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走車的隧道,此刻人也可以大搖大擺走在裡面。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7晚上20時紅樓路隧道)
今天是2020年2月2日,一個正看反看都圓滿的日子,今天也是武漢被封城的第11天。
這11天的時間裡——
「空城」內的900萬人,繼續堅守著,經歷著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孤寂;
「空城」外的網友,繼續恐慌著,每天盯著不斷增加肺炎確診數字揪心…
兩天前,攝影師謝丹剛剛結束了一場「武漢封城日記」的觀察。9天時間裡,他每天騎行30-40公裡,用手機記錄下「空城」武漢悄悄發生的一切。
看著他視頻內一片沉寂的武漢街頭,很多人和這座城市一起變得「沉默」起來。
謝丹,是武漢疫情的記錄者,同時也是這場災難的親歷者。
原本應該忙著新片拍攝的他, 現在的生活變成了每天買菜、 做飯、吃飯 、遛彎兒、做 木工。
封城了自己出不去,而一張停工的通知,讓他覺得即使出去了,也依然沒活兒幹。 從亂了陣腳的恐慌、到僥倖釋然、再到迷茫和藏在心底的恐懼,在他的講述下—— 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的武漢,也感受到了這群武漢守望者11天所經歷的心理變化…
1
「人突然一下子就沒了」
(封城首日,家裡樓下平時熱鬧的商場,現在三四樓只有我一個人在閒逛,常年24小時排隊的海底撈,也終於沒人去了。圖文/謝丹)
1月23日,是武漢迎來封城的第一天。那一天,一切都太突然了。
在封城消息來的前兩天,他剛和朋友們一起聚了餐,「作為武漢市民,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個病毒有多厲害,一直以為可防可控,像沒事兒人一樣的。」
封城的前一天,住在武漢的謝丹,還打著24號回湖北恩施老家過年的算盤; 封城消息來的時候,他也像往常一樣,早早進入了夢鄉……
直到一睜眼醒過來,得知城市被「封」了、毫無心理準備的謝丹,一下子就懵了。
(以前總是堵車的立交橋 現在變得通暢無阻。 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30日14時武昌區王家墩天橋)
他眼裡的武漢,也從那時候開始,瞬間亂了陣腳。
口罩一夜之間被搶光,超市被一掃而空,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停了,整個城市也跟著變空了,快得沒有一個準備過程: 海底撈沒人吃、商場沒人逛,整條街看不到人影,大家都急慌慌地躲進家裡。
(坐在麥當勞裡的唯一的客人,圖/謝丹,拍攝於1月23日武漢青山區奧山世紀城商圈)
雖然知道這個節骨眼出街不安全,但是職業屬性的使然,待不住的謝丹總覺得可以用影像記錄下什麼。
於是,他穿行在武漢的大街小道之中。
親眼看到自己熟悉的城市陷入非常困難的境地,他和每一個武漢人一樣手足無措,心裡充滿了沮喪。
那一天,身為記錄者的他,一個人找了輛單車,拿著手機,戴著家裡剩下的唯一一個口罩。 謝丹戴的那副口罩,是很久之前朋友來家裡玩兒順手給的,但這副N95口罩卻成了他眼裡的「保命稻草」。 為了第二天還能再使用,謝丹每天拍攝結束回到所住的地方,都必須摘下口罩洗乾淨,放在電取暖氣上烤烤。
記錄武漢的9天時間裡,他就反覆這樣,只能靠一隻口罩維持著。 在謝丹記錄的鏡頭下,每條街上都能看到人們出沒的影子。但他告訴我們,視頻拍攝的背後,卻並非如此。
(匆匆而過的騎行人。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6日下午16時,武漢中山大道民眾樂園)
從家住的武漢青山區,一路騎到洪山區、漢口,謝丹眼裡的武漢街頭行人寥寥,騎著自行車人特別少,就算直接騎在馬路中間也不會覺得有任何危險。
「外面是幾乎看不到一個人的,要轉很久才能看到一個人,還是很可怕的。」 就這樣,一路上,他都處於「等人」的狀態。
(匆匆而來的路人。 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30日楚河漢街的地下通道)
小巷子裡要想碰到一個人,他得等上20分鐘的時間;好不容易碰上的人,也都行色匆匆,互相保持著3到4米的距離,不給別人靠近的一點機會,生怕走在路上的時候和人擦肩而過。
比起和人面對面,電梯裡面的「防護公告」、小區裡「減少出門」的喇叭聲,讓大家感到更心安。
封城的那一天,所有的武漢人都太害怕了,害怕得只想四處「躲」著。
2
「世界上突然有人和你說話了」
幾天的時間內,湖北省因為疫情「淪陷」的城市越來越多。沒用多久時間,謝丹的老家湖北恩施也成了「疫區地」,遭到了封鎖。
本該熱鬧的春節,因為這場疫情被畫上了休止符。
「沒有人陪你講話的感覺,太難受了。」
(城市沒了公共運輸,於是「麻木」重出江湖。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6日武漢南京路)
被封城的第一天,看不到人讓武漢人覺得很安全;但是,跟著這種情緒接踵而來的,是憋在家裡的「痛苦」。每個人的活動半徑,被「限定」在從家裡到菜市場的距離。老人的話,幾乎不會選擇出門。
獨自一人生活在武漢的謝丹,孤獨感更是越來越深……
隨著拍攝時間的增多,謝丹眼裡的武漢,越來越不像以前認識的城市。從前熱鬧的楚河漢街、江漢路,現在壓根兒看不到人影。每天至少騎行三到四十公裡、穿梭在10個取景地之間,他覺得自己像遊魂一樣,在這個街上遊走。
(蹬累的了我,停下來休息。圖/謝丹,拍攝於1月27日上午武昌江灘)
然而,這一切,在武漢被封城的第四天,偷偷發生了「轉機」。
「也許,大家是真的憋太久,都憋不住了吧。」 那一天,武漢的天氣突然放晴。人們壓在心裡的陰霾,似乎也淡去了不少。雖然路上的行人數量還是很稀少,但是不僅有開始有散步遛彎兒的,江邊垂釣的,甚至還有人在外面放起了風箏。
(釣魚的人與過客。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5日上午青山江灘)
看到那一幕的謝丹,也跟著久違地開心地起來。頭兩天的「死城」武漢,好像一下子活了過來。
這其中,讓謝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在小巷子唱《我和我的祖國》的大哥。
「我和我的祖國 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裡 都流出一首讚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條河 」 離小巷還有幾百米的距離,謝丹就聽到裡面傳來的歌聲,他立馬一下子被吸引了。走進去他才看到,一位大哥在一個沒有人的小巷子裡面打開窗戶,對著窗外盡情高歌。
在這種困境中,依舊有這麼堅強活著的人們。謝丹回想起那幅畫面,覺得又深情又悽慘。
一首歌唱完,覺得很好聽的謝丹沒有走,唱得起勁的大哥也默契般地又唱了一遍。
處於疫情被「封城」的情況下,這位唱歌人,仿佛給了謝丹一隻黑暗中能夠攙扶的手。
——你從哪兒來的?
——武漢青山區。
——那你還真是挺大膽的。
——哈哈,是啊!
這幾句話,謝丹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這是他幾天時間內,和街上陌生人唯一的交流…… 我們問謝丹,那一刻是什麼感受?他說——
「世界突然有人和你說話了」。
(圖/謝丹的朋友圈)
3
「一天聽到7趟救護車的聲音」
好不容易偷來了一點喘氣的時間,可還沒喘上幾口,三天後的這座空城,又開始被烏壓壓的恐慌氣氛籠罩了。
那一天,武漢人民的這個朋友圈裡突然瘋傳一個消息——有醫生說在外面散步,已經有人感染了。 雖然這個消息並沒有得到證實,但是大家都被「嚇」得不敢再出門,街上再一次看不到多少人影。
(凝望黑暗,無處遁形。 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9日漢口東正教堂)
朋友、家人也都開始叮囑謝丹,不要再出門晃悠。
這幾天,謝丹的心裡變得很惶恐也很無力。 他和朋友有一個專門關於武漢疫情的微信討論群,在群裡,大家每隔幾分鐘就會發來消息:哪裡又出事兒了、現又新增了多少個確診案例;頭一天還好好的人,第二天就直接被拖走了;生活的溫暖的鄰裡,變成一具具冰冷; 他自己貓在屋子裡,一天能聽到6、7趟救護車趕來的聲音……
謝丹說,一切都變得人心惶惶。而他眼裡的武漢,也正在陷入到一個死循環中。
一方面,在武漢確診了那麼多案例的情況下,現在的醫院不會因為你出現疑似症狀,就做專門檢測。但是沒做檢測就不能確診肺炎,大家只能回家進行自我隔離,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另一方面,武漢的資源補給並不短缺,只是大家一哄而上的爭搶,才導致越發不足。 如果說,真要有什麼不夠用的,那一定是「口罩」。現在的武漢,不到萬不得已,全家人都不會出門。武漢家庭的口罩,只能給那個出去買菜的人用。 而謝丹自己家裡,也只有從「保衛大武漢」組織求助來的10個口罩——
「這是保命的,得省著點用。
新的只能留到必要的時候,平時只能用二手的。」
即便這麼艱難的情況下,記錄了一路的謝丹,還是看到過"不一樣」的畫面——
直到現在,武漢街頭還有不戴口罩就敢聊天的路人。但比起他們,那些沒有辦法「躲」起來的工作者,更讓謝丹心裡充滿了感觸。 路邊正常營業的小商販、打掃城市的環衛工人、還有很多每天接觸重點感染對象的醫生們……
(曾經最熱鬧的街頭,如今只有清潔工人獨坐。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7日下午中山大道佳麗廣場樓下)
4
「現在真的很迷茫」
談到記錄空城景象之外,謝丹也以普通影視工作者的身份,和我們聊了聊疫情後自己的工作。
謝丹是一名武漢的攝影師,在這次疫情出現之前,他的工作節奏階段性就會呈現密集的狀態。
經常性地, 為一部 紀錄片連續工作20— 30天,調整之後又需要 繼續跟下一個劇組 , 進入緊張的拍攝節奏。
說起來,原本他還計劃著跟導演蘭波一起,在武漢籌備下一部電影《煙波》。他們打算2月份看完景,3月份就開展籌拍工作。 但是,一切都計劃趕不上變化,籌拍工作變得「遙遙無期」。
「現在的狀態是非常慘的,有活就做,沒活就閒著。」
這次騎單車記錄空城武漢的9天,雖然拿不到錢,卻是他難得拿起相機的機會。
剩下的時間,謝丹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躲在家裡又沒工作,每天只能 買菜、 做飯、吃飯 、遛彎兒...
現在的謝丹,幾乎變成了一個「家庭煮夫」的狀態, 他打趣告訴我們, 做 皮具、 木工 也是自己的興趣。
接下來至少幾個月的時間內,謝丹都只能閒在家裡,不會有穩定的職場性固定收入,這是一筆還無法估計的損失數字。
這讓他在恐慌之餘,多了一份迷茫。
這11天時間裡,他每天都會關注網上關於疫情的新聞。得知近期內劇組不能開工的消息後,讓入行影視行業10年的他,內心充滿了恐懼…
現在看來,「整個上半年的工作都要停擺了」。 謝丹和我們感慨,春節檔電影之外,院線幾乎要處於歇業的狀態 ,影視寒冬還沒過,又迎來了嚴冬……
就在昨天,他還在和影視圈的朋友討論這個話題,身邊人都覺得這下完了 ,沒法吃飯了——「 這一行的人,除了能做這個之外,突然放到社會上,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確實很尷尬……」
(圖片提供者/謝丹 註: 圖中的「今天」為手誤,應為「今年」)
謝丹感慨,這次疫情,對整個影視圈行業的打擊都太大了。一下子,影視工作者們集體陷入荒廢度日的困境。
沒有穩定的收入,但是該還的房貸還是得還,該有的家庭支出還是得支出。在這樣的生活壓力下,謝丹變得很痛苦。
採訪的最後,攝影師謝丹傳來了幾聲咳嗽聲。我們才知道,今天的他有點頭疼還發燒,到現在都沒買到藥。但就算這樣,他也不敢輕易去醫院,只能第二天買個檢測用品自己查查看。
他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感染了,也打心底不想成為一個遊蕩在街道傳染的「感染源」。
我們擔心地詢問他,面對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他語氣輕鬆地「寬慰」我們——就得保持一個好的心態 。 武漢疫情,牽動著每個人的心。 當我們問到他,「你覺得現在的武漢,最需要大家做什麼?」 他告訴我們,武漢人民需要一聲加油,在人特別絕望、特別恐懼的時候,有別人的一句加油,你會倍感溫暖。
雖然無法切身感受他眼前所看到的那一切,但面對這場劫難,我們和他一樣相信:武漢一定會挺過去,中國一定會挺過去。
加油!
( 走過的路人。 圖文/謝丹,拍攝於1月29日下午楚河漢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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