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0日,應新鄉市封丘縣委之邀,我和同事劉萬華博士以及新鄉學院人文學院李景旺、聶好春等歷史學者一起,走進封丘縣銅瓦廂。那一天不是特別冷,但黃河大堤內的溫度分明有點低,時間不長便讓我們感受到了那嗖嗖的「黃河風」。站在「銅瓦廂決口處」紀念碑下,聽著封丘縣河務局副局長裴自勇的介紹,1855年黃河在此決口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那應是濁浪洶洶,摧城拔寨,抱木望援者比比皆是,從而在我們的心中捲起層層波浪。
黃河九曲十八彎,銅瓦廂這個彎,成為一個標誌和分野,成為研究黃河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重要節點,它既是現行河道「大幾字」最後一彎的開始,也是明清黃河故道的起點和源頭。奔騰不息的黃河改變了自南宋以來朝東南奪淮河進入黃海的流向,奠定了現代黃河折向東北注入渤海的行河路徑。據嘉靖《蘭陽縣誌》記載,銅瓦廂原名銅牙城,為古代武將駐軍之城池,在黃河西北岸。明朝在這裡設置管河廳,嘉靖二十一年(1542)改建河道分司。「大門垣之偉麗,庭階之宏闊,廨宇嚴邃清幽,過者改觀而改容」。有清一代,銅瓦廂大堤的安危代表著黃河的汛情。決口前,黃色的琉璃瓦,貼護長長一段堤壩,遠遠望去如銅牆鐵壁,金光閃閃,故得俗名「銅瓦廂」。明清時期,這裡是相當繁華的黃河渡口和集鎮,也是一段險工地段。隨著1855年的決口,當時的銅瓦廂已不見了蹤影,完全湮沒於封丘與蘭考間的黃河河道之中。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輝煌燦爛的華夏文明。但是在歷史上,黃河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黃河的多次決口給沿岸百姓帶來深重災難,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黃河又是一條「害河」。我們常說,「黃河氣吞萬裡如虎」,實際上,黃河比老虎厲害,不親自到黃河或者黃河故道看看,可能體會不到黃河的厲害。
黃河素有「銅頭鐵尾豆腐腰」之稱,黃河上遊多高山深谷,猶如銅鑄的堤防,很少泛濫,人們稱為「銅頭」;中遊地處平原,河床抬高,成了懸河,容易決堤泛濫,被人們稱為「豆腐腰」;下遊河道變窄,被稱為「鐵尾」。黃河到了河南的開封、原陽、封丘、蘭考段時,則盡顯了其「豆腐腰」的特點,「善淤、善決、善徙」的性格充分暴露。正由於此,銅瓦廂不僅僅是一處地名,更是一個帶著民族傷痛的記憶。封丘縣文廣旅局局長封立昌告訴我們,黃河在封丘境內的擺動很厲害,一年一個樣,前年北岸的幾千畝油菜地,現在完全淹沒在河水下,一點蹤跡都沒有。因此,黃河的河水在這一段,有時間距開封近,有時間距封丘近。而歷史上每次決口之後,逃難回來的農民重新開墾黃河灘地,封丘與蘭考的邊界便是犬牙交錯,很難釐清。因此,有時候銅瓦廂在封丘境內,有時候又跑到了蘭考。封丘歷史悠久,出土文物與文獻記載證實,早在新石器時代,人類的祖先就在封丘這塊土地上勞動、生息、繁衍,創造了燦爛的華夏文明。《左傳·昭公四年》記載:「夏啟有鈞臺之享。」「鈞臺」是指為上帝群神修建的臺壇。「鈞臺之享」是夏啟剿滅有扈氏後,為廢除傳統的部落首領禪讓制,確立王位世襲制,而在都城陽翟(今河南省禹州市)召集各地方國首領,舉行的一場盛大的獻祭神靈的活動,同時也是一次重要的方國盟會。這次盟會確立了夏啟「共主」的地位,開始了我國歷史上父子相傳的「家天下」的統治局面。就在這次盟會上,姜鉅的後代姜封父被分封在這裡,稱為封父侯國。姜封父死後葬於此,這便是「封丘」之名的來歷。《封丘縣誌》記載,「封丘」建有封父亭,在縣治西北隅,為封丘八景之一。而封丘置縣,是在西漢初年,這裡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楚漢戰爭時,有一次劉邦被項羽打敗,逃至延鄉(封丘古地名),飢餓難耐,恰遇去田中給丈夫送飯的翟母,劉邦乞食,翟母憐其落魄,贈飯解困,保住了劉邦性命。劉邦稱帝後,為感翟母之恩,封翟母為封丘侯,並置封丘縣。封丘縣城至今有翟母井和翟母進飯碑。
翟母井
白居易在《長恨歌》裡寫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寫的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而據考證,「比翼鳥、連理枝」的故事來源於戰國時期的宋國。據《封丘縣誌》記載,宋國的最後一位君主宋康王有一次駕車出遊,途中遇到一位非常漂亮的採桑女,於是心懷惡念。為能經常看到她,宋康王令人築高臺以望之。這個高臺人稱「青堆」或「青陵臺」。這位女子人稱「息氏」,其丈夫名韓憑,是宋康王的舍人。宋康王要韓憑將其妻獻給他,韓憑夫婦不從,雙雙自殺而死。宋康王非常惱怒,命將他們分葬於大路兩旁,不準合墓。後來兩墓各長出一棵梓樹,根結於下,枝交於上,人稱「相思樹」,「青陵古樹」為封丘八景之一。息氏墓前現存石碑一通,為清康熙年間知縣王賜魁所立。考古發掘證明,青堆遺址是一處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址,為河南省首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今商丘市梁園區水池鋪鄉龔莊村附近也有「青陵臺」,是商丘的「七臺八景」之一。故事傳說與封丘如出一轍,只是韓憑的妻子不是「息氏」,是「何氏」。《太平御覽》卷一七八引《郡國志》:「鄆州須昌縣有犀丘城青陵臺,宋王令韓憑築者。」須昌縣犀丘城在今山東省東平縣西北,這是關於「青陵臺」及韓憑事跡的另一記載。可見,由「青陵臺」引出的「連理枝」這樣堅貞的愛情故事,是人世間都喜歡的文學寓言。只不過,封丘把這個愛情故事做得風生水起,不僅地面建築遺址保存得好,每年元宵節前後還舉行聲勢浩大的祭祀活動,並且向中國民間文學藝術家協會申報獲批了「中國相思文化之鄉」稱號。
陳橋驛趙匡胤黃袍加身處
朱紹侯先生主編的《中國古代史》是我讀大學時的教材,在「北宋的建立」一節中寫道:「960年春,後周的禁軍統帥——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在開封東北45裡的陳橋驛,發動兵變,『黃袍加身』,回師都城,奪取了後周政權,定國號為『宋』,史稱『北宋』。趙匡胤就是宋太祖。」在我讀過的歷史教科書裡,陳橋驛在「開封東北」的印象根深蒂固,從沒有與封丘扯上關係。查《辭源》,對「陳橋驛」的解釋亦是「地名,在今河南開封市東北」。說陳橋驛在開封東北是沒有問題的,確實如此,後周時封丘屬於開封府。宋朝建立後,從開封向北,有兩條重要道路到達遼國的南京析津府(今北京):東路和西路。這兩條道路都要經過陳橋驛,可知陳橋驛是宋遼政治、軍事頻繁交往的必由之路,擔負著北宋朝廷大量的政令、軍事情報傳遞任務及負責迎送和安排過往官員的住宿。隨著往來客人日益增多,促進了陳橋商業貿易的發展,到金元明清四代,不論開封的地位如何變化,陳橋驛始終是開封北邊的一個商貿基地,商號、店鋪、手工作坊處處皆是,商賈雲集,通宵達旦。這次封丘之行的實際組織者是新鄉學院聶好春教授。他在向我推介封丘時說,銅瓦廂之外,我們再去看看陳橋驛,看能否顛覆你的慣性思維。我當時就很驚訝:「陳橋驛在封丘?不是在開封嗎?」帶著好奇,踏上了前往封丘的路。
封立昌局長帶我們看陳橋鎮,了解那裡的風土人情、歷史滄桑。來到「宋太祖黃袍加身處」,這是一處保存較為完整的清代建築群,山門上「陳橋驛」三個字赫然醒目。令我感興趣的不僅有元代的石雕石像生,還有趙匡胤兵變時的「系馬槐」,這棵槐樹已經一千多年,樹幹中空,了無生機,見證了歷史的年輪和滄桑,但從根部新長出的幾枝小槐樹則枝繁葉茂,說明這棵老槐樹還活著,旁有石碑「系馬槐」。
系馬槐
今商丘古城歸德府文廟東側有一棵胸圍4米多、高近20米的千年皂角樹,樹旁有一塊石碑,上刻「趙匡胤拴馬樹」。據傳是趙匡胤在後周時做歸德軍節度使時,曾在此拴馬,因馬將樹皮啃傷,隨著歲月的流逝,樹幹上留下了可容納數人的樹洞。
趙匡胤發跡於商丘,在後周時做歸德軍節度使,駐紮在商丘。因商丘曾是東周時期宋國的都城所在地,所以,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後建立的朝代名「宋朝」。不僅如此,北宋各帝對商丘都特別重視,先後名為「應天府」和「南京」,實際上商丘在北宋居於陪都的地位。
清朝鹹豐五年(1855),對黃河而言,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年份,這一年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立春前後,黃河冰化,水位上漲,凌汛來臨,其中封丘、蘭陽境內漲「三尺餘寸」;至清明桃汛時,又漲「二尺餘」;迨五六月伏汛期,水勢上漲更為迅猛,兩岸險情迭現。面對來勢洶洶的黃河水,常年守護大堤的軍人官兵,倍感驚詫,望水浩嘆。農曆六月十八日,黃河水位仍在迅速上漲,加上一晝夜的大雨,其他上遊各河水的匯注,第二天,六月十九日,公曆1855年8月1日,銅瓦廂決口,黃河「登時塌寬三四丈」,黃水流向西北,復轉東北,奪大清河而注入渤海。決堤後,黃河迅速將口門刷寬七八十丈,河南蘭陽、儀封、祥符、陳留、杞縣,直隸開州(今濮陽)、長垣,山東東明等州縣遂成為黃泛區。
銅瓦廂決口,黃河復歸原來的河道,流向渤海,結束了727年奪淮河入海的歷史。而銅瓦廂以東位於河南、山東、安徽、江蘇四省數千裡的河道遂為遺蹟(黃河故道)。
習總書記說,「黃河寧,天下平。」從某種意義上講,中華民族治理黃河的歷史也是一部治國史。
一天的踏訪,收穫滿滿。封丘縣委李暉書記很是熱情,陪我們參觀古黃池會盟處和翟母進飯處,並挽留我們再多走走,多看看,看看如今治河的新舉措、新成就,看看封丘的黃河溼地和新時期的新變化。我們也是意猶未盡,但限於時間,只能戀戀不捨地離開封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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