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武×阿菲
Another ChungKing Express
在另一個時空裡,有那麼一瞬間,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
香港,4月,雨。
何志武的May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會直奔June亦或December,還是永遠在April困住不出來。作為一個警員,他向來嫉惡如仇,但對阿May「背叛」的選擇,他也無可奈何。
阿May是個空姐,她在4月的香港,冒著雨飛離了何志武的視線。
Break up,他的心也是碎了個徹底,他和阿May不知道有沒有繼續的可能,他發覺又是感情來得實在強烈,但新鮮會有多久呢?或許兩人在窗外的雨中相遇,分別時還未等到雨停。
什麼又會來得更長久呢?鳳梨罐頭嗎?
他淋著雨出門,走進了便利店,貨架上擺滿鳳梨罐頭,售貨員吹著口哨,大雨也讓自動門開開關關,他拿起一罐鳳梨,發現在刺眼的鋁製罐底,銀底黑墨地印著它壽終正寢的日子。
May,又是May,他覺得連鳳梨罐頭都在挑釁他。
「結帳,多少錢?」
走出響個不停的自動門,他把罐頭放在口袋裡淋著雨回家,這罐罐頭像是分手信物,上面寫著她的名字,阿武在魚缸前打開了罐頭,糖水冰涼划過喉頭,鳳梨細細地咬著他的舌頭。
「為什麼你喜歡吃鳳梨這種東西呢?會壞舌頭的。」阿May這樣說過。會壞舌頭嗎?那兩人接吻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呢?
阿武不再想了,讓最後一塊鳳梨直接入口,不要碰到舌尖,會想到她。
現在是4月30日午夜0點整,阿武不知道,他會在34個小時後,愛上另一個女人。
阿武在執勤前總會去跑步,風雨無阻。聽他說只要起個大早去流流汗,把水分蒸發掉,就沒有多餘的眼淚可以給她了,阿武對這歪理深信不疑,倒不如說每次跑步過後就會忘掉昨天晚上哭的事情,只要忘掉,就不算窩囊。
可能也只有阿武覺得自己不窩囊——吃早飯的時候天還沒亮,快餐店的老伯趴在櫃檯上,一邊用鑰匙擰著櫃員機,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阿May不回來啦?」老伯狡黠地試探,兩隻手把阿武要的廚師沙拉包了起來,「不回來就不回來嘛,以後遇到個July不是更好嘛?天底女仔千千萬,那裡有電話,約個美女出來玩啊。」
阿武接過廚師沙拉,靠著快餐店的牆,拿起了聽筒又放下。
他只剩下最後一天了——April的最後一天,阿May還有機會回心轉意,他不想就這樣變心,像是完成一個儀式一樣,他要撐到April結束,只要April結束,May就一定會來。
打開錫紙包著的廚師沙拉,他才想起是因為阿May喜歡,自己才把它當作早飯和夜宵。
鳳梨罐頭是自己的,廚師沙拉是阿May的,現在它們在自己的腹中相遇,阿May呢?會不會和他撞在早市轉角?
阿May從自己的身邊乘班機走了,不知道是誰給的機票——空姐也不需要什麼機票,今天有她回香港到何志武先生身邊的班機嘛?
阿武沒有查到。他一口吞下了剩下的沙拉,帶上警帽,淋著雨去執勤了。
那天晚上阿武吐了個底朝天,April過去了,May卻沒有回來。
他早該知道,鳳梨罐頭和廚師沙拉一起吃,是會壞肚子的。
阿武在床上睡不著覺,她去了哪?紐約?倫敦?巴黎?墨爾本?他隱隱約約在天花板上看到了她的行程,登機牌上目的地黑成一片。
早上洗著臉,他發覺連肥皂也變得扁扁的,牙刷的刷頭像是自己剛醒的頭髮,可能是因為自己眼淚太多的緣故,擦臉巾還在滴著水——他發覺一切都和失戀出奇地匹配,他和自己的房子一樣,都是個失戀家。
她不會回來了,阿武也不想等她回來。從現在開始,我會愛上我第一個遇到的女人。
跑步,淋雨,快餐店,新的日子好像也沒什麼不同。「阿伯,一份廚師沙拉。」
「怎樣?有沒有女仔啊?我親戚把阿菲叫來給我幫忙,別錯過哦,不然又要讓Richard搶到了。」阿伯還是包著廚師沙拉,他給阿武倒了一杯可樂,朝外面努了努嘴。
「阿飛?喂,阿伯,我不喜歡男人的。」
「借光,在搬東西!麻煩讓一下,讓一下!」
他轉過臉,她抬起頭。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有那麼一瞬間,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
阿武的夜宵好像變得越來越多了,往日是一周三次,自從見到了阿菲之後,就變成每天一次了。
阿菲每天在櫃檯前放著一首吵人的英文歌,歌裡躲著加州的冬天,灰天底下顫著黃葉,聽著想讓人在5月拽一條圍巾。阿菲一直循環著這首歌,好像起舞一樣一邊扭來扭去,一邊招呼著客人。
「我要一份炸魚薯條!拿一個溫一點的幫我打包一下!」阿武扯著嗓子,想要喊得比歌裡的冷風聲音更大。
「你要一份什麼?什——麼?」阿武的努力失敗了,明明阿伯已經不讓她放了,他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麼還要這樣,放著這麼吵的音樂,客人都會敬而遠之了吧,更何況連顧客的要求都聽不清楚,阿武實在是拿她沒什麼辦法。
「炸魚薯條!溫一點打包一下!」
後廚裡傳來了阿伯的罵聲,隨後音樂慢慢地變小了。
「為什麼每天都是炸魚薯條呢?白天廚師沙拉,晚上炸魚薯條,我們在這裡還有很多別的呀!」
「你們這還有什麼別的好吃啊?」阿武在這個店待過的時間比阿菲還要長得多,但他不喜歡爭執,確實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因為阿May的緣故,自己一直在吃著廚師沙拉和炸魚薯條,外加一杯可樂,始終如此。
眼前這個剛來不久的女孩,正自以為是地推銷著店裡其他的小吃,想著能為店裡多賺些錢。他想起自己發下的誓,而這個女孩確實也不招人討厭——即使看起來有點幼稚。
雖然阿武也才二十多歲,但他總覺得阿菲像個不安分的小女孩——打包時哼著音樂,擦桌時扭著腰肢,有時候看著天花板突然就傻笑起來——她到底多大了?
自己發誓會喜歡上遇到的第一個女人,但如果遇到的是一個女孩可怎麼辦?
他想起了阿May,精緻性感的她絕不會像班機一樣時常晚點,她的背後好像藏著一個發條——自己在親熱時只要一碰到背後,她就會哆嗦著發出咯咯的笑聲。
阿May有著發條人的成熟與精緻,他看向眼前這個找著零錢的布娃娃,終於張了口。
「我不喝可樂了,給我一杯咖啡吧。」
阿May的班機回來了,那是周五晚上,何志武還在值班。
阿May拖著箱子,直接走向了快餐店,她知道阿武會來這裡,但是她並不想和他見面,她的班機一刻不停。
阿菲正在收拾廚房,當看到有人拖著箱子走近時,她慢慢繞到對方的背後,端詳著這個女人的一身行頭。
「您好,想吃點什麼!」
「一份廚師沙拉,打包帶走,」她看了看這個姑娘,把紙鈔和一個信封按在了玻璃檯面上,「你們這裡是不是經常有一個警察來買宵夜的?警員編號633。」
「有嘛?小姐,我不清楚啊,等下,我去叫阿伯來。」阿伯出來迎客,阿菲閃到一邊,擦著玻璃側耳偷聽。
「他叫何志武,如果他下次來這的時候,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他。」阿May接過廚師沙拉,拖著箱子轉身告別,「錢不用找了。」
阿菲看著女人離開瀟灑的背影,她按下了自己的錄音機,Califonia Dreamin』 些許吵鬧的歌聲再次響起,她剛才盯著那個拖著箱子的女人出了神。
這個女人像是她的夢想——飛走,飛到沒有雨的地方,飛到美國去,飛到加州洛杉磯。
她也說不清是因為嚮往加州才聽歌還是因為聽了歌后才決定要去加州,那捲帶子被她拿到快餐店裡來,也是為了提醒自己要攢下錢,看一看加州的樣子。
那個女人是誰?阿武的女朋友嘛?阿武原來是有女朋友的人,他也常聽阿伯和他聊天。是女朋友回來了嗎?
阿菲把錢放到櫃員機裡,在燈下眯著眼,打量著白色的信封,她把發酸的胳膊放了下來,裡面的東西什麼都看不清,但是輕輕晃晃,裡面好像有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現在只需要等阿武過來買夜宵,就可以把這封信轉交給他。
阿菲熱著咖啡,先包好了一份廚師沙拉,她靜靜地靠在玻璃柜上,等著他出現。
那晚633先生沒有來,阿菲的咖啡冷了。
「你昨天去哪裡啦?」
「什麼?」
「我問你昨天去哪裡啦!」
「你可不可以把錄音機關小聲一點!」
阿菲心情很糟,她昨天貼心的準備撲了個空,現在只想討個說法,「我昨天都幫你包好了廚師沙拉,你怎麼沒有來買!」
「前兩天淋雨,沒想到昨天還是感冒了,晚班休假。」何志武接過咖啡,「那今天拿廚師沙拉和炸魚薯條吧,兩份,補上昨天的。」
阿菲轉過去偷偷笑著,再轉過身來時,手裡多了一個信封,「昨天來了一個女仔,讓我交給你這個。」
「拖著箱子?」
「嗯。」
「穿著制服?」
「嗯。」
阿武低著頭接過了今天的雙份夜宵,仰頭喝完了咖啡,按在檯面上一張紙鈔,轉身離開,「不用找了。」
「喂!你還沒拿走信啊!」
「你先替我收著吧!改天再來拿!」
那天晚上,阿武最後一次買了廚師沙拉。
信封的封口在壺嘴的蒸汽裡慢慢潤溼,阿May的信封被阿伯用小手段打開了。
後廚傳來了阿伯的嘆氣聲與後廚印度廚師的「damn」,阿菲在前面看店,她自然想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她在晚上偷偷從抽屜裡拿出被阿伯又封好的信,煮起了速溶咖啡。
「Your place has been canceled.」信封裡是一張手畫的登機牌,上面只寫著短短的一句話。
阿菲低下頭笑了,她原來的猜測如今已經不作數了。兩秒鐘後,信封裡一個鑰匙滑落在自己手上。
「Your key has been returned.」
阿菲看到遠處走來的何志武的身影,趕緊慌亂地把空信封用圖釘扎在一旁的板子上,「登機牌」 和鑰匙一併揣在了自己的圍裙裡,「今天要什麼?」
「一份炸魚薯條。」阿武接過咖啡,眼睛瞟向一幫的板子,阿菲趕忙包好炸魚薯條,「那封信你不急的話,你告訴我地址,我改天給你寄回去啊。」
阿武笑了笑,「好啊。」他拿起炸魚薯條,剛準備付錢,「今天的不用付錢了,」阿菲背對著他,擦著桌子說道,「你上次已經給過了。」
阿武把自己的地址留在了櫃檯的紙條上,離開了轉過身偷笑的阿菲。
轉天晚上,阿伯看到了巡邏的警員,「613,怎麼是你巡夜班啊,633呢?」
「阿武今天太奇怪了,非要換到明天早班,說是昨天晚上被大頭釘扎傷了。」
他們都不知道,板子上的信封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