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那個不可能打工的「竊·格瓦拉」周某,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2021-01-09 語情娛樂資訊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2012年,廣西人周立齊因為偷竊被抓,在派出所面對採訪鏡頭時講出這句話。因為髮型酷似古巴革命領袖切·格瓦拉,更因為他的「不打工」宣言裡,仿佛擁有的反叛精神,民政村村民周立齊成為網紅「竊·格瓦拉」。一個充滿喜感的表情包,一個有些荒唐似乎又帶點確鑿意義的符號。

「能幫他家起房子嗎?」

進民政村不難。從南寧打個車,沿崑崙大道往東北方向一直開,一個小時後,你會被車道左手邊「三塘鎮四塘人民醫院」這塊招牌裡的怪異思路吸引。如果計程車師傅恰好是個開車20年的本地老司機,他會告訴你,沒錯,這裡的地名就是按「一二三四塘」的簡單順序起的,數字一直高到九塘。而四塘,幾年前由於發展不利,不幸被三塘吞併。再往前一點,就是民政村所在的五塘鎮。在322國道的一個出口,藍底大牌子上面預告了三個村莊的名字,「民政村」位列其一。

車在此間一拐,在真正深入腹地之前,你還會在三岔路口遭遇一個孤獨但陣勢龐大的地攤,塵土飛揚中,「時尚運動鞋」幾個字仍然很有號召力,吸引人扭頭,去看這幾排隆重陳列在塵土中的運動鞋究竟有多時尚。不過你也只能想一想,老司機早已把車窗悉數搖上,將塵土關在車外,將「時尚」拋在腦後。「開出租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去這個村。」司機關上車窗後冒出一句,「你們剛才說,這是偷電瓶車那個阿三的那個村呵?」

他沿土路徑直往裡插,越開越野,開上5公裡,土路還在往前探,等到路邊竹林和樹林逐步由平房替代,民政村就到了。

村口有棟兩層樓的大房子,門大開著,廳堂裡有兩個玻璃矮櫃,算是小賣部。中午時分,沒人對小賣部的貨品感興趣,大家都坐在門口,男人眯眼曬著太陽,女人在剝苞谷。其中兩位嬸子看上去和和善善,二人就著同一隻竹簍俯身勞作,苞米積攢出大半簍。聽我問起周立齊,劉嬸說:「網紅他們家(村裡人現在就直呼他網紅了),生活過得去過不去,你看他們的房子就知道了。」

網紅周立齊,更出名的名號是「竊·格瓦拉」。過去多年,他以偷竊電瓶車為生,為此四進監獄,2012年第二次進派出所時,上了電視,採訪裡他說出日後流傳於網絡的名言:「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因為髮型酷似古巴革命領袖切·格瓦拉,更因為他的不打工宣言裡,仿佛擁有的反叛精神,網友順勢創造出的美妙諧音梗,為其流行推波助瀾。民政村村民周立齊成為網紅,一個表情包,一個符號。

2020年4月18日,獄中生活4年零8個月後,竊·格瓦拉重獲自由。當天傳出來的消息是,有數量豪車等在監獄門口迎接他,還有更誇張的,有家MCN公司出價1500萬元將其籤下(後來證明這是該公司刻意製造的謠言,目的是自我宣傳)。出獄前幾天,還是在小賣部,進村必經之路,劉嬸已經見到好幾撥「北方老闆」。頭幾天,每天都有兩三撥車,有的買了果汁,有的提了禮盒,開到村口停下來問:「他家在哪裡?他家在哪裡?」

他家得再往裡走。從村口主幹道往前,路過一個池塘後左拐,穿過農田,爬上矮坡,避開奮力「呱呱」大叫的鵝群,就能找到周立齊家的院門。

按劉嬸的思路去評判,周立齊家的確是「過不去」。四間房,其中三間門開著,是臥室,一間緊閉的是樓梯間,為將來起二層作預備。家徒四壁,一張綠盈盈的圓桌板子立在牆根,到吃飯的時候支到沙發跟前。房子外頭的小院裡,搭出個棚子,黑黢黢的,作廚灶間使,陽光底下種了點菜,葡萄架此刻光禿,不過可以想像夏日裡將有一份蔭涼。除此之外,還養了二十幾隻鴨子。周立齊1984年就出生在這裡,當時還是更老的房子,直到大約10年前,村裡將其納入「危房改造」項目,資助近2萬元,助其重修了現在這間平房。村幹部說,這屬於扶貧補貼,一戶人家只能享受一次的那種。

五塘鎮以種苦瓜出名,過去,這也是民政村村民的主要收入來源。像劉嬸的丈夫,種苦瓜種了20年,不只起了(貼瓷磚的)房子,還送兩個女兒上了大學,給小兒子討到了老婆,買了小車。但周立齊的父親不擅長種地,「沒有那麼聰明,種什麼東西都不會。人家有去賣苦瓜,他沒有賣」,母親頭腦不好,家裡人口多,又有四個男丁,都正當壯年,「貧困戶沒得到」。

民政村不單單周立齊家窮。2019年之前,全村有20多個貧困戶。過去幾年,全村人均年收入約1萬元。村裡大半房子磚體裸露,紅磚的紅色中插入不規則的黑色紋路,斑斑駁駁,恐怕是這一帶磚廠燒制不勻獲得的顏色,城裡人甚至認為這屬於古拙的美感,但村裡人認為這只是「窮」的顏色,勉強起了房子,沒錢為內牆刷漆,沒錢給外牆貼瓷磚,不是窮是什麼?

周立齊帶我們在村裡慢悠悠轉一圈。貼磚或刷漆的房子,他能說出來這家人是怎麼掙到錢的。最醒目的當屬一棟刷成奶黃色的房子,三層,這種容易髒灰的顏色在村裡顯得很突兀,路過它的時候,周立齊說:「我要起就起全村最漂亮的房子。」

跟我交談的村民不約而同地提到了「起房子」這件事,劉嬸的質疑聽上去合情合理:「你們捧他,捧他,捧他,能捧到他賺一點錢,建房?要不然他們家這麼窮,根本沒有能力建房。」

村幹部這段時間也見識了不少外來客,或許把記者跟那些出大錢打算籤約周立齊的人混為一談了,因此不勝其煩。星期三下午,留在村委值班的村幹部看完我的記者證後,態度稍有緩和,可還是發出靈魂拷問:「你們來就來,能幫到他家起房子嗎?」

「說到打工,我不懂那種東西」

2012年,周立齊接受那段讓其成名的採訪時,不止講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這一句。那段採訪有個完整版,擁有吸引你咧著嘴反覆觀看的魅力,這種魅力來自視頻裡那個受訪者無法無天、過了今天不要明天的快樂氣質——「去KTV玩,去high,高興,去玩」。

那時的周立齊28歲,但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右手銬在窗臺上,自由的左手在揮動,他手舞足蹈,神採飛揚。「在看守所裡面的感覺,比家裡面好多了,在家裡面,一個人很無聊,都沒有友仔玩、友女玩。進去裡面,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對著鏡頭,他繼續發揮廣西語調的奇妙韻律,「超喜歡裡面,像在外面開廂玩,high到那種感覺,飛起來那種。」

被抓前那段時間,周立齊住在南寧市西鄉塘區的城中村,這一帶也是他們的作案地點。2012年6月5日,他和巴仔兩個,到旁邊萬秀村偷完幾輛電瓶車,又拿到市場上賣掉。第二天早上,他們「處理完這些」,去附近吃早餐,打算吃完回去休息,剛走到一家粉店門口,兩個便衣警察圍了上來,他們問周立齊的名字,讓他跟他們回去協助調查。後來得知,那天一共來了十幾個警察,從他們開始作案,視頻監控就已經捕捉到畫面,後來一直跟蹤他們到此地。周立齊愉快地跟著上了警車,「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自己心裡有底,沒必要爭吵,搞那種不配合,沒什麼意思」。

在派出所,審問結束,警察給他和巴仔買了麵包。電視臺記者來的時候是下午5點,巴仔銬在對面,忙著吃,而他已經吃完,坐在一張沙發凳裡,雖然也銬著,但感覺「很好,很舒服,很自在」,他快樂地跟記者打招呼「你們好啊」。繼2007年因盜竊罪坐牢9個月後,這是周立齊第二回被抓,他將在不久後被判18個月刑期。

8年後,在南寧市的一個小區裡,我問周立齊:「你那時心裡真的是高興嗎?」

「高興喔,沒有什麼煩惱了。」

「跟電視臺記者聊完,然後呢?」

「就換地方了,就回家了。」

「啊?回家嗎?」

「是啊,進看守所,回家嘛。」說完周立齊大笑起來,旁邊的人愣了一下,再發出爆笑。這個「內部玩笑」,大概只有當年共同混跡街頭的夥伴才能立刻接住。2012年,面對鏡頭,他說起來更是熱情洋溢,語氣裡透著一股歡樂,他說:「進看守所就像回家一樣。」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如果將這句話視作周立齊的標籤,2020年,36歲的周立齊「人設」沒變,仍然擁有「我輩豈是打工人」的驕傲。出獄後,他在快手上建了個帳號,起名叫「廣西阿三-418w直播」,目前有350萬粉絲,能看到50多條短視頻。我請他追溯少年時期走歪路的發端,為什麼選擇了偷電瓶車,而不是像大部分鄉村年輕人那樣,老老實實當個打工人?遭到輕蔑一笑,「我?我去打工,開什麼玩笑」,「說到打工,我不懂那種東西」。

周立齊13歲輟學,那是1997年。上世紀90年代開始,民政村有三四代人,讀完小學或初中,就你帶我、我帶你地出去做工,目的地最初是廣東省,後來逐漸也有浙江與江蘇。周立齊輟學那幾年,民政村的打工潮初露端倪,照道理,他也應當成為其中一員。村裡人的共識是,小孩子讀完書,十五六歲,年紀正好夠去工廠做工。要是對這條路有所質疑,你會得到一句反問:「不打工吃什麼?」

經常出現在周立齊短視頻裡的阿柱,也是民政村人,他就曾是辛勤的打工者。2006年,阿柱年滿16歲,跟著十來位老鄉,到了廣東省汕尾的海豐縣。這個縣以做首飾著稱,但他進的工廠主要做手袋,任務是往料子上「刮顏料」,一個月能拿1200塊錢,其中300塊是接觸化學物品換來的崗位補貼。

父親感染肺炎去世,治病花光家底,年少的阿柱懂得要為母親分憂,第一筆工資到手,「很興奮」,立刻到郵局給家裡匯去600塊。一年後,工廠訂單減少,經常開工兩天歇一天,阿柱只好離開。後來又跟人去上海學廚。

在大上海兩年,他終於感到打工沒有出路,揣著存下來的5000塊錢,重新回到南寧。那個時候,阿柱回南寧也只能去工地搬磚、搬水泥,按天結算,一天80塊,又髒又累,一個月不休息能掙2000多塊,比餐廳服務員1000塊錢的工資更有吸引力。

可是這樣子打工,什麼時候能起房子?

周立齊家裡,大哥與父母主要負責種地,二哥「有點痴傻」,弟弟還小,他是家裡第一個「去鎮上混」的孩子。周立齊自己的小夥伴們都還在上學,他自然而然地混入比他大一點的人群裡。在鎮上,少年人覺得「太好玩了,花花世界」,即便開始沒飯吃,沒地方睡,不過很快就「靠偏門」搞到一點錢。

2001年左右他開始偷盜電瓶車,到2012年第二次被抓時,他自稱已經偷了差不多1000輛,並且,「低於1000塊的都不偷」。算起來是一大筆錢,不過這些「收入」顯然沒拿去補貼家用——比方說給家裡起個房子。錢拿去吃喝玩樂賭,在為女孩子花錢方面,「八千一萬不是錢,就是願意花」。

為什麼不打工?他說:「出去打工,找到錢還好,如果找不到錢,大不了帶個女人回來,生幾個小孩出來,如果生活好那還好,如果生活不好,那豈不是大眼瞪小眼。」他看村裡那些出去打工的人,有的還是讀過書再出去打工,日子不一定好。「我不想過那種生活,我想過得自由自在。」

「極端的流量」

這天下午,周立齊幾個人在他堂哥家院子裡,打算開拍短視頻。主演是周立齊、阿柱,編劇兼導演名叫如意,場外還有河南人孫哥在指導——這四人是眼下網紅周立齊團隊的全部成員,「都不能說是團隊,就是個團夥」,如意這樣評價。劇本是頭天晚上趕出來的,共三條,現在拍到第二條。安排這天下午拍攝也是臨時起意。臺詞只有個大概,歡迎演員隨時修改。

打算發在某手上的這條短視頻,部分劇本如下:

快手2

主題:南寧的冬天

道具:單衣、棉襖

11月底 電子音

單衣

柱哥:今天這麼熱的天,三哥,我請你去吃冰。

三哥:早點說啊,走啊。

三哥就是周立齊,手裡抓頂草帽,腳上趿雙拖鞋,跟堂哥借了件下地幹活兒穿的白汗衫。切·格瓦拉同款髮型早就沒有了,現在是短髮,很黑很密,但亂糟糟的,鬍子長了一圈。他扮演農民,坐在矮凳上,在陽光下眯起眼,不用演,他就是農民。身高一米七多,在南寧不算矮,村裡人說他「長得算帥的」,跟8年前比最明顯的區別是,變得內斂了。

剛開始拍,阿柱就卡住了,卡在了「吃冰淇淋」。如意本來寫「吃冰」,沿海一帶,人們總說「吃冰」,來代替一切冷飲。但三哥立刻表示反對,語氣裡大有一種「怎麼連這點常識都沒有」的意思。怎麼不行?「吃冰、溜冰,都不能說的」,這幾個詞都有歧義,是吸毒的代名詞,在網際網路世界裡,都不行。好,那就改掉喔,改成「吃冰淇淋」「吃甜水」「吃雪糕」最後回到了吃冰淇淋,這句臺詞不符合生活習慣,它使阿柱的舌頭打結——到底吃的什麼?

阿柱本業是二手車生意,他的鑰匙串上掛有寶馬車的車鑰匙,頭髮用髮蠟固定,穿一整套深灰色牛仔衣褲,比他三哥年輕,比他三哥時髦。但對於短視頻,他是外行。視頻「團夥」的另一位成員是35歲的孫哥,通過周立齊的弟弟與他相識,這天下午,他唯一的貢獻是自己的藍色抓絨外套,當道具給阿柱穿了。

相比而言,如意是這個團隊裡最新的成員,兩個月前才加入。他19歲,本來應該在一所「985」大學念法律,入學一個月後,他卻決定休學,去往大理,做自媒體,工作內容也包括「運營網紅」。所以當他接到南寧打來的電話,問他要不要過去跟三哥一起玩的時候,他心想,還有這種好事?他說,要是讓他運營一個有幾百萬粉絲的正常網紅,他可能是平淡地說「好,沒問題」,但運營三哥?「真的假的?!」而「求賢」電話之所以能打到他那裡,完全是因為,他父親跟周立齊家是遠房親戚。

目前只能算高中畢業的如意,可能是四個人裡學歷最高、見識過最多地方,也最懂短視頻的人。很多時候,編、拍、剪都是他一個人,但這些工作他都義務在做,「想的是接到廣告分一分」,分多少,怎麼分,沒有白紙黑字。他們像個家庭作坊一樣在運作。

但不怕,按如意的話講,三哥有「極端的流量」。別人拿著內容找流量,他是頂著流量做內容,相比於「拍什麼好」,更要緊的問題是「拍什么正確」。作為一個網紅,一個需要依靠流量生存的帳號,竊·格瓦拉有一個看上去無法理順的矛盾點:他曾是一個不勞而獲的盜賊,如果不洗白,則在公共傳播的道德層面處處受制,一旦真的成功洗白,則失去網友原先欣賞的自由而飛揚的反叛人格。兩個拷問因此擺在「團夥」面前,難以回答:一個是「偷電瓶車,說進看守所就像回家,這樣的人竟然成為網紅?」另一個是,「你不是原來的你,那我為什麼還要看你?」

「竊·格瓦拉」這個人設,運營起來難度不小。如意向做公關的朋友諮詢,他們都告訴他,「搞不了」。既不能放開膽子由著性子,也不能置法律和公序良俗於不顧,如意覺得像在走鋼絲。三哥現在也比從前小心翼翼。從前「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在卻「投鼠忌器」。在街上被粉絲認出來要求合影,他會道謝然後說下次;他不去高消費場所,擔心被人認出拍下來放到網上;不輕易跟人起衝突,對誰都客客氣氣。

謹慎的結果是粉絲評價說「質量不好」。比如一位南寧的滴滴快車師傅,如意坐在副駕駛,告訴這位師傅說,「我是三哥弟弟來著」,年輕的司機聽完很興奮,「我很喜歡三哥,能不能傳達一下,讓三哥拍點搞笑的」。搞笑的內容,三哥自己想拍,但團隊其他成員認為,還不到時候,他有時就悶悶地拍點安全的內容。

最安全的可能要數「普通公民」系列。阿柱在公共場合吸菸,煙被三哥剪掉;阿柱亂丟紙巾,被三哥制止教育;阿柱欠債不還,三哥跳出來譴責每當阿柱拍著桌子罵,「你是誰,多管閒事」,三哥就扒開外套,像蜘蛛俠扒掉外套露出緊身衣一樣露出「公民」兩個大字,然後正氣凜然地宣布,「我,是普通公民」。周立齊說他拍這些不是特樂意,可又覺得他們說得對,他得拿捏好尺度,好好應付這塊燙手山芋。「公民」之後,他又拍了「人生沒有後悔藥」系列。偷車的、打架的、賭博的,三哥一人分飾正反兩派,告誡大家,改變自己,人生沒有後悔藥。

2020年8月19日,「廣西阿三-418w直播」發布了一條拒絕網絡暴力的短視頻。三哥面容嚴肅,往嘴上貼一塊膠布,背景裡快速閃過許多網暴言論,除了「你媽死了」這類常規網暴句子,還穿插一些針對竊·格瓦拉的:「我電瓶丟了,是不是你的事」;「避免不了一副賊樣」。近10萬贊,2.45萬條評論,大都支持他改過自新,但還是引起一些對周立齊網紅合理性的討論,這些討論令他們惴惴不安,乃至擔心有一天會突然遭遇視頻平臺封殺。出於這些原因,對籤約和做直播這些事,周立齊相當謹慎。他只是兢兢業業地拍視頻,除了「公民」與「人生沒有後悔藥」,偶爾還跟風熱點話題,比如「高考」「林有有是不是綠茶婊」這些視頻,與他竊·格瓦拉的人設毫無關係。

制約不只在道德層面,周立齊已經是公眾人物,南寧市公安局也對他頗為關注。興寧分局一位與周立齊打過交道的警察告訴我,「雖然對他的關注度慢慢會下降,但如果他再滑向違法犯罪的深淵,公眾會對我們國家整個司法制度有質疑。進監獄接受改造,出來再犯,這是不是國家司法制度的失敗?我們警方也在兜住這個底線,盡一切辦法,不能讓他再去違法犯罪」。

「能漲到這麼大」

進民政村不算難,出民政村就不太容易。公交系統並沒有為這幾個村規劃線路,也不可能打到車,如果村裡沒人開車帶你到五塘鎮,打車進來的外來客恐怕得走著出村。但好在,大部分人家都有電瓶車。

南寧氣候宜人,多數時節騎電瓶車,感受都是「春風沉醉」,就算是最冷的季節,電瓶車也不至於令人無法忍受。在南寧市區幾個大的十字路口,可以欣賞到全國最波瀾壯闊的電瓶車車流;共享單車很遺憾地沒在這個城市找到太多用武之地;商場樓下,專門闢出電瓶車停車點,配備專人看管,晚上8點之前騎走,只收1塊錢;站在南寧市老城的鐵唐巷路口,目之所及,是門挨著門的電動車車行,鐵路橋下大幅「雅迪,更高端的電動車」廣告,以及在陽光下發出各異顏色的電瓶車車手們的頭盔。因此有人說,只有廣西才有那麼多電瓶車給小偷偷。

在五塘鎮主街上,有5家電動車車行,從1000多塊錢的充滿電能跑50公裡的臺鈴,到5000塊錢內置GPS定位系統、號稱車丟了找不回全新賠償一輛的雅迪都有售賣。「綠能」品牌的經營者是個中年男人,他幹這行有十多年,說2017年和2018年這兩年,電瓶車盜竊最猖狂,旁邊有個村子叫「凌慕」,厲害起來一天就被偷七八輛。但這一年來電瓶車不好偷了,馬路上都是監控,他指了指旁邊一輛電動三輪車,「比如這車就隨便放在這裡,沒人偷」。離他兩百米,另一個品牌店的胡經理不認可他的說法,他立場堅定,「盜賊永遠不會消失」。

胡經理五十出頭,從前是個鎖匠,炒過股,幹過摩託車生意,把女兒培養成大學生,還在計劃為她在南寧買房。不是老闆,但派頭比老闆足。他在店門口支了小桌,擺上茶水,有誰想坐下來喝一杯都不趕走。「我看到他,就想到當年的周立齊。」胡經理指著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說。這個男孩智力稍有缺陷,成天遊蕩在街頭,胡經理受他父母所託,有時管他一點飯吃。

「五塘有很多遊蕩的人,餓肚子,沒地方睡覺,這是社會問題,但他不做壞事就行。」十多年前,四肢健全、頭腦靈光的周立齊,偶爾也會遊蕩到胡經理的開鎖鋪裡。在胡經理眼中,這個小周就跟不正派的人混在了一起,「去賭場裡看賭錢,整煙抽,然後到天亮」。同時,他認為小周雖然什麼都不問,但遊蕩過來必有所圖,比如偷偷觀察他這位開鎖大將如何開鎖。

當年周立齊混入偷盜行業,對偷手機、錢包不感興趣,專攻電瓶車,因為「對電瓶車帶有感興趣的靈魂」。他快樂的地方是,自己能敢人之不敢,快人之不快。比如有人停好車,進去一家粉店,心裡盤算要點個大碗的,要加肉加湯,有的同行能趕在點單完轉頭之前搞到車,但更厲害的高手,在車主進店那一刻,車就不見了。

有時三四個夥伴在街上掃蕩,互相還會有競賽,有人停車要進去買煙,其他人都不敢,時間窗口太短,沒把握,但周立齊可以。他上去給弄到手了,立刻非常開心,開心到「飛上天」。別人會跟他說:「這個可以喔,按照是我的話我都搞不定,你都搞得定。」在同行裡,周立齊說自己能排第二、第三,這一行,沒什麼論資排輩,就看技術。當年排第一的那個傢伙就比他年紀小,當然也早就不幹了,現在結了婚有兩個小孩,開一家酒吧過生活。

關於做賊,周立齊現在也很迴避談到。他經常說「過去的事不想談了」,從不說「偷電瓶車」,偶爾不得不講,他的說法是「做到一輛車」。他盡力地在往前看。

他也確實有了往前看的機會,雖然網紅生涯因為他人設的矛盾屬性,難以痛快地開展工作。廣告,到目前為止,只做過一個;直播,他一直沒敢嘗試。野路子的錢,他不能拿,他擔心「人家投資給你,他要從你身上翻多少倍,甚至可能挖個坑給你」。

曾經有一筆200萬元和一筆500萬元擺在他眼前。200萬元現身於民政村。據周立齊說,來人就把現金裝在兩個白色箱子裡,清天白日地在院子裡打開,堂屋裡的餐桌當時搬到了院子裡,綠盈盈的,兩隻箱子是白的,裡頭是粉紅色的鈔票。500萬元則出現在南寧市一家餐館的包廂裡,有朋友勸他說,對方來了好幾天,就算不合作,也見個面吃個飯聊聊天。500萬元現金手提箱不夠用了,得用行李箱,「把服務員看得眼睛都睜大了」。

「那麼多錢,不心動嗎?」我問。

「看到那麼多錢,哪個不心動,是不是?但你跟別人籤約,你一天的行為,那種生活制度,(他們)肯定要限制你的。你突然間拿人家那麼多錢,人家會想盡一切辦法叫你去做好這個事情。比如今天晚上我想去外面玩,肯定不行。等下你出去喝點酒,跟人家吵一架,他會找你。人家給多少錢,你說大不了跟他去做了,但是,做不好就做不好了行嗎?」

這兩筆大錢,周立齊都拒絕了,「他們想得到你這個人,就這麼簡單」。但周立齊不可能打工,也不可能隨隨便便讓他們得到。

選來選去,周立齊選擇了「廣西飛驢電動車科技有限公司」——一家二手電動車交易平臺做代言。他跟這家公司的何總、覃總談了幾個月,「三天兩頭去人家裡吃飯」,都是本地人,飯吃過,老爸老媽老婆小孩也都見到過,周立齊逐漸對他們產生信任。最後兩邊各自找了律師,籤了合作協議,據說付給他80萬元報酬。

上世紀90年代,周立齊夢想要一輛摩託車。南寧市當時多有煤礦,距離五塘鎮十多公裡,就有四塘、平垌等多個煤礦,民政村因此也有幾戶人家參與其中,他們成為全村第一批買上摩託車的人家。這種上萬元的摩託車,擁有者在炫耀的時候,周立齊也得到過騎一騎的機會,路不好,騎了個50碼。「後來有錢了就不想買這種車了」,他說他想買一輛法拉利,一輛瑪莎拉蒂,一輛勞斯萊斯,要在南寧買三套房,「這才叫有錢」。

周立齊相信自己能掙到錢。如果把流量紅利比喻成一隻氣球,別人看來,過去半年這隻氣球已經漲得足夠大,他卻覺得,自己的氣球「還沒開始漲」。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坐在一家湘菜館隱秘的角落,他克制地喝了點酒,對飯館店堂虛指一下說,「能漲到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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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位被稱為「竊格瓦拉」的周某人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走紅網絡,並且比4年前的那次經典語錄事件更為轟動!而很多網紅公司則排隊到他家公關,希望與其籤約。後傳出周某被四川某網紅公司以1500萬巨資籤約,最後證實這只是周某的哥哥和該公司籤約,並非周某!但最近在抖音上出現了一個暱稱為「周某」的帳號,瘋狂圈粉,短短幾天時間從零粉絲增長到數千人!有網友推斷:可能是周立齊想自己在抖音上創業吧!
  •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深入分析周某名言
    近些時日網上對周某出獄事件討論的沸沸揚揚,我們不妨冷靜的思考一下,為什麼周某出獄會成為當今社會關注的焦點呢?不做的話沒有錢用啊!如此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就把整個社會大環境一針見血的紕漏出來,反映了目前人民生活是多麼的不容易,第二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也不可能打工的,這是多麼精湛的語言,這是多麼淺顯的真理,代表了多少人敢想不敢做的事情,他天生就是一個創業者,沒有錢又怎麼樣,沒有人脈又怎麼樣,我就是一輩子不打工,而且他也並不是簡簡單單的語言表達,他說出這句話的背後是他多年的努力與堅持才能襯託出這種話的驚天動地。
  • 爭搶「不打工男」的歪風邪氣正在扭曲著我們的下一代的思想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啦,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做生意又不會做」。36歲男子周某,因盜竊四次入獄,而這樣一句話卻讓其變成了網紅。在其出獄後,竟然有超過30家網紅經紀公司希望與周某籤約,200萬、300萬的籤約價都有人提過。
  • 6年前,廣西小夥推著絕症女友私奔,看哭所有人,現在過得怎麼樣
    古人的詩有提到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表達了先生對姑娘的迷戀和仰慕。有時候可能先生只是見了姑娘一面,就愛上了她。而姑娘也因為先生俊俏的模樣愛上先生。這種愛情是美好的,也是感人的,容易引起世人的共鳴。但在現在的這個社會上,很多狀況都與以前不同。現在的大多數年輕人都把感情看得很輕浮。有很多人都是依靠一個人的外貌而去展開一系列的追求。也許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愛情。
  • 離家20年,熊貓美香還要在美國打工3年,它到底過得怎麼樣?
    原創 外灘君 外灘TheBund大熊貓美香「續約」三年可能將在美國終老中國熊貓迷卻對此大為不滿美香一家在美國到底過得怎麼樣?01多方反覆闢謠:沒有受虐千禧年剛到美國時,美香2歲。20年後的今天她已經22歲,折算成人類年齡超過80歲了。史密森學會國家動物園和中國籤的租約原本是10年,後來在2010年和2015年分別兩次延期5年,一直至今。
  • 那些離開上海回老家的人,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好友發來這樣一個消息  嘆息之餘不忍好奇  那些離開上海的人,  現在過得怎麼樣?  上海  我現在好得不得了  @冉丘  當時為什麼離開上海?回到家幸福值嗖嗖地上漲,終於過上了自己最喜歡的生活。  幸好離開了上海,我現在好得不得了。  對了,我要結婚了,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和我的那個他。
  • 河南農村小夥到日本打工,娶了日本市長女兒,如今過得怎麼樣?
    河南農村小夥到日本打工,娶了日本市長的千金,如今過的怎麼樣呢?這名河南小夥兒叫文兵,他出生於農村一個普通人家,後來憑著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並在大學畢業後獲得了前往日本工作的機會。在入職前的培訓中,文兵認識了一個叫做衫山佳奈子的女孩,由於兩人年紀相近,加之性格相仿,所以兩人很快就成為了朋友。而在之後的交流中,兩人都被彼此所深深吸引,加之在情投意合之下,兩人還發展為了情侶。
  • 《作繭自縛》:你當時放棄的那個人,現在你們怎麼樣了
    《作繭自縛》:你當時放棄的那個人,現在你們怎麼樣了編輯:悅讀有書在你的青春裡,你有沒有一種愛情是兩人從小青梅竹馬,但是兩人都沒有互相說愛,但其實是愛著對方,就是因為怕打破這份美好而選擇不說當時你放棄的那個人,現在你們怎麼樣了,是找了和對方很像的人還是一直愛著對方。下面來看一下這部小說是怎麼樣的吧!這部小說是由飄阿兮創作的,《作繭自縛》這本小說出版於2013年。這部小說的評分達7.1分,好評達90%。這部小說的作者是一個隨緣的人,作者是一個特別相信緣分,愛情隨緣的,嚮往那種詩意的生活,作者就是一個佛系創作者。這部小說講述的是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
  • 周某成電瓶車創始人,竊格瓦拉徹底浪子回頭?
    竊格瓦拉還在裡面的時候,外界就一直在猜測,這位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精神領袖」出來後到底何去何從?是選擇繼續偷電瓶車還是老老實實打工,這位網紅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廣大網友的心。 半年過去了,竊格瓦拉的確沒有繼續偷電瓶,但是最近曝出的一則消息卻讓人大跌眼鏡,他不偷電瓶車改賣電瓶車了。
  • 20年前被氟利昂破壞的南極臭氧層現在怎麼樣了?科學家給出答案!
    說起臭氧層大家肯定不陌生,地球正是因為有了臭氧層的存在,才讓我們這些生靈免收太陽紫外線的輻射,可以說,它是地球所有動植物的「保護神」,可你知道嗎,在差不多20年前,『臭氧層空洞『,這在當時是個十分火熱的話題,但近些年來沒了消息,仿佛」人間蒸發「一樣,這是為什麼呢?換而言之,20年前那個被破壞的臭氧層「破洞」,現在怎麼樣了呢?科學家給出的答案讓人欣慰!
  • 【案例選編】周某、王某、楊某「套路貸」詐騙案
    2017年8月至2018年4月,被告人周某通過「套路貸」「車貸」等方式單獨或與被告人王某、楊某共同詐騙作案4起,騙得現金、車輛等物。
  • 131年前,蘇州河邊的公園,現在怎麼樣了?
    131年前,蘇州河邊的公園,現在怎麼樣了?後來,工部局多次違反約定,發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事,上海道署因此與工部局發生了訴訟。結果是上海的「領事法庭」判工部局敗訴,工部局被迫將一塊位於四川路橋南堍西面的一塊十幾畝土地交還給上海政府,並規定在這裡建一個「華人公園」。
  • 減貧故事」從不可能打工的吳某說起
    ,彼時廣西的「周某」還未火遍大江南北,吳某卻提前說出了金句:吳某「我這個腿,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種莊稼再不努力麼,還不餓死掉!」吳某一瘸一拐的身影和「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話語,使我既難過又困惑——為什麼勤勞樂觀的人們仍然過得這麼辛苦?生而貧苦,究竟是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