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天民
這是一個普通的春天,玄都觀的桃花又盛開了,空氣中瀰漫著桃花的香氣,就連塵土都帶著桃花的顏色。長安城內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人們三五成群,結伴到玄都觀去觀賞桃花。
這又是一個不尋常的春天,這個春天,因為一個詩人,因為一首詩,成為中國詩歌史上燦若桃花的一頁。
這個春天,剛從人煙稀少的貶謫地朗州被召回京城的劉禹錫也去看桃花了,他已經十年沒見過這種熱鬧場面。而玄都觀的景象更讓他吃驚:1000多株桃花競相開放,賞花的人們簇擁在花下,流連駐足,依依不捨。
十年前,這裡根本沒有桃花,冷冷清清。十年後,這裡卻成了一片桃花盛地,引得人們趨之若鶩。
世事變遷,乾坤挪移。想當年,自己年輕氣盛,作為王叔文領導的永貞革新的核心人物,大刀闊斧革除弊政,罷黜貪宦,招來守舊派的反對,也引起一些小人的嫉妒。革新失敗後,自己被貶出京,一批投機者迅速登上政治舞臺,他們春風得意,光彩煥發,與眼前的這滿院桃花何其相似。
一股憤激之情在胸中湧動,不吐不快,終於化作二十八個字:
紫陌紅塵拂面來,
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
儘是劉郎去後栽。
這就是著名的《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那時候雖然沒有朋友圈,但這首詩還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飛到朝廷,引起一片譁然。
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來,詩的最後兩句,正是戲弄影射那些當朝新貴的。口氣是那麼傲慢、尖刻,居高臨下,對新貴們簡直不屑一顧。
這是新貴們絕對不能容忍的。當初把他貶到荒僻的地方,就是要打擊他的傲氣,沒想到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還是這麼硬。
於是,各種小報告打到皇帝那裡,劉禹錫屁股還沒坐熱,又被貶到更遠的播州。
這一年,劉禹錫43歲,已經過了不惑之年。按說,經過十年的打擊磨鍊,就是石頭也該磨圓了。可是他卻仍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樣叛逆。
由於有人說情,劉禹錫最終沒有去播州,而是改為稍近的連州,以後又調任夔州、和州刺史,總之是在偏遠荒僻的地方打轉。
十四年後,他又被召回京城。這回他該老實了吧,論年齡,也57歲,接近耳順之年,該收一收年輕時的鋒芒了吧!
故地重遊,劉禹錫又吃了一驚:滿院的桃樹竟蕩然無存,大半個庭院長滿青苔,原來盛開桃花的地方現在開滿了野菜花,種桃的道士也都作鳥獸散,與十四年前的景象形成巨大反差。
這無疑是一個極好的詩題,這麼好的詩題怎麼能不做詩呢?於是《再遊玄都觀絕句》橫空出世。
百畝庭中半是苔,
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
前度劉郎今又來。
一句「前度劉郎今又來」,活脫脫一派王者歸來的豪邁氣象。一千多年後,讀來仍是那麼暢快、過癮。我們有理由想像,此時劉禹錫那飽經滄桑的老臉上,一定掛著勝利者的微笑。原先打擊他的新貴們又被後來的新貴所取代,可我劉禹錫還是我劉禹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倔強的劉禹錫以前不改,現在不改,將來他也不改,「以俟後遊」就是鄭重聲明。
因為這首詩,本來要出任知制誥的劉禹錫,又被改為禮部郎中、集賢殿學士。不過,這對他來說,根本就無所謂。
其實,劉禹錫並不是沒心沒肺,吃飽了就睡的人。在兩次貶謫期間,他也痛苦,也鬱悶,但他不頹廢,不沉淪。不管處境如何,該吃吃,該喝喝,養精蓄銳,隨時準備戰鬥。被排擠到一間陋室,他照樣自得其樂,還作《陋室銘》對外聲張。正如魯迅所說:我戒酒,吃魚肝油,以望延長我的生命,倒不儘是為了我的愛人,大半是為了我的敵人。
對付敵人,最根本的辦法,就是比敵人活得更舒服,活得更長久。劉禹錫從小就是個病包子,以那時的醫療和生活條件,再加上輾轉巴山楚水悽涼地二十三年,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比他小一歲的柳宗元,就死在貶所柳州任上,年僅46歲。但劉禹錫一直活到七十歲壽終正寢。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劉禹錫在兩次貶謫期間,不僅創作了大量詩歌、散文和哲學著作,成為中國文學史和哲學史上舉足輕重的大家,而且在政務上興利除弊,興辦教育,對今天的常德、連州、奉節、和縣等地的經濟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他在人生處於最低谷的時空,卻達到了藝術的最高峰,創造了最輝煌的人生價值。他的人格魅力,高山仰止。
人的一生總是要遭受一些挫折和打擊的,當一個人處於人生低谷的時候,讀一讀這兩首詩,就像喝了兩劑解藥,把一切愁情悲緒都化解了。感謝劉禹錫為後世留下的這兩首桃花詩,它們激勵人保持獨立人格和達觀態度,不輕易低頭,不隨波逐流,堅持自己的人生方向,從而走向人生價值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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