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世界很精彩。獅航 孫少武 攝
美娜多海岸的晚霞。
記者試圖靠近海龜。
剛過去的6月26日世界禁毒日,潛水圈裡卻瘋傳了一張毒品知識宣傳圖。因為易「上癮」,圈裡人把潛水調侃為「藍毒」。夏日正好,這癮,又被勾起。其中少不了我。
《前任3》後,印尼美娜多「一夜走紅」,每年12萬人以上的國內遊客湧向這個東南亞小島。這裡的水下被譽為「上帝的水族箱」,早在半個世紀前就已在歐美知名。半年時間裡,我兩遊美娜多,陸地上的景點一個都沒去,海平面以下的景點,有的我去過三四遍,一點不膩煩。一個家住北緯45°、遠離海邊的人為什麼會選擇潛水?原因就是上癮,且不定時「發作」。至於為何上癮,也許只有你成為休閒潛水員時,才會感同身受——那是一片「失重」的多彩世界,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陸地上的認知被「刷新」,眼前的世界遠比《動物世界》、《藍色星球》更震撼。
想失重
去不了太空,就去潛水
12月的陽光,灑在北緯1°的美娜多,少雨且溼熱,一條沿海岸線的主路貫穿整座城市。早9時,走進市郊佔地約1000平方米的潛店,幾棟茅草頂的二層「宿舍」、餐廳環抱著一個大院落,中央有兩個泳池,盡頭是靠海的船塢,停著幾艘快艇和木船。
3名國內遊客坐在餐廳裡閒聊,口音各不相同,拉把椅子坐在一旁,插話變得很容易——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位很可能就是你未來幾天的「戰友」,一旦出現問題,除了自救,「戰友」間還要互救,這是潛水時最早被告知的基本規則。
理論學習、泳池實踐後的第二天,教練Ronny帶著我和潛伴來到海裡開始了開放水域學習。穿著一身裝備,背著氣瓶,腰間繫著幾公斤重的鉛塊,一身潛水重裝在船上壓得我有點透不過氣。但一跳進海裡,似乎除了貼身的溼衣可清楚地感覺到外,一切都沒了重量。
好奇、興奮又有一些膽怯的我不敢碰身上任何裝備,只是按照下海前教練教的耳壓平衡法,捏住鼻子不停地向鼻腔裡鼓氣。Ronny像一條魚,穿梭在我和潛伴之間,調整著我倆身上的浮力控制「馬夾」。
當我還在考慮以什麼樣的姿勢在海底沙地上著陸時,我和潛伴在距離沙地約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沒有任何支點,四肢張開,海水託住全身,懸在水中,卻又感受不到這力量從何而來,失重?起初下海時略帶的膽怯,完全被興奮和好奇佔據。
我索性全身放鬆,耳邊只能聽到呼吸器裡傳出的呼吸聲。吸氣時,身體停在海中略微上浮;呼氣時,懸浮的身體又微微下沉。Ronny跪在沙地上看著我和潛伴咯咯地笑,他讓我們也跪在沙地上準備上課,可我和潛伴卻被一直託著,似乎很難行動自如。亂踢之下,我倆在海底揚起一陣「沙塵暴」。
教練「丟」了
焦急恐懼讓我不平靜了
兩天的開放水域課程,除了失重的體感外,再無可圈點的興奮了。「教室」是無垠的沙地,沒有丁點珊瑚,課堂氣氛緊張且嚴肅,模仿教練的動作需一絲不苟。美娜多,美在哪裡?享譽潛水圈的布納肯國家海洋公園又在哪裡?
過了筆試,我順利拿到了初級國際潛水執照,通往深藍終於變得自由且合法。但我沒止步,繼續深造學習進階潛水員課程。算作「獎賞」,Ronny把「課堂」搬到布納肯,我有種「巫師魔盒」就要打開的預感。
木船駛離美娜多「大陸」,海水變成了深藍。50分鐘後,船在靠近一個滿是椰樹林小島旁的海中停了下來——布納肯的潛點到了。這裡久負盛名的峭壁潛水究竟什麼樣,我一無所知。
當我跳進海裡,一下被海下的周遭震撼了——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望不盡的硬珊瑚隨地勢高低起伏,有的像精雕細琢出的小樹,有的長得又很寫意奔放。珊瑚的顏色不盡相同,幾乎覆蓋了所有已知顏色。魚群們穿梭在珊瑚間,追逐嬉戲。
看呆了的我,慢慢地隨波逐流漂到了峭壁的邊緣。一半身子已經潛出了懸崖。Ronny拉著我,全身懸在深不見底的海中,剛才被震撼到的平面景觀都「搬」到了峭壁上。沒有教練幫忙,控制不好浮力的我在海裡就像多動的小丑魚,忽上忽下,手腳並用。而Ronny遊在我的前方,雙手抱在胸前,悠閒自得。
遊著遊著Ronny不見了,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焦急、不安甚至恐懼一擁而上,潛水不再好玩了。這時,萬一來鯊魚了,我如何處理?峭壁坑窪的洞穴中,會不會突然竄出未知生物?腦子裡出現了一萬種不祥徵兆。我努力讓自己平靜,沿著反嚮往回遊。不久,耳邊響起了敲擊氣瓶的聲音。但水中聲音的傳播很發散,根本辨不清聲音的方向。繼續找了約10分鐘,我聽到了第二次瓶子的敲擊聲,Ronny出現在我的正前方,而我的氣瓶餘氣也達到了極限。
浮出水面的第一刻,Ronny哈哈大笑地問我:「看你的樣子很急,是在遊泳比賽嗎?」其實我也想安靜地潛水,但我這隻「菜鳥」根本控制不好浮力才手忙腳亂的。上了船,我才請教了Ronny水下如何尋找丟失的潛伴,其實他是在考驗我。
鯊魚來了
我想逃,教練卻不走
每一次潛水和下一潛之間,至少要在水面休息一個小時。我的話匣子打開了,剛才腦海裡的第一想法——鯊魚來了怎麼辦隨口而出。Ronny卻見怪不怪地說,下次帶你去看看。我一頭霧水,難道我的英語表達錯了?鯊魚,我躲都來不及呢。
一個小時的休息很快過去了。有了上一潛的經驗,再下水,我從容了些。Ronny一會帶我去看能裝下一個人的大硨磲,一會他又在硬珊瑚上找出比小手指甲還小的海兔,就像「走親訪友」串門一樣熟悉。
Ronny回頭叫我,比劃出了數字6的中國手勢——海龜來了。前方兩三米的海綿叢上,趴著一隻近1米長的海龜,它低著頭,拼命地找海綿縫隙間的食物。看到有潛水員來了,它絲毫不膽怯,也不躲避,像是久經了沙場。偶爾抬起頭看看你,似乎讓你跟它合個影。我試圖靠近它,它卻又有些羞赧地往旁邊挪了挪。即便是步步「緊逼」,海龜也沒 「動粗」,揮動著前足離我而去,那空洞的大眼睛似乎寫滿了無奈。
耳邊又傳來氣瓶的敲擊聲,Ronny立起手掌放在額頭前——鯊魚來了。我的第一反應是停下來,Ronny一個勁地比劃著讓我過去。在峭壁上一處不深的洞穴裡,一隻長約1米的小白鰭鯊藏在深處,見有潛水員靠近洞口,它開始一圈圈地遊了起來,似乎在宣誓領地。
我拿出水下相機,想伸進洞裡更近距離拍攝卻被制止了,Ronny把相機固定在洞口,距離白鰭鯊保持這一米多的距離。
他拍拍我,示意往峭壁下看。在距離洞穴下方三四十米處,有一個更大的白鰭鯊在巡弋式地遊走,粗壯的身體即便遠看也能感到明顯的「殺氣」,我有種想逃的感覺,Ronny卻對洞裡的小鯊魚拍起來沒完,不肯離開。我無暇顧及他,一直盯著遠處的成年白鰭鯊什麼時候上來。
回到船上,我暗自竊喜鯊魚沒理我,Ronny卻用略帶教育的口吻說,是「好萊塢」給鯊魚蒙上了「殺手」的面具,其實絕大部分鯊魚白天時會跟海龜一樣「害羞」,但你不能侵犯它的領地,也不要讓它害怕你。
即便抱住礁石
整個人都被「吹」倒立了
Ronny對布納肯的水下世界如數家珍。如今他有著最少七八千個氣瓶的潛水經歷,已是「大神」。但他依然喜歡在布納肯潛水,這裡完整的珊瑚群落每天都會吸引不同的水下生物前來栖息,每一天的海下絕不雷同。
懷著這種好奇和對西裡伯斯海的一絲熟識,今年5月我又回到了這裡,就像他說的,同一片海每一秒都不一樣。
邦卡島緊鄰美娜多,與布納肯同在西裡伯斯海,但表現著不一樣的海下生態。由於邦卡島位於美娜多「大陸」最北部,強大的洋流帶來了豐富的養分,這裡比布納肯擁有更多的軟珊瑚和數不清的魚群。
5月8日,在陰晴不定的天氣下,3名潛導帶著我們一行7人在邦卡島下水了。與布納肯滿地的硬珊瑚相比,邦卡的軟珊瑚一簇簇、一片片聚在一起,時常間隔著沙地或是10來米高的小峭壁。小到米粒大小的豆丁海馬、大到2米多長的海鰻時常出沒。
當我們在一處峭壁旁準備在5米減壓停留後結束潛水時,迎面遇到了一股強大的水流,氣瓶的餘氣不多,我們選擇隨波逐流到峭壁的側面躲避。但峭壁的側面正好也有一股水流。潛導示意我們在峭壁的一處豁口躲避,誰也沒想到,兩股流恰在豁口裡匯聚形成了一股洗衣機式的上升流。
水流衝得我往水面漂,千鈞一髮之際,我順手抓住了身邊的一處礁石,死死地抱住。整個人大頭朝下被衝得倒立起來。洗衣機式的上升流很危險,潛水員處理不好一旦隨流迅速升到水面,很容易出現減壓病甚至炸肺的危險。過了五六分鐘,水流小了不少,我們所有人才安全快速地脫離流區。
腳抽筋
學潛水救援成了被救援
有了這麼一次經歷,雖積累了不少經驗,但想想也有些後怕。之後的潛水行程,我改變了主意,學習晉級更高級別的救援潛水員,原因很簡單——潛水是個技術活,只有了解得越多,才會知道危險在哪,才有能力化險為夷。
救援潛水員,是要掌握救援技術的。潛店印尼人Fian成了我的潛伴兼被救援的人。最難的課程就是Fian「躺屍」在水裡,而我要帶他到水面,並在水面每4秒做一次人工呼吸。泳池裡訓練一切順利,第二天到了開放水域,我剛在船上穿上溼衣,教練大喊:「Fian沒了,快去找他。」全船的人四下尋找。我似乎有些預感,這又是「一齣戲」,但這茫茫大海上哪找啊?走上船頭,我望眼欲穿地盯著海面哪裡有氣泡。
離船大約100米的地方有氣泡浮出水面。100米,我「恨」得牙根直癢!我既要保證100米安全把他在水面拖帶回來,又要保證水面人工呼吸時他頭部不能沒進海中。我穿上裝備下水「救人」,一路坎坷,我終於把Fian「完好」地拖上了船,剛上了船我卻大叫Fian幫忙。救援成了被救援,我的腳抽筋了。Fian倒是熟練,可能曾被他折磨得如此不堪的不止我一個,他熟練地活動著我的腳踝,臉上卻樂開了花。
其實,我一點都不怪他如此「折磨」我,就連我第一次在海裡「丟了」都是Ronny故意安排的。回到家裡,他水下相機裡的視頻記錄著一切——他潛在我的正上方,一直在盯著我,又不被我發現,他在考驗危險時我如何處理。這或許是除了美娜多帶給我的衝擊外,讓我又來到這裡的原因。
記者手記
潛水有「毒」,藥在深藍。
在生活中,尤其在不會遊泳的媳婦眼裡,我是一個「病人」——休年假全家出行,一般優先考慮東南亞能潛水的島嶼;出行時,33寸的行李箱裝不下全部潛水裝備,背包裡還得塞一半;回家時有空閒,我不是看與海洋有關的紀錄片,就是看自己的潛水視頻;手機淘寶等購物APP裡,收藏的都是潛店或潛水裝備。
在家人眼裡,我是一個不負責的「瘋子」——潛水被冠上了「危險」的頭銜,不被認可。在飯桌上,一桌朋友,我絕不聊潛水,我已習慣——再牛的段子手也接不了我的話。潛水交流,局限在微信裡。
唯一支持我的就是我的女兒,她能陪我看幾遍根本聽不懂的英文版《藍色星球2》,都不覺得煩。看得出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對大自然的嚮往。她還答應我,以後跟我學潛水。
哈爾濱,內陸城市,最近的海洋潛點在大連,還不知名。這讓我們「疏遠」了潛水,甚至還有些不理解,但在南方和國外,潛水員的發展勢頭如雨後春筍般迅速。潛水,不僅能讓你看到海面下壯美的景色,更能滿足你的好奇心,讓你不斷探索未知的世界。潛水,會給你現在世界以外的驚喜。
那裡是一片已知的未知世界,只要我們肯於學習、肯於自律,潛水不僅是安全的,還是任何時候都不過時的技能。而滿世界跑的潛水員們,他們更不是「瘋子」,因為他們堅信——只要你善待海洋,那片深藍絕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