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自突破性角度觀之,「十四點」中載入的航行自由、限制軍備等條款,在戰前的兩次海牙和平會議締結的協議中,已經有所體現。德軍撤出比利時、俄國和阿爾薩斯-洛林,則是協約國方面一以貫之的訴求。真正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是,威爾遜認定俄、奧、土三大帝國對其境內各少數民族的不公正統治,是造成國際衝突的根源之一。
為此,威爾遜認為應當承認這些民族擁有自決(Self-determination)的權利,允許其自由選擇是建立獨立的單一民族國家,還是繼續留在多民族帝國的框架內。巴爾幹和東歐的國家邊界,也需要依據這種民族自決的結果重新作出調整。自決原則還應當被進一步適用於一切殖民地,使其人民的利益能獲得公正對待。
儘管自拿破崙戰爭以來,民族主義已經成為西北歐和美洲最主流的政治意識形態,但在均勢原則重視調控成本的考量之下,俄奧土三大多民族帝國的正當性依然獲得了約定俗成的承認。而在19世紀末的新帝國主義浪潮中,歐洲列強同樣承認彼此在非洲和亞洲所建立的殖民地的合法性。
一戰時期,航拍照片顯示一架飛機飛過西線戰場上空。
威爾遜在此時倡導自決原則,無異於與歐洲當時的絕大多數主權國家為敵,可謂以寡敵眾。更何況,美國政府對東南歐複雜的民族分布狀況、歷史糾葛以及彼此間訴求的衝突,幾乎一無所知;他們以為那是一個道德問題,實質卻是極瑣碎的技術問題。
按照威爾遜本人的設想,對各民族自決訴求的考察,應當留待歐洲停戰後再付諸落實。在一種超越勝負的政治真空環境中,主要大國通過形成集體決議,為一系列「繼承國家」出具「準生證」。然而,實情卻來得遠為複雜:幾乎所有參戰國都曾經嘗試利用敵方陣營中的自決傾向分化其力量,並開出一系列無法兌現的清單。
英法兩國在通過《賽克斯-皮科協定》秘密瓜分在阿拉伯半島的勢力範圍的同時,也承諾會讓加入對土戰爭的阿拉伯人擁有自己的國家。德奧俄三國都曾經半心半意地支持過波蘭人的自決主張;在1918年3月蘇俄與德奧籤署的《布列斯特和約》中,更是一口氣承認了芬蘭、烏克蘭、白俄羅斯等一連串新政權的獨立地位。這類安排是否足夠「公正」,美國人根本無法做出評判。至於讓協約諸國放棄既有的海外殖民地,更是異想天開。
不僅如此,那些通過援引自決權獲得獨立的新國家,往往也是民族主義野心的匯聚地。為了多爭得一寸領土,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濫用美國人所無法理解的「歷史依據」。
在巴黎,波蘭代表拿出一張歐洲地圖,宣稱其中的大部分領土在歷史上都屬于波蘭。重獲獨立不過40年的羅馬尼亞,搖身一變成為巴爾幹胃口最大的侵略者。被威爾遜視為邊界問題受害者的義大利,單方面在亞得裡亞海沿岸開始了入侵行動。就連此前一度偃旗息鼓的蘇俄,也宣布廢止《布列斯特和約》,重新向波羅的海和烏克蘭進軍。
到頭來,反而是威爾遜最厭棄的帝國主義者,成為了自決成果的捍衛者—那些幸運維持下來的東歐「繼承」政權,幾乎都託庇於法國為對衝蘇俄而提供的軍事援助。第一批新的阿拉伯國家,則是通過和英國的妥協而誕生。美國再度變成了局外人。
1919年美國賓夕法尼亞,化學研究實驗室的工作人員測試防毒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