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外腳背，孤獨行走江湖20載

一滴眼淚文身，象徵著一次謀殺，也可能意味著失去了一位家庭成員或朋友。

誇雷斯馬的眼角便有著這樣兩滴眼淚。

2016年跟隨葡萄牙奪得歐洲杯後，他在自己的眼角留下了這個作品，且從未對外解釋過來由。

我猜，他想要表達些什麼。許是遲到的自我救贖，四處漂泊後的幡然醒悟，或者乾脆只是對所有教條與標籤的不屑。

總之，一個叛逆的天才，仍然固執地在用外腳背行走江湖。

文｜曉曉曉曉航丶L

1.註腳

「嘿，年輕人，你聽說過外···啊不，誇雷斯馬嗎？」

如果要給一名球員加上一個標籤，誇雷斯馬與外腳背這項技術是完美綁定的。能夠嫻熟掌握這項能力的球員極多，但將之視作驕傲與生命的人，恐怕只有誇雷斯馬。

幾天前，36歲的誇雷斯馬回到了葡萄牙，這一次不是裡斯本，不是波爾圖，而是吉馬良斯。

收起了些許鋒芒，看著有些內斂。當年從葡超出走的少年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時間在變，人在變。

唯一不必擔心的，就是這個男人還將始終如一，用外腳背行走江湖。

他當然是個毋庸置疑的天才，執拗讓這條天才之路看起來出現偏差，並一度被認為是浪費天賦的典範，可對於誇雷斯馬而言，沒什麼比踢自己想要的足球更重要。

骨子裡偏執的人，一旦有了視作驕傲的東西便不允許任何褻瀆。

少年誇雷斯馬 圖源網絡

他是個擁有吉普賽血統的葡萄牙人，儘管從未坐上大篷車，在歌聲裡四處流浪，但這個血統卻能夠帶來一份不講道理的偏見。

那些詩歌賦予吉普賽民族的的浪漫氣質與現實截然相反，無論卡門還是艾絲美拉達，都改變不了主流文化對這個民族的標籤式定義，「小偷」「乞丐」。

而對於一個八歲開始就在裡斯本少年足球學校大放異彩的天才而言，這種環境與天賦雜糅在一起，某種程度上促成了他日後「離經叛道」的性格。

17歲的誇雷斯馬已經成為了葡萄牙體育（裡斯本競技，後文不再重複）一線隊的成員，初出茅廬的他遠比C羅更讓大眾期待。

無關乎能否理解那些複雜多變的戰術，又於戰術體系中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人們看到的是電光火石間改變一切的能力，出自這個少年的腳下，那是一個信號，名為「自由」。

靈性的盤帶裡總藏著些許野性，沉迷於用雙腳操控皮球，並時刻準備在他認為的危險區域，用那個聽起來就飄逸的部位，劃出一道讓人驚嘆的弧線。

二十年前如是，二十年後仍如是。

「嘿，少年，你聽說過誇···啊不，外腳背嗎？」

誇雷斯馬 圖源全體育

2.軌跡

他無所畏懼，也許稱為肆無忌憚更加合適，這一點特別是在比賽中表現得尤為強烈。嚴格來說，如今的誇雷斯馬已經規矩了很多，不得不承認，年紀的確是一個能夠讓人成長的東西。

被迫或主動。

時間回到2003年的一場歐青賽。葡萄牙7號與11號兩個青澀十足的少年在英格蘭人的兩翼上下翻飛，耍足了各種花哨，巴裡、道森、卡裡克、迪福、克勞奇、喬科爾們甚至很難跟得上他們的頻率。

七號Ricardo·Quaresma，十一號Cristiano·Ronaldo。

三個月後這支葡萄牙U21前往法國參加土倫杯，順理成章奪得冠軍。所有一切似乎都指向一個全新的「黃金一代」的旗幟，尤其是那個七號，被稱作菲戈接班人的年輕人。

但命運的列車卻在這一年軋出了兩道截然不同的車轍。

2003年，巴薩技術總監羅伯特·費爾南德斯親自飛往葡萄牙，觀看了一場葡萄牙體育的比賽。比賽結束後，他與門德斯在酒店碰面。

兩人的發揮都異常出色，因此在拍板敲定時必須做出艱難的抉擇。

「那天也來了一位巴薩球探，我們交流過一番，認為兩人都非常出色，不過巴薩最終選了誇雷斯馬。」羅伯特·費爾南德斯回憶道。

僅僅一周，在與曼聯的一場友誼賽後，C羅以1300萬英鎊的轉會費遠赴曼徹斯特。

誇雷斯馬與C羅 圖源網絡

動蕩中的巴塞隆納在黑天鵝裡傑卡爾德的帶領下力求復興，誇雷斯馬被視作俱樂部的未來之一。羅納爾迪尼奧在這裡展現著更讓人沉醉的足球技巧，而心高氣傲的葡萄牙人則沉溺於自己曾在裡斯本的表演。

但這裡是巴塞隆納，雖然同屬伊比利亞半島，但這裡是巴塞隆納。

兌現天賦本就是個非常玄妙的過程，一球成名或者日積月累。可誇雷斯馬偏偏不屬於二者中的任何一個，他的天賦肉眼可見，只是沒有一家亟待重返正軌的豪門願意給予一個「華而不實」的年輕人以揮霍的時間。

心性，成了阻礙誇雷斯馬成長的第一道關卡。

這種過火的「自由」惹怒了裡傑卡爾德，他被扔上了替補席。當好友C羅被斯科拉裡徵召出戰本土歐洲杯時，誇雷斯馬還在為自己的境遇而抱怨。

「我絕不再為裡傑卡爾德踢球。」

丟下這句話，一個叛逆少年帶著28場1球的數據親手畫上了自己在巴塞隆納的句點。

作為引入德科的添頭，誇雷斯馬被送回了葡萄牙，加盟了葡萄牙體育的死敵波爾圖。

他對此似乎毫不在意，一個極度自我的天才，通常更在意如何證明自己而非穿上誰家的球衣。

當他在2008年歐洲杯前夕第一次披上葡萄牙國家隊的紅色球衣時，C羅已代表國家隊出場超過50次，並無限接近當世第一人的稱號。

誇雷斯馬與C羅 圖源網絡

3.漂泊

第一次轉會的失利，沒有打擊到誇雷斯馬，他很快就在波爾圖重拾了自信。

這次「涅槃」，兩任伯樂阿德裡安塞與費雷拉都功不可沒。

「他是一位十分特別，擁有與眾不同的潛質的球員，所有人都享受這樣的表現。相比之前，他已經成為一位團隊球員，但我不想他因此失去自己的特質，否則他只會成為一名普通球員，總而言之，他是個天才。」

費雷拉嚴格遵守了自己的判斷，誇雷斯馬擁有防守豁免權，球隊圍繞他來設計戰術體系，所有一切都只為讓這個天才能在球場上施展出那些華麗而絢爛的技術，包括還在發育期的「外腳背」。

連續三個賽季，波爾圖拿下國內聯賽冠軍，而進攻核心誇雷斯馬也連續當選聯賽MVP。特別是06/07賽季，26場比賽6球17助攻的驚豔表現再度喚起了人們對他的全部期待。

這個夏天，菲戈離開國米的傳聞甚囂塵上，雖然最終未能成行並與球隊續約一年，但好事的義大利媒體還是關心起了梅阿查球場下一任七號的人選。

於是在新賽季球衣發布會上，菲戈這麼說：「誇雷斯馬是目前葡萄牙國內最好的球員之一，我認為他有足夠的實力在他所希望效力的球隊中站穩腳跟。這一切都取決於他想要去到哪家俱樂部，但誇雷斯馬現在在波爾圖，所以這不是一個我能夠回答的問題。」

這種有些明目張胆的暗示，給了媒體大肆炒作的原由。2008年的整個夏天，都是誇雷斯馬與國際米蘭的轉會流言。

信奉邊鋒戰術的穆裡尼奧拋來了橄欖枝，誇雷斯馬應聲接下。在轉會窗關閉前，冷門的藍黑色77號球衣有了主人。

誇雷斯馬加盟國米 圖源網絡

一樁萬眾期待的轉會，在一個賽季後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笑料。

嚴謹的穆裡尼奧同樣無法說服同為老鄉的誇雷斯馬改變參與比賽方式，他依然獨自埋頭苦幹，炫耀著華麗的腳下技術，但這並沒有為球隊帶來任何幫助。

糟糕的紀律性與戰術素養讓穆裡尼奧推翻了自己的決定，整個賽季他僅僅出場13次，其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替補。

穆裡尼奧給小老鄉了一些建議：「誇雷斯馬必須學會如何比賽，否則他就沒法上場，我相信他會改變，會更有戰術紀律性，可他現在還在用外腳背射門。」

C羅的金球獎，他的金貘獎，這種對比看起來無比諷刺。冬窗，他便被租借前往切爾西。

賽季末，誇雷斯馬向媒體表態：「我會為了留在國米而努力，這是我欠國米的，莫拉蒂主席在我身上花了很多錢，穆裡尼奧也竭盡全力。我在國米初期發揮得很不好，這點我很清楚，不過我也清楚自己的價值，我會證明這一點。」

但結果並沒有任何改觀。

誇雷斯馬的第二個意甲賽季僅僅登場11次，國米的三冠王獎牌他一個也沒落下，可這個混來的獎牌對於誇雷斯馬沒有任何意義。

人們厭倦了等待他長大，從17歲的欣喜若狂，到20歲的未來可期，從23歲的重拾希冀，到26歲的繼續蹉跎，糟糕的性格與過度自我的踢球方式讓他與豪門格格不入。

尤其是執念中的外腳背，在風格日趨正統的歐洲，乃至整個世界都不會有球員過分執著於這樣一個只能被稱作技巧之一的動作上。

你可以欣賞莫德裡奇的外腳背傳球，但你知道，一場比賽中他在大多數時間還是會用腳弓、正腳背來處理皮球。

可誇雷斯馬，看起來就像是個依靠外腳背行走的人，即使剝離這項技術他依然會是個出色的邊鋒。

誇雷斯馬轉會貝西克塔斯 圖源網絡

4.成熟

轉會土超的日子，誇雷斯馬重拾了自己的天賦。

沒有人幹涉他到底用外腳背還是腳弓，因為在人們心中他是浪費天賦的典範，即使看到那些外腳背集錦還是會驚嘆，但沒有人會為其職業生涯感到遺憾。

土耳其，這個本就與歐洲主流聯賽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也給了格格不入的他一個與過往劃清界限的機會。

他將自己藏了起來。嘗試找回踢球的快樂，僅此而已。

不過糟糕的性格，讓他在貝西克塔斯的日子也沒能安穩下去。在2011/12賽季的歐聯杯1/8決賽中，與主教練的爭吵讓他遭到內部禁賽。

年底與俱樂部解約後，他選擇了西亞俱樂部阿爾阿赫利，又在處子秀中與裁判發生口角而染紅，隨後與球隊解約。

七個月的待業後，誇雷斯馬等到了波爾圖的邀約。他回到了那個曾經展翅的地方，一萬多名球迷前往訓練基地觀看了波爾圖的新年首訓，為了回家的誇雷斯馬。

2015年4月16日，歐冠1/8決賽，誇雷斯馬用梅開二度幫助波爾圖爆冷3-1擊敗了強大的拜仁慕尼黑。其中搶斷丹特後的單刀球，他依然是用外腳背完成射門。

誇雷斯馬從未改變，他會收斂性子，會感恩愛戴，但絕不會修改自己對外腳背的執著。

誇雷斯馬外腳背「推射」 圖源網絡

很快，找回狀態的誇雷斯馬宣布將再度加盟貝西克塔斯。

31歲，已不再是風馳電掣的年紀，花哨絢麗的腳下動作也稍顯遲滯。他看起來沉穩了許多，或許是錯失2014年世界盃的遺憾真正擊潰了誇雷斯馬驕傲的內心防線。

眼角添上了兩滴淚珠，你猜，他「殺死」了誰？

在接受採訪時，他對過往發生的一切都帶著一些歉意：「在巴薩的日子，我缺少耐心。因為無法忍受枯坐板凳的日子。我那時候看起來像個白痴，或許我本能為職業生涯多做些什麼，但我搞砸了。我希望快速得到一切，然而這樣的想法傷害了我。」

他意識到了某些問題，第一次選擇正視曾經的自己。

但，11年過去了。

人還對外腳背念念不忘，每一場比賽都期待著那道弧線，進球與否甚至都不再重要。又是兩個賽季的聯賽冠軍，老帥桑託斯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於是，一場與C羅破繭成蝶有些相似的夢幻劇情在法蘭西的夜空下澎湃。

1/8決賽替補登場在加時賽攻入絕殺，決賽替補受傷的C羅再度鏖戰至加時。他展示外腳背技藝的機會少得可憐，人們也不再談論他糟糕的職業生涯，取而代之的是對一位老將逆流的慨嘆。

誇雷斯馬外腳背「推射」 圖源網絡

5.自我

2018年，34歲的誇雷斯馬終於迎來了自己的世界盃「首秀」。

前面兩場比賽，C羅包辦了隊內的全部四粒進球。第三場，伊朗人的頑強防守讓比賽陷入了焦灼。

就在上半場行將結束的時候，一道弧線從大禁區右側劃出，在兩人的夾防中。

22米，1.1秒。

「噌~」一聲若利劍出鞘，詭異、飄忽也足夠致命。

是誇雷斯馬！

第一次出徵世界盃，第一次在世界盃首發，攻入個人世界盃的第一球。

在最需要破局的時刻，誇雷斯馬還是選擇信任已漸漸套上枷鎖的外腳背。

當足球變得一板一眼，那獨立於標準之外的舉動，足以令世界長久驚詫與仰慕，然後被人迷戀。

如同馬拉度納妙至毫巔的插花腳，伊基塔門線上的蠍子擺尾，布蘭科的蛙跳過人，博格坎普的冰王子轉身······

還有那些太多太多，足以永遠流傳下去的瞬間。

過往17年間所有沉浮，都在這記外腳背擊出的皮球砸進網窩時悄然釋懷。誇雷斯馬還是「自我」的誇雷斯馬，即使擁有一個堪稱糟糕的職業生涯。

1/8決賽面對烏拉圭，替補登場的他沒能再次上演奇蹟。

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他的第一也是最後一屆世界盃之旅，他在這僅有的時間裡留下了一道閃亮如流星的進球。

好像，也談不上有太多的遺憾可說。

如果誇雷斯馬能夠正常的發展，聽從教練的建議，服從戰術的安排，會成長到什麼樣的地步呢？

若做這樣的假設，倒是稍顯無趣，至少命運的列車在故事接近尾聲時，重新軋回了同一條軌跡。

新賽季，誇雷斯馬回到了葡萄牙，一段職業生涯告一段落。他從這裡出去，回來，又出去，再回來，如此往復。但人們會記得，

這片江湖，曾有一人，用外腳背踏出過一條路。

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
東南永作金天柱，誰羨當時萬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