麼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疑問,作為神的太空騎師又是由誰來創造的呢?斯科特借伊莉莎白之口提起了這個命題的無限延伸性,然而這卻是一個無法解答的問題,至少現在不能解答。
150億年前大爆炸產生了宇宙,宇宙漸漸膨脹,50億年前太陽系誕生了,40億年前地球上產生了生命的最初形態,而人類的誕生僅僅才500萬年(按達爾文的說法)。我們連40億年前使寒武紀生物大爆炸的力量都無法求索,用500萬年的生命去探尋150億年的宇宙無異於痴人說夢。
斯科特勇氣可嘉,只是即使是在他創造的世界裡,拍再多的續集也是講不清楚這個命題的,但我們依舊需要他一直講下去。就像從前的我們看不遠、跑不快、不會飛,現在我們有瞭望遠鏡、汽車、飛機。即使上帝發笑時我們也不能停止思考,只因每一次失敗都意味著離答案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