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對漢學大家來說,《金瓶梅》也是終極挑戰
譯不完的《金瓶梅》
文/餘澤民
本文首發於總第897期《中國新聞周刊》
我在學生時代就知有被稱做「第一奇書」或「哀書」的《金瓶梅》,但未能讀到。90年代漂到匈牙利,我學會了這個由歐亞語言雜交出來的小語種,並用它讀了這部禁書。
匈文版《金瓶梅》由馬特拉伊·託馬什主譯,詩詞翻譯則出自女詩人普勒·尤迪特之手。若將匈文書名直譯回中文,聽起來很通俗:《富人家中的美女們》或《豪門豔婦》。此譯本自1964年首發後,再版7次,印量逾10萬,超過了匈文版的《紅樓夢》。
去年,作家邱華棟編寫了一部裝幀精美、資料豐富的《金瓶梅版本圖鑑》,以紀念現存最早的《金瓶梅詞話》刊印400周年。書裡收入了國內外二十多種語言的一百多個版本,其中有四種是我從布達佩斯舊書店淘到的。美中不足的是,匈文版是從德文轉譯的,且有刪節。
不過令人期待的是,老漢學家陳國(Csongor Barnabás)花了二十多年時間從中文直譯的匈文版本,已近完成。
老先生在漢學界大名鼎鼎。1942年,東方學家李蓋蒂·勞尤什接任布達佩斯羅蘭大學東亞系主任,設立中文專業,陳國便是第一位學生,他也是匈牙利教育史上正式學中文的第一人。
我與陳國老先生相識,是在1999年8月的第一個周末。應作家克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先生之邀,我們一起前往他家做客。拉斯洛是《撒旦探戈》的作者,2015年國際布克獎得主,我曾陪他遊歷中國。拉斯洛家住在布達佩斯30公裡外的一座小山上。那天作家親自駕車,但途中意外發生車禍,在山路上與一輛突然殺出的小貨車相撞。陳國吃力地推開被撞扁的車門,顫巍巍地下車,語調平和地擺擺手:「沒事,我都好。」他的漢學家夫人範凌思(Ferency Mária)女士則惋惜地看看捧在手裡的鮮花細聲說:「糟糕,花折斷了。」當時我由衷地欽佩這一對信步塵囂、樂天知命的儒雅老人。
那天我們聊了很多,老人向我講述了當年自己「歪打正著」學中文的趣事。他說他本來想學日語,因為當時日本是稱霸亞洲的強國。他清楚地記得,他怯生生地走進李蓋蒂教授的辦公室說:「我想學日語。」「日語?這裡沒有日語。」教授打量了他一眼,「你要麼學中文,要麼什麼也別學。」陳國當時蒙了,沒有時間考慮,喃喃應道:「中文?那好,中文就中文吧。」
陳國一生都感激恩師。李蓋蒂教授是博學之人,研究蒙學、滿學和藏學,並不通中文,但他為漢學播下了種子,將陳國培養成了匈牙利漢學的開拓者。
新中國成立後,匈牙利最先與中國建交,不僅互派留學生,還互派教師。陳國印象最深的是來自北師大的郭預衡,另一位是馮友蘭的女兒,我猜可能是作家宗璞。老先生說,50年代是中文專業的黃金時代,正式學生只有一兩位,但旁聽生多達三十多人。
從1963年到1983年,陳國接替恩師當了二十年的系主任,翻譯了《水滸傳》《西遊記》《西遊記補》和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詩歌。古稀之年,他著手翻譯《金瓶梅》,想將它當做自己的收官之作。每次與他見面,老人都會聊到翻譯進展。遺憾的是,未等最後校訂完成,他就於去年3月仙逝,終年94歲。
無獨有偶,捷克著名漢學家克拉爾也於去年病故,享年97歲,去世前全力以赴翻譯的也是《金瓶梅》。「同時說部,無以上之」,看來魯迅對此書的評價也可套用到漢學界,即便對陳國、克拉爾這樣的漢學大家來說,《金瓶梅》也是終極挑戰。
值班編輯:石若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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