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娃子的手機屏幕上全是綠色。
只有美股是紅色。
遮天蔽日的4G信號在崇山峻岭間緩緩流動,猶如星辰大海般肅穆,滿格。
每經過一個站,鄉土的顏色就淡去了一點,遠方的光芒就奪目了一分。
於是動車從成都東站到成都南站,短短八塊錢的旅程,足夠王四娃子蛻變成Schwarz Wong。
東三環到南三環,見證著一個男孩重新變回男人,這是這座千年古城悠悠歲月裡無數次重複的故事。
走出南站,Schwarz的皮鞋依舊一塵不染,早晨細細打理過的背頭日月可鑑,站在出站口的高臺上,俯瞰地鐵站螻蟻般魚貫的人群,感受著高聳的IKEA、Suning和Kaide Life的環繞,從除夕到初六所有的燒白臘肉兔頭黃喉湯圓豆花醪糟冒菜鍋邊饃葉兒耙水煮魚毛血旺罈子肉樟茶鴨冷串串羊肉湯粉蒸排骨牛油火鍋夫妻肺片老媽蹄花燈影牛肉萬春老滷金沙玉米開水白菜幻化出的洪荒之力蕩漾開來,仿佛宇宙的奇點。
啊,猴年上班的第一天,供給側開始改革的第一天。
莫千帆是一名老司機,也是陌生人的順風車,只要你能在INU-006、ABS-049、DV-1321、BBI-094、IPTD-909、WANZ-105、SNIS-449、MIDE-109、IPZ-543、TEK-072、STAR-625、EBOD-488、GTAL-029、RBD-717、SOE-992這樣胡亂的代碼中,依然聆聽出充滿本原力量和生命吶喊的震撼,他就願意載著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即便穿過擁擠的城南奔向更擁擠的城西也在所不惜。
於是茫茫人海中,這是Schwarz和莫千帆的第二次相遇。
那個時候八百人廳還是一片樹林,樹林的深處散落著學長們用過的安全套、潤滑油。
以及不乾膠。
所以柳林的雨後,總有奇怪的氣味。
藍衣襯衣的王四娃子和紅色T恤的莫千帆在通博樓前擦身而過,自行車的後座上分別放著一本數學分析和莫千帆室友的屁股。
錯身而過的瞬間,就過了很多很多年。
藍天很藍,白雲很慢,對面的成都師範學院還叫四川教育學院。
很多年後通博樓前被汽車壓壞的石板路不復存在,莫千帆室友的屁股卻還在等待。
如今Schwarz坐在莫千帆汽車後座,一排排向後倒去的都是鋼筋水泥,而不是黃葛與銀杏。
噢,城市。Schwarz用看不見的動作搖了搖頭,又用看不見的意念給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風味的cappuccino。
兩隻看不見的小手端著看不見的杯子默默攪拌。
要不要怡寶,免費的。堵車中的莫千帆回頭問。
馬路上魚貫的車龍冒著熱氣,偶爾加塞,好像三味堂打菜的長隊。
收音機還在說著LIGO證實發現引力波的消息,莫千帆突然歸心似箭,好想回去再看一集李狗嗨。
可是,引力波概念股究竟是603598還是600130?
節後症候群的第一天,大街上死氣沉沉慢慢吞吞,到處都是還沒有調整好的生物鐘,有的兩點,有的八點,有的十三點。
於是剛剛出現在生活中的引力波突然就造成了扭曲,節後的胖子們已經堆砌了足夠的質量,接受一切從內分泌開始到時空結束的紊亂。
輕一點的胖子開始繞著重一些的胖子旋轉,眼中都是圓滿和渾厚的柔情。他們旋轉到停不下來,即便吐了也不曾停歇。
汽車開始幻化成經世樓前的自行車陣,賓利保時捷瑪莎拉蒂的車胎上掛的都是200塊一把的捷安特鎖。
金融中心的蓮花大樓次第開放,變成柳湖的模樣,噴薄而出的柳絮飄遍大街小巷,人們開始變得敏感,此起彼伏的噴嚏中,從鼻腔到大腦再到胸腔,每一個腺體都在發癢。
許多人拉著手走在被陽光照射的草坪上,草坪從學超一直鋪到圖書館,露珠從噴泉的頂端滑落,打在路過的人的心弦上,奏出《Waiting on the rainy street》的聲音。
戀愛的腐臭味蔓延在一粟堂的泡菜上,東門的老酸奶裡,華新老乾媽的豆豉間,寢室長網線的另一頭,漫長夏日鏡頭自帶LOMO飄起的長裙邊,寫好又刪去的簡訊中。
悶熱頤德樓喧鬧走廊裡獨一無二的腳步,H和I座連廊上遠望的背影,舞臺角落泯沒在燈光裡的面容,畢業那天體育館前的最後一張合影。
140億年前的第一抹漣漪在宇宙中穿梭,賦予每一次相遇以意義與形象,所有的迴響連接起上一秒和這一秒,融合、噴射然後分離,孤獨是一種交叉過的行進。
胖子們停止了旋轉,溫江回到了26公裡以外,一束光走了0.0000953993312266714秒。
下跌的股價和上漲的房費相互抵消,過年時下象棋的爸爸讓了你一對象,你卻對擺出的四個炮發呆。
其實一個人,也可以開一間房呀。
Schwarz Wong的手機屏幕上全是綠色。
只有美股是紅色。
是玫瑰的顏色。
叔叔,你給叔叔買束花吧,路邊的小女孩敲著車窗,一臉期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