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燕紅說著話,裡面的中年女人重重哼了一聲,依稀還能聽見她在裡面繼續唾沫橫飛說著話。
我爸的聲音也隱約傳來:「親家母……嬌嬌真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她就是掛念我們,掛念……」
「呸!」
女人哼了一聲,抬高了音量。她大著嗓門,像是故意想讓門外的我聽到。她說:「一鳴爸爸啊,我可跟你說,我家瑤瑤要嫁過來,那可是要和一鳴一起給你們養老的。女兒家不頂用,還是要就著兒子,老了老了才有依靠。可千萬別被女兒的花言巧語迷暈了頭,到時候,把錢給了女兒,別養老都成問題!」
「不會的,不會的……」
我爸在裡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都能想像到他搓著手,一臉侷促無所適從的樣子。錢燕紅用身子把門擋了擋。她說:「嬌嬌啊……不是阿姨不想讓你回來。實在是他們來得太突然,瑤瑤她媽媽這個性子……我也怕你在這裡,她說話不好聽,惹你不高興。嬌嬌,今晚他們都要睡在這裡,你要是也在這裡睡,可能就得和瑤瑤和瑤瑤媽擠在一張床上……」
她看著我,欲言又止。我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深吸了口氣,說:「今晚我去外面住。」
「那怎麼行呢,這可是你的家。」
錢燕紅眼睛亮了一下,又趕忙掩住,作勢留我。我搖頭,說:「不用了。」
我說:「我這次回來,本來也只是為了解決那件事情。能夠一起配合的人,你找好了,等明天,錢一鳴女朋友這邊的事情結束,你來找我,我告訴你怎樣把趙勇約出來就行。」
「好,好。」
錢燕紅忙不迭應著。她說:「嬌嬌,那,我這邊人多,就不送你了。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明天他們一走,我就去找你。」
我「嗯」了一聲,不想和她多說,關上門,轉身想要離開。才轉過頭,卻看見林槐山還站在原地,沒有離去。
我愣了一下,我說:「林先生……」
「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像不太好。」
林槐山突然開口。他說:「你要不要喝一杯?」
我和林槐山坐在清吧裡。
看著眼前的兩瓶紅酒,我有些愣神。
可能是剛剛在家門口,心情太差,又或者是林槐山的邀請太突然,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跟著他來到了這裡。
服務員給我們倒上了酒。紅色的酒液在杯子裡碰撞著,發出輕輕的響聲。林槐山把一杯酒往我跟前推了推。我趕忙不好意思笑笑:「林先生,實在抱歉,我剛剛有些沒反應過來。我是不喝酒的。我這是臨時請的假,待會到了酒店還要工作,得保持清醒……」
「一點點,不會醉的。」
林槐山說著,把另一杯酒端過來,卻是也一飲而盡。他今天臉色格外蒼白,現在喝了些酒,才勉強有些血色。他喝完酒,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愣了一下,突然抿了抿唇,拿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
我從前很少喝酒。古人都說借酒消愁。今天愁苦確實格外多,那我就試試,這樣的方法能不能消去我的愁。
林槐山又給我倒了一杯,清吧裡有音樂聲響起來,我又喝了一杯,轉頭看著窗外。
窗外人來人往,有年輕的高中生從外面走過。我看著他們,好像看到了我的學生時代。
那時,我也穿著和這差不多的校服,每天從學校回家,和我爸相依為命。那時,雖然家裡沒有太多人,但我卻從不會像現在一樣,感覺到孤獨。
刻骨的孤獨。
林槐山順著我的目光往外看。我們都沒有說話。過了會兒,他問我:「在想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才想要說些什麼把心裡的情緒掩過去,那股寒涼的孤獨,又刻骨銘心地湧了過來。
……算了。
把痛苦宣洩出來又怎樣呢,反正他也看到了我在家門口的情形,看到了金秋湖畔門口,我爸只顧著錢家母子的情形。
我丟臉的地方,他早已經看得多了。
我閉了閉眼,說:「在想我爸。」
「剛剛,我在門口,我爸在裡面照顧著錢一鳴女朋友一家,都沒有出來看過我一眼。我是今天早上出門的。中午飯我都沒在家吃。我沒給我爸發消息說我的事情,但他……也沒有一條消息,一個電話,來問我在哪裡,做什麼。」
我苦笑了一聲,卻感覺有冰涼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流下來。我抬手,擦了擦:「可能是我太矯情了吧。客人確實是要招呼好。但昨天,我才回來的時候,他和我說……他看到我,很高興,很欣喜,那時,我的心裡也是高興的。」
「那時候,他的高興是真的,可他剛剛,對錢一鳴女朋友家的百般小心也是真的。他給我做飯是真的,做的很多都是錢一鳴愛吃的菜,也是真的。他不是不愛我,他甚至還會把自己攢了不知道多久的私房錢給我。只是……這愛,不是無限的。」
「他愛錢一鳴,愛錢燕紅,超過愛我。所以,在我們有衝突的時候,我永遠都是靠邊站的那個。」
「我這次回來,其實是想要解決家裡的問題。他還不知道,家裡被騙了三十萬,我也不敢告訴他。我只想要他好過。我明明想的是,我已經長大了,獨立了,只要他過得舒服,我不是一個還需要爸爸天天關心,天天抱著的哄著的小女孩了。但是,看到他對錢家母子那樣上心,那樣超過我的樣子……我還是會忍不住覺得心酸、難過。」
「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很矯情?」
我深吸口氣,朝林槐山笑了一下。酒杯搖晃著,映出我的笑臉。比哭還醜。林槐山沒有說話。他為我又倒滿了酒。
他說:「這裡沒有別人。想哭的時候,其實可以不用笑。」
我怔了一下。
林槐山看著我。他眼睛裡好像有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他好看的臉在此刻好像卸下了許多疏離。我怔怔地,眼淚流了下來。
那些所有的酸楚、疼痛,那些一遍一遍被凌遲過的情感和渴望,好像都順著這眼淚,流了下來。
林槐山沒有說話。我仰起頭,閉上眼,感覺著眼淚在順著臉頰往下流。這樣久了,我一直在壓抑、壓抑,我總是還抱有希望,我總是在那樣的希望裡掙扎……
過了不知多久,我感覺到心裡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我深吸口氣,擦乾眼淚,抬頭朝林槐山笑了一下。
「讓你見笑了。」
我說:「林總來這裡,是有工作要忙吧?我的情緒已經好多了。希望沒有耽誤到你的工作。」
「沒有。」
林槐山搖了搖頭。他低頭,喝了一口杯裡的紅酒。過了會兒,他說:「你還會原諒你的父親嗎?」
我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點了點頭。我說:「他不是不在乎我,只是,他心裡有他的天平。我怨他,會難過,會痛苦,但最終,還是會原諒他。」
「親人就是這樣。」
我嘆了口氣:「他現在對我的很多事情,是傷了我的心,但是從前他辛苦把我養大,也是我忘不掉的。」
林槐山點了點頭。過了會兒,他突然又說:「那如果是別人呢?」
我愣住。
林槐山看著我。他說:「如果是別人,傷害了你,你也會原諒他們嗎?」
氣氛一時安靜。
我呆了片刻,隨即有些誇張地笑起來。
我說:「那當然不會了!就像我前男友,他那麼坑我,我這回也要把他坑回來。還有我那同事,她想要訛我錢,那次你也看到了。我後來又擺了她一道,現在估計她已經快恨死我。錢家母子,我現在是沒有辦法。但是世界上的人那麼多,我對愛我的人好都來不及,又為什麼要原諒其他傷害了我的人呢?」
我笑著,又和他碰了一下杯。我說:「我看上去還算溫柔,但我可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的霸王花,這點不用擔心啦。」
我說這話是為了活躍氣氛。但是林槐山卻低著頭,半天都沒有反應。我試探著叫他一句:「林總?」
林槐山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抬起頭。
他看著我,也笑了一下。
「你說得對。」
他說:「那你前男友,你想過要用什麼辦法報復他嗎?」
他話題有些跳躍,我愣了一下。我說:「就是之前和你說過的辦法,他騙我家的三十萬,我要讓他一分不少的吐出來。」
「還有嗎?」
「還有?還有的報複方法,潑硫酸、砍人啊?那可就是違法亂紀的事情了,我可不做。把錢拿回來,坑他一道,已經夠讓他膈應了。」
我說著話,笑起來。林槐山卻沒有笑。他看著我,慢慢說:「有別的方法。」
「什麼?」
林槐山低下頭。
他說:「不違反法律,也能有很多辦法,把一個人拉下深淵,讓他,生不如死。」
他聲音低沉,落在我耳邊卻格外清晰。
我的酒譁一下醒了過來。
他的眼神不像在開玩笑。我腦子裡突然想到,之前藺卓找了人來跟蹤我的事情。
那時,藺卓就能因為林槐山的緣故查遍我所有的資料,還找人來跟蹤我,一度讓我毛骨悚然。而作為藺卓想要巴結的對象,林槐山又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剛那句話,一下讓我遍體生寒。
我掩蓋著自己紊亂的呼吸,僵笑著搖了搖頭。我說:「那也沒必要,我把錢要回來就得了,其他的以後再說。林總,你還有工作吧?我也還要回去線上辦公一下,今天謝謝你安慰我,要不,我們就走吧?」
「好。」
林槐山深深看我一眼,沒有拒絕。他站起身來,和我一起走出門外。
林槐山送我進了房間。
因為白天被誤認的事情,我擔心安全問題,直接選的是鎮上條件最好的一家四星級酒店。林槐山恰巧也住在這裡,就在我的樓上。我在房間裡洗漱完畢,覺得有些氣悶,索性打開窗戶,想要透口氣。
風呼呼湧了進來,我憋悶的感覺瞬時消散許多。關上窗戶,我才要回到床上,卻發現,之前放在桌上的,從派出所帶來的那張尋人啟事,被剛剛的大風颳到了地上。
我撿起來,坐在椅子上,又把尋人啟事看了一遍。裡面的女人微笑著,看著簡直和我一模一樣。我的頭髮散落在照片邊緣,我抬手,把頭髮撥開,眼神卻突得一凝。
剛剛被我頭髮擋住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有些不太一樣。
背景裡的牆磚……
好像有一塊的線條,是彎曲著的。
我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我心跳如鼓,再次確認。
真的,真的是彎曲的!那彎曲的線條和女人的頭髮混在一起,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但現在,一旦發現,我卻看到,其他地方,也還有各種各樣不易察覺的痕跡!
那是修圖的痕跡。
這張照片,這張和我極其相似的女人照片,壓根不是實拍,而是修圖修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