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前悔,人有後悔,馬的耳朵能聽見百公裡以外發生的事,它的眼睛看得見,它的鼻子聞得到。養馬三年知馬性,那些趕馬人對於馬的性格摸透了,摸透了這些東西就是馬幫文化。
我調查馬幫是傷痕累累。下關有一個大馬鍋頭叫王應鵬,他從十一歲和他爹去如今的泰國、緬甸這一帶趕馬。我們到他家做調查,他家養的狗,把我的肉咬了一塊,晚上我痛得打滾。

一位老馬鍋頭跟我講起他們的往事,他當時就哭了。他們有一次從大理運一批貨,翻一座山,眼看就快到永平壩子,可頭騾不走,他拿出鞭子打頭騾,騾子流了眼淚,其他幾匹騾子跪了下去,馬鍋頭說:「再不走就進不了城,看看山上、天上,沒事嘛」,他要走。隊伍剛到山箐裡,山上洪水譁啦啦往下奔湧而來,頭騾跑朝前,馬鍋頭拉著頭騾的尾巴爬上去,只有頭騾和他逃了出來,其他騾馬和人全被洪水吞噬了。
馬幫用騾子不用馬。因為公馬調皮,不容易馴服,用母馬也不行,趕馬一走三四個月,它懷孕了就沒辦法。馬幫試驗出來最好的就是騾子,騾子有馬的高大,還有毛驢的耐心。
趕馬人,有共同信守的規則。下坡的人要讓上坡的人,因為下坡的馬咔嚓、咔嚓地衝,攔不住。在野外露宿,晚上他們會燒一些草果,毒蛇猛獸聞到草果的氣味就不敢侵犯他們。燒過飯,睡過覺的地方不會使用第二次,毒蛇猛獸知道他們在這裡欺騙了它,要加倍的報復,只能到旁邊的地方做飯。
馬幫在外面做飯,飯煮好以後,要先給馬隊的頭頭吃,因為他們路過很多地方,認為水中有毒,既然做了馬隊的頭就要承擔起這個責任。第一碗飯大家看著頭頭吃,十分鐘左右頭頭沒死,大家才敢吃。同甘苦共患難,鍋頭要吃第一碗飯,分錢要多分一點,所以馬隊的頭叫做馬鍋頭。
有六七個村子,有一個習俗,趕馬人路過這些村子的時候,男人要把自己的老婆留給趕馬哥,讓他和自己的妻子睡一覺。這些村子,世世代代只有幾個家族的人互相通婚,孩子越來越痴呆聾啞,為了改變人種不得已採取了這種辦法。所以很多趕馬人,他們晚上不敢亂跑,大家在一起,害怕村子裡的女人把他們搶回家。
趕馬人背井離鄉,經歷各種艱辛和困難,到了老年,趕了三十年馬的那些人,非常了不起。人家說:「趕馬三年,成大道」。他們見多識廣,回到了村裡成了領袖人物。
馬幫是為商幫服務,也會做一些物物交換的買賣。趕馬人每到一個地方,四村八寨的女孩子跑出來,問那些馬鍋頭,有沒有絲線,有沒有針,一包針換一個麝香。一包針最多值五元錢,但是一個麝香可以值五萬,萬倍的利潤。所以,趕馬人背井離鄉,去趕馬,願意冒險不無道理。
雲南的很多小集鎮,因為馬幫而產生。整個西南,只要馬幫經常走的地方,人都比較聰明。
滇藏茶馬古道的由來是西藏缺乏茶葉,思茅、普洱又有大量的茶葉,馬幫把這些地方茶葉運往西藏,這種交流催生了茶馬文化。
今天我們看到古道上的那些馬蹄印,騾子走了千百年,馬蹄不斷的鑿向堅硬的巖石,留下一個個印跡。假如沒有當年馬幫走過的路,就沒有後來的汽車路、火車路,也沒有高速公路。
馬幫文化是這些趕馬人不斷的積累一些趕馬的經驗,一套生活的東西,慢慢在千百年來,摸索出來一套行路的方法;還有馬幫的文學,形成了一套跟其他人群不同的文化。過去寫書的文化人,他們看不起這些趕馬哥,馬鍋頭在歷史上很少被記載。我有幸,在那批馬鍋頭還在世的時候,我把他們記錄了下來。中央民大一些教授又把它寫進詞典裡面去。
編輯:魏成健 劉夢夢
攝影:陳寬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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