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白巖松你為什麼總為醫生說話?我說因為我姓白。
南通大學的老師和同學們,特別是南通大學醫學院的老師和同學們,大家好。
我為什麼要在前面加個特別二字呢?因為2020年太特別了。這一年再次更深層次地定義醫學,更深層次地定義醫生,更深層次地定義、並讓我們思考健康。
在這兒也要向所有醫生、學醫的人和他們的家人致敬。致敬之後是加油,因為未來的挑戰更多。各位是學醫的,未來將成為各個科室的醫生。面對健康的挑戰,2020年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今後還會有更重要的事。
新冠是由於未知,讓我們恐懼和擔心,迅速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一切會正常起來的,請放心,就像過去歷史上一次又一次出現的健康挑戰一樣。但是我們常規的挑戰難道少嗎?在2020年當我們都在談論新冠病毒的時候,其他的健康威脅退居二線或三線了嗎?
健康威脅從未走遠。
前不久世衛組織剛剛公布了2019年結核病的調查報告,2019年全世界新髮結核病1000萬,死亡141萬。
對比2020年新冠的感染人數,你可以說,新冠感染數字是巨大的,但結核病是每年都有大致這樣的新增感染人數和死亡的人數。一個曾經被我們認為已經可以在疾病譜當中消失掉的結核病,一個我們以為有了特效藥就可以消失掉的疾病,怎麼會依然在2019年會對我們整個人類的威脅如此巨大呢?
更不幸的是,世衛組織的調查報告顯示,由於新冠病毒的影響,2020年新冠肺炎和結核病所導致的死亡人數,有可能都在150萬到200萬之間。
但是現在沒人敢預測哪個會成為流行病領域的第一殺手,還有癌症,還有心腦血管病……
健康的敵人一直都在。在上世紀70年代的時候,由於疫苗、抗生素的快速研發,的確使過去很多讓我們非常擔心的疾病迅速地被遏制了。因此,當時有人樂觀地預測說,未來再談論傳染病,那將是一個非常乏味、無聊的話題。
可事實呢?
二十多年前,我嫂子的妹妹,跟我同一年出生,很漂亮的一個姑娘,突然有一天說得了結核病。我想都沒想,那不很快就治好?過不久到北京來治療,又隔了沒多久去世了。
結核病還能導致人去世?
過去我們有效的治療結核病的藥物,由於耐藥性的大量出現,導致現在結核病變成了一個非常讓人棘手的疾病。我們在進步,病菌也在進步。
我們到底是不是由於過去這些年由於技術、醫學的快速發展,對前景有點過於樂觀了?2020年在我們面對新冠肺炎的時候,所有學醫的人以及所有不學醫卻關心醫學和健康的人,要不要去思考兩個字叫敬畏?
就像《士兵突擊》當中所說的:「生活,什麼是生活?就是一個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來了。」
有一次,我問一位院士,我說這一次是新冠病毒,下一次會是哪個?底下的人都樂了:覺得這一次還沒完呢,你又談到下一次。非常抱歉,如果我們要以科學的精神去面對它的話,的確要去思考下一個,一定會有下一個。
所以,未來將會是更加需要醫生的時代。
因為未知,因為老齡化,因為日子過好了之後,人們對健康有更高的需求。我的總體判斷是,未來中國最大的問題是人口問題。它的標誌就是以快速老齡化和生育率下降、低出生率捆綁在一起的人口問題。將來最大的產業一定是大健康產業。
那這個時候,就要思考今天的一個關鍵問題了:2020年會讓我們從此一直愛醫生愛下去嗎?
我想說的是:「愛你們不僅在今天,而且在未來生命中的每一天。」
我說這句話不是為了讓你們鼓掌,而是出於一種巨大的擔心。我作為一個新聞人,全程都參與了2003年的非典的報導,我見證了SARS 之戰中國人對白衣天使的那份愛。
但是這個溫度沒有保持那麼久。我記著哈爾濱醫科大學的惡性傷醫事件發生了之後,我當天晚上做的節目叫《我們都是兇手》。為什麼?因為在惡性傷醫事件發生之後,居然底下有百分之八十多的留言說:「該。」
我們都是兇手。
在這,我特別想說,不止一次,許多次,我都說不要再把暴力傷醫和醫患矛盾聯繫在一起。這是非常荒誕的聯繫,暴力傷醫是犯罪,不是醫患關係。是嚴重的犯罪,就該嚴打。
所以在2020年,我們應該去思考:我們今後能不能有一個更好的讓醫生安心行醫,讓患者成為最大受益人的空間呢?
有人問我:「白巖松,你為什麼總為醫生說話?」
我說:「因為我姓白嘛。」
接下來還有一個答案:「因為我不傻嘛。」
人的一輩子,誰離得開醫生和護士?罵醫生的人是在犧牲自己將來的健康前景。因為全社會優秀的人都不學醫了,將來你連罵人的氣力都不一定足了。
每一個醫生又是普通人,他們要養家餬口。不能只把醫生的未來停留在理想、情懷上,他們的工作環境好不好?他們的工資可以嗎?
醫生最需要的是什麼?
其實,工資不會排在第一位的。但是你要先去把他可能不排第一位的問題解決了,他才可以把排在第一位、第二位的,比如尊嚴、職業成就感、佛一般的悲憫情懷,去落實得更好啊。
我的一個夢想是,能不能讓中國的醫生心無旁騖的只做好醫生該做的事。我覺得這是此時中國特別需要做的事:讓老師專心致志地當老師,讓醫生專心致志地當醫生,那就最好。
接下來,我們還要思考,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患者。
上世紀的20年代,梁啓超先生病了,送進北京的一家大醫院,手術出了問題,報紙上就開始批評西醫,因為當時西醫剛剛引進中國不久。
沒想到,醫療事故的受害者梁啓超反而發文支持醫生,希望大家不要再去責罵。過了幾年,梁啓超先生病逝在這家醫院。
這樣的患者我們已經不能再指望有了,但是我相信可能也會有。
信任才會讓你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我總是成為信任的受益者。在跟學生,在跟很多人溝通的時候就常說,信任是一種能力,信任也是一種力量。不信任和信任都可能有風險,以我五十多年的人生生涯來說,信任的風險遠遠小於不信任的風險。
不信你去信任試試。
患者在整個診療過程當中,這幾十年發生了一個巨大改變,叫患者賦權運動。
過去,在治療過程中,患者沒有權利參與意見,都是醫生定。如果沒治好,「哎呦,這孩子命不好。」要麼怨老天爺要麼怨命,從來不會怨郎中怨醫生。
但是過去這五十年,全世界的患者賦權運動,愈演愈烈。
現在的醫療已經明確的要求,在治療方案的選擇和在治療的過程中,患者有權利參與決策。問題就來了,醫生會說,我告訴你什麼病,然後有A方案、B方案、C方案,你選擇哪一個?
患者一點兒不懂,好辦,醫生說了算;特別懂,也好辦,大家同行;但是一知半解,醫生最痛苦。
在這種患者賦權的背景下,醫生承擔著相當大的責任和法律風險,所以即便是動個闌尾手術,醫生也會把最糟糕的結果提前告訴你。而且醫生越來越謹慎的開始用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術語講給患者。
你要知道,相當多的診療過程是需要一定的冒險的,可是現在的醫生在巨大的壓力面前,如果沒有保障的話,您覺得他敢冒險嗎?換你,你會不會冒險?倒黴的是誰呢?倒黴的是患者。
在思考如何做醫生,如何做一個患者的時候,我們該不該去思考,今後怎樣去做醫生和患者之間溝通的平臺和工作呢?
比如說當患者開始有權利參與決策的時候,我們的醫學系統和科普系統有沒有為他做決策的輔助系統?我們有沒有搭建網站讓他去了解其他患者的感受?要知道,對於一個迷茫的患者,最有效的溝通者是接受過同樣治療的患者。
可是我們現在有這樣的平臺嗎?
醫生一定要跟患者有一個將心比心、互相理解了解的過程,這一點我認為醫生應該提前邁出一步,因為你是專業的。
我們應該更開闊的去思考將來的問題。
這兩年健康中國戰略提出一個重要的基準,就是以治療為中心全面向以預防為中心轉變。這對於我們整個的醫學教學和醫學實踐,包括每個醫生的職業生涯來說,也應該發生相應的調整。
今天能站到這裡,可能其中有很多個緣分。其中一個,我知道南通大學附屬醫院(中國醫師協會健康傳播工作委員會秘書處)也有一個以傳播健康知識為主的蝴蝶學院。
最近半年,我經常在做健康知識宣傳的時候強調,一定要記住健康知識有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是與健康有關的知識;第二個,知識一定得是健康的。缺一不可。
現在網際網路自媒體關於健康知識的信息非常多。欣喜的是健康越來越引起關注,痛苦的是這裡面騙子太多了。偽健康知識四處傳播,甚至一說跑步,就有人說傷膝蓋,別跑了。膝蓋最大的敵人是體重嘛,我在跑步的過程中把體重降下來,難道不也是對膝蓋的保護嗎?另外,你幹嘛不科學跑步?
我覺得一個偉大的醫生,是逐漸不通過治療就能減少讓你治療的患者的人數,因為改變他的生活方式,改變他對健康的認識,讓他不得病、晚得病、得小病、得了病儘快治,得了慢病也能科學有效地控制,獲得健康的生活。
前幾年,我作為政協委員提了一個提案:請將醫務工作者的優秀科普文章,納入到專業職稱的評定範圍內。要從根子上去解決問題,就要產生一種驅動力和激勵機制。
好的科普文章,也就是說健康的健康知識,就是在不知不覺當中,讓你的患者在減少,那不就是最大的大醫嗎?
本文根據央視著名主持人白巖松於2020年11月14日晚,在南通大學進行的以「 2020說健康」為主題的演講內容整理而成。演講內容很長,本文在保留演講者原意的基礎上,進行了刪減。
來源:健康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