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來圍繞著自己的描述,依舊還只能是「一個音樂小天才」之類看似耀眼實則單薄的詞彙,顯然根本不能令他滿足。
一個「無底洞」
眼前這個叫Chace的年輕人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自從參加了《樂隊的夏天》,工作開始變得越發忙碌起來。他覺得這樣好,「累並快樂著」——「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想忙就能忙得了。」同齡人都還在上學,「他們不懂什麼叫忙我感覺。」他偶爾還是會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以往同學朋友們的日常動態,玩樂之外無外乎便是準備考試、社團活動……總之,「都是學校裡的事情,是被別人安排的事情。」
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第二季)劇照
從高三那年開始,Chace的道路幾乎就都是自己選擇的了,他成了給自己出考題的那個人。
他不求安逸。
不對。這個總結也不準確。
「我覺得那倒也不是安逸,在這裡你會覺得那個是安逸,但你在那裡的時候不會覺得那個是安逸。」他凡事有點錙銖必較的謹慎,不會輕易讓任何一個不夠準確說法從眼前掠過去。
他是不想被某種限制禁錮住:「現在每個人在接受同樣的信息,然後還想成為不一樣的人,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扭曲的思維。說到這裡就可以了。」
(圖片來源:微博@Chace)
邊界和尺度他也能給自己畫好。
所以你想成為和別人不一樣的人。
「我不在乎我跟別人是一樣還是不一樣,因為我沒時間、沒心思去管他們。那個東西不是重點,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想做什麼就行了。」
談話伊始幾個交流的回合下來,端倪已經初現,他遊走在大多數主流的價值觀念之外,和這樣的人「交鋒」不會覺得枯燥,他自我的堡壘一磚一瓦都有來路和出處,而且他不迴避交流。
外套 / Moncler JW Anderson 太陽鏡 / PRADA
我們談起音樂。我首先和盤託出了我的「底」,我不懂音樂,甚至有點故意不想去懂,不想記下那麼多流派風格,就想只是聽憑直覺判斷自己喜歡或不喜歡。Chace聽了馬上追問:「你覺得(音樂知識)會影響你?你是不是因為你怕懂了之後,那個東西會讓你想多,然後(聽音樂這件事)不純粹?」
他會這樣問,因為他也有過切身的體會。
最開始做音樂的時候,他還是小孩子,「就自己在那兒瞎搗鼓」,專業知識和儲備還不夠豐盈,但反而開心。他準確地記得一個時間點——2018年之後,「感覺好像自己知道挺多東西的,然後每次做一首歌的時候,就會把那些東西在腦海中裡各種過,最開始的那個動機和念頭慢慢慢慢就會消耗,說不定就變成另外一個方向的東西了。」
2018年,那是Chace登上Tomorrowland——世界上最大的電子音樂節之一——的主舞臺之後一年,他是站到那裡的第一個中國人,彼時他才只有18歲。
現在做歌,他會把控一個平衡,一旦開始「想太多」,就有一個理性的聲音喊他過去把那個浸淫在龐雜音樂世界裡的自己拉回來。他會一遍遍問自己,「你這麼做對(來聽歌的)大家來講是不是有點太難了?」而對「服務性」的考量如果開始變多,他又要轉回頭來保護自己創作的純粹度。
「這種來回往復是一個無底洞。」
但Chace不擰巴,「現在這個時代做音樂的人,應該都達不到百分之一百的純粹這件事情。」標榜「可以淋漓盡致地做自己」未免太過理想化了,他只要知道出發點是「自我」的,就足夠了。
襯衫、針織衫/均為 PRADA,皮夾克/ANGEL CHEN
黑色長褲/SEAN SUEN,項鍊/Tiffany & Co.
早前在接受採訪時他也曾經被問過,你們的音樂是不是不太考慮大眾,有點自嗨?「我說是,就是這樣子,我們現在還沒有把自己歸結成那種需要服務於大眾的,我們的音樂要去迎合誰嗎?沒有任何那種想法。」但他並沒有誇下海口會一直這樣,至少他自己「不一定」,「如果有一天我去做了一個百分之百商業的東西,也是一種嘗試,對不對?」
父親寫的歌
「天才」——這個詞早已經讓Chace「無感」了。
他三、四歲就開始跟著爸爸去演出,「比如說這個超市開業,那邊有婚慶……十幾年前就開始接活兒了。」那時候他敲鼓,有時候還邊敲邊唱。結束之後,就總有人過來誇他是「童星」、「小天才」……後來懂事了,他還會喜不自勝地會一些「沒有沒有,過獎過獎」之類的話,再長大一些,他對此便毫無感覺了。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有很多有天賦的人他們都不夠努力,……上天的確眷顧我了,但是我也做到了常人沒有做到的努力,這是我清楚的。我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我知道我花了多少的腦細胞在琢磨音樂這個事情上。」
近來也會有同行過來跟Chace聊天,說些「我要是像你這麼有天賦,我早起飛了」之類的話,「其實我覺得說這話挺不尊重人的,是一種特別自負的表現。」
「說什麼我要是編曲跟混音像你這樣,我早就怎麼怎麼樣,那你也花12年去研究編曲研究混音呀,我從9歲就開始了,(到現在)12年。」
天賦永遠不會孤立存在,更不會源源不絕自動生成,必得靠經年累月的學習和自我挖掘,不斷更新。
Chace的自信也不是白來的。
讓他講一件童年的記憶,最好是跟音樂沒有關係的,他答:「那我就沒什麼事兒可講了。」是真的。出生三個月抓周,他就在眼前一堆的物什裡毫不猶豫地抓起了鼓棒。才兩三歲就吵著要去爸爸的排練房敲鼓——他聽爸媽講了很多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每一件重要的小事,幾乎都和音樂有關。
父親是家中對他影響甚深甚遠的人。
在他青春期萬事搖擺不定的階段,是父親幫助他在人格定性方面夯實了基底。就在備考大學前期,他想到了退出那一整套系統,出來一個人闖,全職做音樂。父親沒直接說反對或贊成,只是要他學著「以五年後的自己的視角來想問題」,「他常常跟我講,看事情眼光要放長遠一點。」
眼下除卻樂隊,Chace也在不急不緩地建設自己的廠牌Monti Ark,在其中他可以自由選擇和喜歡的音樂人合作。
他想過和父親一起做一首歌。
去年,他還真的邀請了一次他,「我說你現在有沒有空自己寫點東西給我聽聽,我也想看你作為一個創作者寫出來的東西什麼。」
(圖片來源:微博@Chace)
印象裡,他只知道父親會很多樂器,「竹笛、揚琴、鼓,民族樂器、電聲樂器他都會。」他以為父親寫來的歌應該是「90年代流行金曲」或「傳統民族樂」的風格。
過了兩三周,他收到了父親發來的一張手寫的樂譜。「我說,你給我演出來,他說好,然後他是拿笛子吹的還是拿什麼東西彈的,我一聽,就顛覆了我對他的認知。」Chace很激動,父親發來的是一種「走半音小調的那種特別黑暗的東西!」
「我說你原來是內心這麼『陰暗』的一個人,你寫出來的音樂是這樣的,我以為是那種很五聲調式很民族的。然後他給我發一個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嗎?有的時候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思維,因為我真的沒跟他聊過這個東西,那是我第一次在我對音樂有了一定認知之後,以那個思維問他你要不要做歌,我覺得還蠻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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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萬一」
去年有很長一段一時間裡,Chace的配飯電影總是那同樣的一部:《盜夢空間》。他可以從影片中間任意一個「有印象的點」開始看起來,他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還是津津有味樂此不疲。另外一部他會如此對待的電影也是導演諾蘭的,《星際穿越》。
「你就想去體會他的那套目前看來好像在現實世界沒法發生,但是又感覺所有的理論都成立的邏輯,你想去體會那個未來感。」
潛意識裡,他知道自己希望以後的生活裡也可以遇到電影裡的場景和事件。
《星際穿越》裡進入蟲洞的畫面和《盜夢空間》中第一次世界被以一種「反邏輯」的方式操控,街道和摩天大樓都被摺疊起來的場景,最讓Chace激動,看不夠。
(圖片來源:微博@Chace)
「你都已經知道它會發生什麼,但是你還會一遍一遍地看。就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搓著手,臉上有一種躍躍欲試。我以為這個問題就要暫且擱置在這裡了,沒想到他的腦子還在飛速運轉,試圖尋找答案。
「其實能解釋。就比如你特別喜歡一首歌,為什麼你會一遍一遍聽?單純因為你喜歡。我其實還有一個解釋,潛意識裡還有一個我喜歡這兩部電影的原因。因為《盜夢空間》最初放映的時候我就看了,那個我當時還沒有經歷後來進入社會之後這些事,開公司、公司不順停擺、商業化這些……我一直就回頭去看這個電影,是為了想找當時的那個感覺,我想追溯過去那個更簡單的生活和自己。」
Chace不怕成為一個「多慮」的人,「我接受一切會讓我思考或者反思的東西」,無論那是天真的還是世故的。「現在很多人我感覺就是活在面上一樣,生存和生活就追求那個形式感,我感覺這樣不好,……是不是應該讓自己越來越深入、有見解、越來越寬呢?而不是越來越窄。」
(圖片來源:微博@Chace)
Chace和Mandarin普通人樂隊的夥伴們一起寫過一首《搖籃曲Cradle Song》,那首歌的歌詞從表面上看非常浪漫平和,「我們置身於極樂世界/流星墜入星河/微風未曾拂過/蝴蝶離了又來」,其實處處都藏著機鋒和困頓。
「那首歌的最主軸就是在講科技發展到那個地步的時候,你還能不能有權利去享受自然,你你還到底是不是在那個邊界之內了。」Chace說「流星墜入星河」的意思其實是「人在發射衛星」,「微風未曾拂過」因為也許「你聽到的聲音根本不是風聲,是機械聲音、電流聲。」他用一首看起來溫柔的歌,晦澀但機警地傳遞著秘密的信號,「我不是直接告訴你在發生什麼,也不說我的顧慮,我是在麻痺自己,自我催眠,搖籃曲嘛……」
對未來的希望與絕望,Chace心裡各有一半,「我覺得那就是抵消了。」
綜藝節目《樂隊的夏天》(第二季)劇照
《搖籃曲Cradle Song》演出現場
「上兩周馬斯克說他要往豬的頭裡面測試晶片。他說試完之後他要往人腦裡植入,這件事情已經往那個方向去了嗎?科幻電影裡的所有東西已經在慢慢變真實了。」
Chace一點恐懼也沒有。他指著自己座椅旁邊的一團透明的空氣說如果當下此刻這裡就有一個蟲洞的話,他肯定二話不說鑽過去,「有黑洞我都願意我告訴你。」他願意做任何現下的科技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萬一鑽過蟲洞之後就回不來呢?
「沒有萬一,這個東西不重要,你不能拿現在你的思考模式去考慮那些東西,它一定會是突破你想像的東西,所以你沒有必要用現在的邏輯去想之後的東西。所以我說如果現在這兒有個黑洞,我一下就跳進去了,我什麼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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