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日的時候,眷村的父親們都會騎著腳踏車去幾公裡外的集市買菜。懂事的桂英偶爾會跟著一起。攤位前,父親用普通話詢問價格,對方沒有回應。追問了一遍,買菜的人才愛搭不理的回應了一句,轉過頭和附近的人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聊了起來。
年幼的桂英還不懂臺語,但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眷村外面的世界並不簡單。有時候氣急了,大人們會自己去河裡抓魚,「本省人要麼不願意賣給我們,要麼就是故意賣得貴」。
剛進入國中的炳𤍤也遇到了同樣的困惑。課上,老師用國語講著中國地理,他在地圖上看到了自己的「祖籍」。一下課,班上的同學便用臺語嬉笑著,他聽不懂也插不上話。有個男生靠近他,說了一句臺語,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對方就甩了他一巴掌,然後揚長而去。後來,他才知道對方敵意的來源——自己就是他們口中的「外省人」。
年輕氣盛的他召集了眷村的男孩子,和班上的本省孩子打架。有一次被警察抓住,警察一聽到他們的大陸口音,就說「又是你們這些眷村子弟鬧事了?讓你老爸領回去打一頓」,放走了他們。而那些本省孩子,則被留下來接受處罰。那時的臺北,警察、教師等公職大多被1949年來臺的外省人壟斷,他們在政治和文化上佔據主導。兒時的不愉快在眷村孩子心中留下了陰影,他們只記得欺負自己的本省同學,卻不知道那位同學憤怒的來源。他們對「外面的世界」感到不安,便更加珍惜眷村籬笆的保護,也對父母口中的「故鄉」充滿了想像。
同是在眷村長大的高凱興(化名)卻有著不一樣的回憶,他喜歡「本省人」。作為一個在臺南長大的外省人,他是班裡為數不多不會臺語的人。而他在國中最好的朋友卻是臺南當地的孩子。有一次,他去朋友家裡玩,看到牆上掛著同學父親的黑白照片,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很多年後,他才從朋友口中得知,那位父親死於二二八事件。多年後的今天,當人們用「轉型正義」反思那段歷史,當外省人與本省人對歷史各執一詞的時候。高凱興卻更同情本省人,「當外省人喊著臺灣人逼我們跳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矛盾的先後順序?很多外省第一、二代民眾沒有得到國民黨的好處。但打壓閩南語、客家話,公職只限外省人……國民黨的這些行為,才是省籍矛盾的開端。不要陷入被害者的集體情緒,就忘記理智和知識。」
儘管身份證上,祖籍一欄讓本省與外省涇渭分明,但封閉的眷村還是逐漸被打開。如今臺灣本地的太太嫁給村裡的軍人,在眷村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但在幾十年前這還是足以讓整個家族「蒙羞」的事情。戴嘉瑩的爺爺和父親是臺灣的本省人,她卻是在上海長大的,現在在上海的臺商子女學校就讀。她聽爸爸說,那時候只有窮苦人家或者臺灣原住民會把女兒嫁給外省人,所以當她爸爸的堂姐想要和一位外省軍官結婚的時候,整個家族都極力反對。在她看來,老一輩的臺灣本省人會把眷村看成一個很強勢的外來政權下的產物,但在青年一代中,這樣的隔閡和對立已經漸漸消解,如今已經很少有本省人和外省人的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