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可以被藥物幹預_湃客_澎湃新聞-The Paper

2020-12-05 澎湃新聞

© Christina Animashaun/Vox

利維坦按:

激素讓你愛上他(她)——這可以說是從生物化學角度對於愛情的某種定義。尤其當你了解到多巴胺、苯乙胺和後葉催產素對於我們情愛活動的重要作用後,對於所謂愛情或許會有重新的認知。循此邏輯,我們是否可以通過藥物來幹預愛情活動的種種影響?比如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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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瓣電影

在電影《美麗心靈的永恆陽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中,金·凱瑞(Jim Carrey)飾演的男主與凱特·溫斯萊特(Kate Winslet)飾演的女友分手後,傷心欲絕,接受了能抹去二人回憶的實驗性治療。在電影上映的那個年代,用藥物或其他技術修改記憶以治癒創傷的想法仿若空中樓閣。

然而就在2020年年初,記憶修改術真的登上了各大媒體的版面。報導中的焦點人物是加拿大蒙特婁麥吉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專攻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精神病學家阿蘭·布魯內特(Alain Brunet)。他的實驗對象都是所謂的「情傷患者」,他們或被前任騷擾,或被長期伴侶突然拋棄。為了幫他們抹去由不良回憶導致的感受,布魯內特採用了基於藥物治療,並結合了實踐的「再固化療法」。

(onlinelibrary.wiley.com/doi/abs/10.1002/smi.2968)

電影中的記憶消除公司Lacuna, Inc.試圖「刪除」創傷性記憶,而布魯內特和同事們的做法卻截然不同。他再三強調:「人們絕不會失去記憶。畢竟誰願意捨棄愛情故事呢?」

該療法的目的是:在消除創傷的同時,保證記憶的完整性。以下是治療的過程:

在治療開始前一個小時,患者會先服用50至80毫克的普萘洛爾(一種β受體阻斷劑,常用於治療各種原因導致的心律失常,譯者注),再嚴格按照要求簡要寫下自己的創傷經歷:他們必須用現在時,以第一人稱至少描述五種受創時的感受,寫畢,再通過大聲朗讀「重新激活」記憶,這種治療每周要進行四至六次。每朗讀一次,記憶就會被「再記錄」一次,而普萘洛爾會幫助他們抑制痛苦。

再固化療法的成功率挺高。2018年,布魯內特和同事開展的研究表明,70%以上的受試者擺脫了由分手導致的壓力。治療結束後,許多人都表示自己仿佛朗讀了「一部小說」。換句話說就是,傷心的故事還在,但痛苦卻消失了。

愛與心碎常常形影不離。有時,分手所帶來的痛苦會幫助我們成長,它迫使我們放慢腳步,三省吾身,學會避免一錯再錯。有時,某些痛苦又會碾碎我們的靈魂,令人難以承受,進而阻止我們迎接未來,擁抱良人。

如果我們可以藉助藥物及心理療法等醫學手段彌合破碎的心靈,那是否也可以用它們消除單戀與不良關系所帶來的痛苦呢?

《啊,真正的藥劑師!》:沒有痛苦,大作難成。但作者布賴恩·厄普(Brian D. Earp)和朱利安·薩弗勒斯庫(Julian Savulescu)認為,現代化學可以減輕心碎帶來的真實痛苦。© Period Paper

哲學家卡麗·詹金斯(Carrie Jenkins)說愛有「雙重性」。一重性體現於社會心理學:我們都是在特定的文化歷史背景下,主觀地體驗愛情。藝術、文學、音樂、哲學、詩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闡明著愛。另一重性在生物學層面得到了體現:愛根植於人性中,源於驅使人類繁衍的交配與結合機制。科學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這一維度。

現代神經學可以從人腦的角度專門研究愛情的生物學特質。2008年,我同事朱利安(Julian)和我們的好朋友兼同事安德斯·桑德伯格(Anders Sandberg)首次發表了關於「使用化學手段影響愛情是否具備科學性與倫理道德」的討論。該文章著重介紹了生物化學在維護美好良性關係方面的潛在應用,沒有其加持,這段關係本可能破裂,而這種破裂又是不必要的。2009年,神經生物學家拉裡·揚(Larry Young)在《自然》上探討了用化學療法影響情侶關係的可能性。

(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2152-007-9002-4)

(www.nature.com/articles/457148a)

在揚看來,愛情的本質是「神經肽和神經遞質的混合物」。他認為,能肆意操縱大腦,以增強或減少相愛程度的藥物可能指日可待。

儘管我們認同他的觀點,但換一種措辭聽起來更加合適:愛的生物學特性是這種古老化學混合物的新興屬性,而愛的社會心理維度則源於根植於社會的實踐、文化規範與制度。理解了這點後,什麼樣的藥物能實現揚所說的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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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釐清有哪些候選藥物,我們將圍繞性慾、吸引力和依戀這三種獨特的系統,分門別類地展開討論。某些研究人員認為,這三種系統構成了浪漫愛情的生物學基石。它們可以實現不同的進化目的,而且可以(也確實能)在人類和哺乳動物身上獨立發揮某種程度的作用。

降低性慾的藥物已經問世了,其中包括抗抑鬱藥、雄激素拮抗劑和口服納曲酮。家喻戶曉的菸草和酒精也會抑制欲望。還有一些藥物的副作用也包括減弱性慾,譬如絕大部分的降壓藥、含布他比妥的止痛藥、嗎啡及氫可酮等阿片類藥物、他汀類降膽固醇藥物、某些用於治療胃灼熱的酸阻滯劑、治療脫髮的非那雄胺和加巴噴丁及苯妥英等癲癇類藥物。

在化學閹割的歷史上,也有過臭名昭著的例子:被譽為「人工智慧之父」的圖靈(Alan Turing)因同性戀性向曾被迫接受長達一年的化學閹割,致使其身心遭受嚴重的傷害。© CodePen

除了專門用於化學閹割的抗雄激素藥物(有時用於性犯罪重犯) ,上文提及的藥物並非有意降低性慾,我們也不希望有此結果。但事實其實並非如人所願。

這些藥物的作用機理是什麼?答案是基於對睪丸素(睪酮)的調節。睪丸素是導致性慾與性行為產生的重要生物因素之一,許多研究已經探究了減少睪丸素是否可以抑制(人們的,尤其是男性的)病態性幻想(譬如性侵)或病態性行為(譬如露陰癖)。

有項研究報告稱,降低睪酮水平可以讓戀童癖減少性幻想的次數並抑制性衝動。神經科學家蒂爾·阿梅隆(Till Amelung)也研究過雄激素剝奪療法和群體(譬如「自鑑自助戀童癖群體」)心理治療的聯合效應,他發現這種治療方法確實可以幫助戀童癖減少不良性行為,增強風險意識和自控能力,抑制不當想法。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492978/)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0252712000209)

副作用確是一大問題。在某項研究中,有性反常行為(包括戀童癖、窺陰癖、在公共場合手淫、忍不住嫖妓或僱傭性工作者、偷窺、「強姦傾向」和病態的受虐傾向)的住院患者服用了抗雄激素藥物。研究人員發現很多病例的狀況都有所改善,其中一種藥物更是「有望成為治療性反常的有效手段」。但有12個病例出現了併發症:1例有噁心和嘔吐症狀;有些人則陽痿了;還有一些人不僅完全喪失了性趣,還開始重度抑鬱;所有長期接受治療的人骨密度都有所下降,患骨質疏鬆的風險顯著增加。

抗雄激素藥物的另一個問題是無法有針對性地影響性慾。如果你只想減少有害或病態的欲望——譬如戀童癖或出軌欲,那你可能就要失望了。現今的生物技術還沒有先進到可以根據個人需求指哪兒打哪兒的地步。

抗吸引藥物就比較棘手了。影響吸引力系統的研究較影響性慾的少得多。雖說目前存在某些可以弱化吸引力的化學手段,但我們並不清楚是什麼令情侶彼此吸引,而且影響吸引力的因素極可能是多種多樣的。如果抗吸引藥物是有效的,那它們極可能會令戀愛初期的情侶彼此喪失吸引力,令還未萌芽的愛火胎死腹中。

多娜泰拉·莫拉西提(Donatella Marazziti)是義大利比薩大學的神經學家。她一直在試圖驗證血清素是否會在戀愛初期影響情侶之間的吸引力。之所以會有這個念頭,是因為她發現熱戀期的情侶痴迷於對方,且總忍不住緊張兮兮地關注一切微小的細節(有點兒像吃醋者的行為),仿佛變成了強迫症患者(研究已證明,強迫症的產生與血清素水平較低有關)。「血清素水平較低導致某個強迫症患者為了祈求安全,進門前必須摸五次門。處於熱戀期的男女也可能像他們一樣,無法把有第三者介入的幻想踢出腦海。」

(pubmed.ncbi.nlm.nih.gov/10405096/)

如她所料,剛剛墜入愛河的人(仍處於戀愛的第一階段,還沒赤裸相見)血清素水平和強迫症患者一樣低於正常值。莫拉西提和其他共同作者總結道:「這表明剛談戀愛的人的確不正常。」但相處12到18個月後,他們的血清素又會恢復到正常的水平,那個時候,「他們的強迫性想法也消失了。」

基於這一發現,用於治療強迫症的藥物至少或可抑制戀愛初期產生的強迫思維。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SSRI類藥物)是治療強迫症的有效手段,但眾所周知,這類抗抑鬱藥物會降低性慾。有時,SSRI類藥物也會令人「感情遲鈍」,無法體會與愛情相關的較高層次的情感:在某項研究中,80%使用該類藥物的人「難以為愛人哭泣、擔憂或生氣,他們不怎麼關心對方」。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989833/)

再強調一次,如果你想維持一段關係,不關心伴侶的感受可不行。但如果你打算結束一段關係或阻止對方更進一步,漠視對方也許會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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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是抗依戀幹預措施。雖然分手顯然已是常事(問問那些已對前任無感的人就知道了),但並無具體證據表明現有科技可以完全切斷人類之間的長期關係。不過其他有交配習性的哺乳動物(即田鼠)可能與人類不同。研究表明,注射催產素(是父母和幼崽及成年田鼠間形成依戀關係的重要因素)至少會讓某類田鼠,在沒有任何交配行為的情況下,彼此建立配偶關係。對我們而言,至關重要的是,這種影響是可逆的。

在某項研究中,給雌性草原田鼠注射催產素或多巴胺阻滯劑,會令它們喪失一夫一妻制的傾向;也就是說,它們在交配時不會偏愛任何一隻雄鼠。正如拉裡·揚所說:「無論它們和雄鼠交配過多少次,無論這隻雄鼠多麼想建立固定的聯繫,它們都會無動於衷。它們喜歡交配,喜新厭舊。」同樣地,向雄鼠的伏隔核(大腦中的一個特定部位)注射多巴胺阻滯劑,不僅會令它們喪失保護配偶的本能,還會讓它們更樂意與別的雌鼠交配。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6093782/)

戀愛讓人開始不正常。

© quantamagazine

大多數研究人類依戀關係的科學家認為,在進化歷程中,草原田鼠這樣的依戀機制在哺乳動物中保存了下來,也在人類身上得到了體現。然而,還沒有科學家將催產素、多巴胺或其他神經化學物質注入人腦,以觀察人類的依戀關係會如何變化。畢竟,大學倫理委員會不會接受這一做法,大多數人也不願意成為「小白鼠」。

也許有辦法繞過這個科學障礙。2019年,《VICE》雜誌刊登了一篇頭條:《如何「黑」進大腦,令你甘心和不愛的人啪啪啪》。作者西林·卡萊(Sirin Kale)寫道:「對很多人而言,這種情況再熟悉不過了:你討厭和你上床的那個人,也不想和他約會,但在事後的清晨,你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依戀感。「倘若你想避免此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三思而後行。但如果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你已因為自己曖昧的決定深深陷入了強烈的痛苦之中,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讓大腦產生基於性的依戀嗎?」

(www.vice.com/en_us/article/59mmzq/how-to-bio-hack-your-brain-to-have-sex-without-getting-emotionally-attach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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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的回答是「當然有」。訣竅就是在性生活中避免與伴侶進行目光接觸。研究顯示,長時間對視會讓人腦釋放催產素,進而增加了建立聯繫的可能性。他解釋道:「當你和某人發生性關係時,你會深深記住他的臉和眼神。而這會反作用於你們的聯繫。愛和依戀好似上癮。形成它們所需的化學物質大多相同。如果你避免對視,不用眼神交流信息,聯繫也就不容易建立了。」

某些非法藥物也可能「有效果」。根據揚的研究,古柯鹼和甲基苯丙胺會促進多巴胺分泌,而多巴胺是建立聯繫的要素之一。他說:「如果你在啪啪啪之前,通過服用藥物提高了多巴胺水平,事後,多巴胺就不怎麼起作用了。性的特殊性和多巴胺分泌所引起的差異性就不會那麼明顯了。」

人們害怕病態的愛和關係。

酒也可以讓性行為不再與依戀感掛鈎(可能這就是酒後亂性時常發生的原因之一)。但酒對關係的破壞程度似乎因性別而異。至少田鼠是這樣的。揚說:「雄鼠喝酒後會濫交,因而無法建立親密關係。而雌鼠的情況正好相反。酒會增加她們儘快擇偶的可能性。」野生田鼠不太可能嗜酒,所以這些發現顯然源於實驗室。

卡普格拉妄想症(Capgras’s delusion)可能也是幹預依戀建立的因素。患有此病的人會認為自己的配偶、兄弟姐妹或親密朋友已經被長相一模一樣的頂替者取代了。他們不是臉盲,但和親近之人自然建立出的情感聯繫卻沒了。缺乏情感聯繫會令患者產生周遭儘是冒充者的錯覺。

造成此病的緣由是,負責反饋熟悉的視覺刺激的神經已經受損或退化。這種說法與催產素——多巴胺依戀模型相符合,該模型會將社會身份(比如個人的身體特徵)與積極的情緒聯繫起來。

未來,依戀幹預可能會在不觸發虛幻性的理想情況下,有針對性地映照出卡普格拉妄想症。

綜上所述,這些發現表明人們很快就能藉助藥物消除或減少性慾、吸引力和/或依戀。事實上,有些辦法已經可以歪打正著地實現這一目的。但問題是:我們是否能無視副作用,濫用未經臨床試驗的藥物來改變關係?

給病人開未經臨床試驗的藥物所涉及的倫理問題非常棘手。但有時,用量、主治功能和副作用在製藥商的說明書確定後確實會有所改變。如果你開的藥一開始就旨在治癒某病,而在藥物說明書印刷之後,藥物功能又發生了變化,我相信幾乎沒人會揪著這事兒不放。

此外,如果你開的藥本來旨在治癒B疾病,那你很可能沒有充足的證據可以證明該藥可以治癒A疾病。超適應症用藥可能會讓病人暴露於未知的傷害中,這種做法本身就違背了治療的初衷。

然而,目前用於特定症狀的藥物已經影響了情感關係,但我們卻不知道它們以何種方式,在何種情況下施加影響,大部分的證據都源於案例研究和軼事。當然,你也可以像某位精神病學家那樣,用治療強迫症的藥物治療醋罈子,祈禱他別再對妻子喋喋不休。只要你根據說明書合理使用了藥物,就算它恰好可以改善情感關係,也沒什麼大問題。但我們要更加謹慎,更講科學。

但我們為什麼不這樣做呢?是什麼在阻止我們刻意研究普通藥物對關係的雙重影響?原因之一在於人們害怕病態的愛和關係。因為醫生只能按說明書開藥,只能對症開藥,為改變親密關係開了本該治癒其他疾病的藥會暗示這種關係是病態的——但也許雙方只是處於磨合期。

鑑於當前的狀況,這種擔憂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們需要改變這種模式。藥物只是化學物質。你可以把它們叫作藥物,但化學物質並不知道你是否患有它們可以治療的疾病(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它們可以限制自己只在特定的範圍內發揮作用)。不管你是想用它們來治病還是只相信它們能改變你的生活,它們只是做了能做的事。

總而言之,在適當的情況下,我們應該相信某些化學物質可以增加人們的幸福感,而不必先強調它們本該用來治癒某種疾病。針對精神藥物的科學和藥理研究呈井噴之勢,前景不凡,與這一觀點很是契合。在治療方面,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以精神藥物作為輔助的心理療法可以幫助重度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恢復正常生活。在增強積極影響方面,它能讓健康個體感覺自己可以更好地駕馭變幻莫測的生活。在改善關係方面,不要完全按照說明書將某些人歸於某種疾病的標籤之下,這樣,這些藥物就可以用來治癒其他需要它們的人。我們要跳出說明書的束縛,研究某些藥物是否可以用來改變情感聯繫。

作者簡介:布萊恩·D·厄普,耶魯大學-海斯丁中心倫理與健康項目副主任,牛津大學尤希羅實踐倫理中心研究員。

朱利安·薩弗勒斯庫,牛津大學尤希羅實踐倫理中心主席,主管牛津神經倫理學中心。

文/Brian D. Earp & Julian Savulescu

譯/antusen

校對/藥師

原文/nautil.us/issue/88/love--sex/show-me-how-to-say-no-to-this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antusen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原標題:《當愛情可以被藥物幹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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