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代中國的信仰理解與信仰包容 ——卓新平研究員在華東師範大學「中國信仰論壇」做了講演 。在此,卓新平從信仰理解、信仰分層、信仰包容這三個方面來探討信仰問題,以信仰呼喚來求信仰回歸。
當代中國的信仰理解與信仰包容 ——卓新平研究員在華東師範大學「中國信仰論壇」的講演
社會道德如果沒有信仰的支撐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信仰可以為道德的持續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當然,對道德的高揚,也可以讓相關道德原則在人們的心目中升華為信仰。
信仰作為人的重要精神活動,有著廣泛的涵括和巨大的影響,因此,不要低估信仰的力量,而要尊重各種信仰,促進同一層面的信仰對話,提倡不同層面的信仰包容及平等共處。
卓新平 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基督教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研究領域:宗教理論、基督教神學。出版個人學術專著12部,主編及合著10餘部,發表論文80餘篇。代表著有《宗教起源縱橫談》、《宗教與文化》、《尼布爾》、《世界宗教與宗教學》、《當代西方新教神學》、《當代西方天主教神學》、《宗教理解》、《基督宗教論》、《基督宗教研究》、《聖經鑑賞》等。
「老人跌倒該不該救」、「幼兒被車碾壓路人視而不見」,一些原本並不需要討論的問題,卻成為時下社會熱議的話題,現代道德觀念和準則中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返老還童」真使人感到悲哀。中國社會對信仰的關注確實到了該反思、「該補課」的時候了。
實際上,社會道德如果沒有信仰的支撐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信仰可以為道德的持續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當然,對道德的高揚,也可以讓相關道德原則在人們的心目中升華為信仰。中國自古就有將道德誠信作為信仰的訴求,比如民間的「關公崇拜」就是誠信、仗義的「神化」,只可惜關公崇拜在重物而沒有精神情操的氛圍中也出現了嬗變,現在多把關公敬為「財神」,其原來的價值意義蘊涵卻已被人們所遺忘。正是在這種道德及意義危機中,中國人重新開始呼喚道德價值和信仰意義的回歸,找尋我們失落的精神家園,如在「離開雷鋒的日子」又重提「雷鋒精神」、重塑「公民雷鋒」形象;廣州和武漢聯手上演《信仰》之劇,以文藝形式讓信仰重新登上當代市民社會的舞臺;甚至關公崇拜也被有識之士以「申遺」方式,謀求其返璞歸真。
信仰究竟是什麼呢?「信仰是個鳥兒,黎明還是黝黑時,就觸著曙光而謳歌了。」印度詩人泰戈爾曾以這樣的詩句作答。在此,我想從信仰理解、信仰分層、信仰包容這三個方面來探討信仰問題,以信仰呼喚來求信仰回歸。
信仰理解
在人類文化活動中,信仰是精神生活的最高追求,是靈性生命的最高境界。人追求理想,有信仰,從而形成了與其他動物的根本區別。
研究思想文化問題,不能繞過對信仰的關注評說。信仰是人類精神文化的重要現象,反映出人類在認知和實踐上的超前把握及決定,體現出人追求超越性和神聖性的境界。其中「信」為認知上的超前性和超理性,「仰」則是行動上的超越性和敬畏性,指往上的、超然的、折服的心態及相應的行動選擇。信仰雖然可能有神秘性因素,但更多體現敬佩、推崇和神聖的境界。
信仰被視為人類精神生活中一種「人們把握世界的方式」,其涵括面較寬。信仰以嚮往、憧憬、追求甚至自我犧牲、奉獻的態度及方式表達出人們對某一事物、事業、理想或幻想,對某一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或宇宙觀的執著和信守。信仰是對尚不能肯定之事物的肯定,對不可知的「強知」。在人類文化活動中,信仰是精神生活的最高追求,是靈性生命的最高境界。人追求理想,有信仰,從而形成了與其他動物的根本區別。
人們對信仰的不同理解,一般可分為兩類。一種認為信仰乃為宗教所獨有,只有被信仰的對象具有神聖性、精神性和超越性才值得「信」且「仰」,任何世俗理念、個人、物體、主義或理想都不具有這樣的特徵。
另一種則認為信仰不只是宗教信仰,有更寬泛的蘊涵。西方社會多強調信仰的宗教意義,卻也沒有斷言信仰只有宗教這種唯一形式。《不列顛百科全書》中文版在解釋belief時將之譯為「信仰」,其定義為「在無充分的理智認識足以保證一個命題為真實的情況下,就對它予以接受或同意的一種心理定勢(或態度)。」可以說,信仰與信念、信賴、理想密切關聯,甚至就包含這些內容,其所指既可以是宗教的、也可以為世俗的。與之相似,中國的《辭海》在解釋「信仰」時也持上述寬泛之態,認為「信仰」是「對某種宗教,或對某種主義極度信服和尊重,並以之為行動的準則。」這裡,宗教和「主義」可同為信仰的對象。
按照第二種理解,信仰是一種涵蓋較廣的概念,可以包括宗教又多於宗教,涉及人類精神文化的多層面內容,通常被人視為「是人對一種事物,一種理想,一種價值觀、人性觀,甚至是對一種虛幻的世界觀的嚮往和追求,是一種源於現實的更高的心理追求和實踐努力的方向。是與信念和理想緊密相關的一個概念。」由此來看,信念可以包含在信仰之內,信念中雖暗含未知、猜測和神秘的因素,但其作為人們把握世界之獨特方式的基本觀念,卻被相關人群視為確信或堅定的理想。因此,信仰具有前瞻、遠眺、希望、渴慕的因素,它雖無現實中的確定性,在相關人群中卻有心理上、情感上的確定性。
基於上述分析,我們對「信仰」的理解將持一種開放態度,涵括神聖與世俗兩大層面。而且,從對信仰根本特點的理解出發,人們也理應發現信仰之中及信仰之間都有著很大的商討、探究的空間。
信仰是人類求知的產物,顯然,這其中也有對尚無法獲得答覆之問的「自答」、「自解」。人們在此意義上通常也將信仰視為「未來學」範圍,指出其認知特徵即對「未知」、「未來」的前瞻、預設、斷言、宣稱。實際上,人的認識過程是極為複雜和漫長的,有著求知本性的人類與生俱來就在不斷探索、詢問,而其答案在留給後人後也仍在不斷調整、完善。用有限的認知去談論無限的世界,用局部存在去把握整體,這就進入了信仰的領域。在此,信仰和科學乃在同一起跑線上。由於宇宙的無限性,科學探索會永無止境、永在途中。信仰關涉未來學、預測學,是人的精神所具有的一種獨特的前瞻功能。信仰作為人的重要精神活動,有著廣泛的涵括和巨大的影響,因此,不要低估信仰的力量,而要尊重各種信仰,促進同一層面的信仰對話,提倡不同層面的信仰包容及平等共處。
信仰分層
人類的信仰不可能是單一的,信仰分有層次,不同層次的信仰可以和諧共處,甚至同時共信。此外,同一層面的信仰也可分為多種,彼此同樣可以從相互排斥經過對話、理解而走向共同存在、和平相處。
人類的信仰不可能是單一的,信仰分有層次,不同層次的信仰可以和諧共處,甚至同時共信。此外,同一層面的信仰也可分為多種,彼此同樣可以從相互排斥經過對話、理解而走向共同存在、和平相處。一般而論,信仰可分為世俗信仰和宗教信仰兩大層面,其中世俗信仰從「此岸」、「今世」的角度關注人類相關領域的未來發展,對之表達一種追求、堅信和確認;宗教信仰則設定一種終極神聖或終極實在的存在,認為一切,包括未來均在這一超然神聖存在的把握、掌控之中,人們對其認知、信仰則多為神秘化的形式,但同樣也並不排斥理性認知的可能性和必要性。這樣,信仰的存在就有了各自不同的空間或領域,而不同信仰之間的對話或跨信仰溝通自然也大有可能、大有作為。
1、政治信仰
政治信仰是人類各組織團體在社會政治活動中所持守的信仰,是其對所追求的政治目的的堅信。政治信仰雖也面向未來,卻有其明確的此岸性、屬世性,是其生存處境中的社會理想追求,即以政治手段來改善或革新其所在社會。人們在政治信仰中的不同,就形成了不同黨派、「主義」和政治主張。政治信仰因為其此岸性而彼此關聯密切,多有交融互滲;不過政治信仰的排他性也非常明顯,不同政治理念、信仰間有著非此即彼的尖銳鬥爭,甚至往往不可調和、妥協。儘管如此,政治信仰中仍有對話的空間和實踐。一種政治信仰並不是孤立形成的,而往往是綜合、繼承的結果。政治信仰表面的排他性並不可能完全排除其內在的互滲性、關聯性甚至共構性。
在中國社會所常論及的共產主義信仰,其實質即一種政治信仰。有些人認為共產黨員不要有信仰,這實際上把共產黨人的精神持守、理想追求都否定了。我認為我們共產黨人應該有信仰,共產主義就是我們共產黨人追求的信仰,我們相信其在未來一定會實現,但現在尚未實現,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因此,不少共產黨員為其信仰而奮鬥,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犧牲自我,雖然看不到其信仰的實現,卻已表現出對其「信」之堅定和在「仰」之行動上的忘我,體現出這種政治信仰的超越性和神聖性。在政治信仰層面上有一定的排他性,其信仰的堅貞就包括對其所持信仰的專一和堅守。不過,不同的政治信仰之間仍然可以對話和交流,在特定時機甚至可以相互包容和共同合作。各黨派之間的政治協商、團結合作代表著人類政治民主的積極發展。
就共產主義而言,其信仰也絕非一家獨成,馬克思是猶太人,同時也是19世紀的德國人,其思想精神有著明顯的猶太教、基督教文明傳統積澱,也反映出德國源自古希臘羅馬文化的理性、思辨和批判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三大組成部分也有著西方文明的思想文化淵源。所以說,政治信仰儘管有較強的排他性,但對同一層面的信仰和其他層面的信仰仍有一定的開放性和吸納性。
2、民族信仰
民族信仰是相關民族之魂,是其民族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撐。民族信仰與民族精神有密切關聯,民族精神因其繼承性、延續性和永恆性而成為了信仰,對其民族精神的持守就是其民族信仰的表現,信仰本民族的精神即意味著守護其精神家園、傳承其民族文明。
世界上的許多民族都保持著對其民族精神的信仰和追求,猶太民族就具有與神立約的契約精神、期待「復國救主」的救贖精神、忍受磨難痛苦的贖罪精神和精明睿智的「選民」精神;視為信仰的民族精神還包括理性思辨、執著嚴謹、社會批判的德國民族精神;崇尚自由、追求民主、欣賞浪漫的法國民族精神;冒險創新、穩健有序、規範優雅的英國民族精神;群體至上、直率頑強、歐亞融通的俄羅斯民族精神等。這些民族信仰有些與宗教信仰相關,有些則各有側重,並不完全重合。有些民族以其信仰來維繫,保持其血緣關係、血脈傳承的純潔,守護其人種學意義上的民族存在,而有些民族則以其信仰來形成新的族群觀念,淡化原本多元各異的民族或部族來源。此外,民族信仰在有些民族中被高揚、凸顯,在有些民族中卻成為沉潛、內在的精神動力。
中華民族信仰以向心凝聚、整體共構的「大一統」思想作為其核心精神理念。這種「國家的統一,民族的團結」的一統觀念乃中華民族之魂。中華民族信仰的這種一統觀念自遠古以來就已經用祖先崇拜和民族圖騰的形式固定並流傳下來,如「炎黃子孫」所表達的統一祖先的信仰,「龍的傳人」所折射的民族圖騰之凝聚觀念。此後,這種「淵源共生」、同根同源的信仰觀念又進一步擴展,從而形成其更具有文化特質的「海納百川」、「和諧共融」的中華一家的「大民族」信仰。從此,血緣、語言,甚至宗教信仰都被置於次要地位,而統一的中華民族意識才具有最為重要的位置。
3、文化信仰
文化是人類發展的精、氣、神,是各民族及各社群的靈魂所在。這裡所言的文化並非泛指的文化,而有著相應民族、相關國度文化的特質性。文化的這種民族、國家特色導致其提供的精神家園也各不相同。相關人群在其文化中的安身立命,也使之有著相應的文化信仰。錢穆曾指出,對於本國以往的歷史文化要有「一種溫情與敬意」,也只有這樣,「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的希望」。英國也曾有政治家在談到文化信守時強調,可以「失去印度」,但不能「忘掉莎士比亞」。相關的文化或文化認同及共識也可以超出國土、跨越國界,有更為寬闊的輻射和影響,在政治信仰各異的處境中仍能達到文化信仰的相同。例如有海外華人曾提出,基於「文化中國」的理念來構建「中華文化共同體」,實現文化上的「同情共感」、「同體共愛」,達到「情深而文明」的境界。
文化信仰保持了一種內蘊的精神力量和外延的包容涵括。在中華文化信仰中,其內蘊的精神力量即「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憂患意識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文化使命。而中華文化信仰在外延上則體現在其海納百川、寬和共融的文化氣勢上。「大一統」民族共在的奧秘,就在於「多元通和」的氣魄,從而使中華文化成為開放包容、和諧共生、寬容中和的「和合文化」。這種「和合」性就具有牟鍾鑑所言「多源性的綜合,多樣性的交滲」。在全球化發展的今天,全球治理的無序和國際力量的失衡,使不少人希望能藉助於中華文化「多元通和」的文化信仰來達成全球平衡、世界和諧的文化共識。在多元世界中,人們已有經濟共同體和政治共同體的嘗試,雖不太成功卻也稍有成效。日本學者西川博史提出,全球化的人類應相互尊重彼此的價值觀和現實利益,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共同擁有「共同體價值觀」,並通過逐漸培育這種相互理解的共同價值觀來建立一種「文化共同體」。這種發展應該就是典型的中國道路、中國模式。
4、宗教信仰
宗教信仰是人類精神文化生活的核心層面,給人類提出了「成聖」、「敬神」的要求和追求。其參與敬拜的形式即有建構性的團體組織,也有彌散性的個人自我。而且,在一個社會、一個民族及國家中,多種宗教並立共在、各自發展也是鐵的事實。宗教信仰關注宇宙的始終、人類的死活,以及現實生活中的痛苦、磨難、困境和迷惘,而其回答往往是彼岸的、來世的、超越的、超脫的,其真與實多會深藏在其虛無縹緲、似非而是的表述、暗示或引導之中。故其學問亦為「神學」或「玄學」。
宗教信仰的產生已形成了不同的特色,人們可將之分為三類,一為絕對一神論的宗教信仰,二為二神以上之多神論的宗教信仰,三為抽象、升華而似乎呈現為「無神」的宗教信仰。值得注意的是,這三大宗教信仰的生成板塊都在亞洲,而且自古延續至今的文明宗教基本上是這些源自亞洲、傳到全球的宗教信仰體系。因此,亞洲的「宗教性」、亞洲人的「信仰」特性就值得我們高度重視。同理,主張、推崇信仰包容,促成信仰融合,作為亞洲文化核心地區的中國顯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也要擔負義不容辭的責任。宗教信仰之間的排斥和紛爭,在亞洲地區及亞洲宗教中格外突出,這也使化解衝突、和諧共存成為亞洲宗教信仰理應體現出的時代新兆、未來遠景。
由此可見,人類文化在其發展進程中與宗教關聯密切,有著複雜交織。中華文化在其長達五千年的歷程中顯然有著宗教的身影,「上古神話是中華文化的源頭,是遠古歷史的回音……女媧補天、大禹治水、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精衛填海等神話傳說,蘊涵並影響了民族精神的形成,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徵。」此後在儒、佛、道三教的歷史中,宗教信仰得以集中和凸顯。「敬天」、「法祖」、「仁愛」、「禮治」、「德政」等乃宗教、倫理、律法的有機共構,體現出仁、義、禮、智、信的各個方面。中國傳統文化離開儒、佛、道則會被架空,缺失關鍵內容。
信仰包容
信仰的專注性、忠貞性使各自對話和包容有著一定張力或風險,但人類為了在一個共同地球上的生存和發展,仍在繼續努力。
信仰包容在理論和實踐上應該包括政治信仰、民族信仰、文化信仰和宗教信仰等領域之內和其各領域之間,但實際上也都只是取得了相對成功。信仰的專注性、忠貞性使各自對話和包容有著一定張力或風險,但人類為了在一個共同地球上的生存和發展,仍在繼續努力。其最新進展之一,就是「世界不同信仰間和諧周」活動的開展。今年的主題是「為了共同利益而尋找共同點」,其基本共識在於承認每一種信仰都有自己的特徵、傳統和做法,所以應該承認和尊重不同信仰傳統所共有的價值,形成相關的共同原則,並使之成為人們得以在多樣化基礎上團結起來的「共同點」。僅就宗教而言,宗教信仰所指導、規範的社會實踐標準和倫理規範不一定就與社會政治層面的價值觀、人生觀和道德觀必然矛盾、相悖;宗教信仰之思曲折地反映出人的現實需求和追求,因而其嚮往的真、善、美、聖也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可以與社會需要的真理、完美、和善及神聖求同、共在。
信仰包容是全球化的時代精神及需求,關係著人類的信仰如何承擔文明共存的責任,有效完成其時代任務的重大課題。對此,宗教信仰和其他任何層面的信仰並未達其完善或理想之境,但已看到溝通、和解和融匯的希望。所以,我們在全球化時代的精神反思中必須包括並積極推動人類信仰層面的深刻反思,並將這種反思轉化為推動人類進步的重要力量。
其實,在信仰追求中,過程才是一種真正的、真實的實現,我們必須重視、把握、欣賞或警惕的是這一過程。信仰所問的問題「人是什麼」,「人從何來」、「人往何去」,其實很難找到真實、準確的答案。實際上,「人從何來」,不知道,也不需要弄清楚;「人往何去」也不知道,同樣也不需要說明白。而人在來去之間的過程則可以知道,這才是真正重要的;只有從其來與去之間的過程才能回答、解釋「人是什麼」的問題。所以說,我們關注信仰問題,關鍵就在於對信仰者的人生經歷及社會參與的關注、研究、重視,是其今生今世而不是什麼「彼岸」之「神」。探討有「神」、無「神」,弄清「唯心」、「唯物」,實際上是哲學認識論問題,而並非社會存在論問題。從純學術層面可以繼續不斷探究這一問題,但在社會政治層面則可以對之揚棄、超越。
綜合信仰的哲學宗教理解和社會政治理解,信仰說到底也是一個文化問題,即有沒有信仰文化,其內涵和內容是什麼的問題。其實,中國有著久遠、深厚的信仰文化,中國是一個與神聖結緣的國度,中華民族的信仰情結亦有其與眾不同之處。由於現實關切容易成為其關切的焦點,因此使中國各層面的信仰有著特別的趨同性、共構性,人們不太強調此岸、彼岸的截然區分,神人之間也沒有無限分離的距離。儘管這容易造成其擠在同一層面而彼此不容的悲劇,卻也使這種信仰理解有著對我們的直接貼近感和親切感。中國的聖人崇拜比不少宗教中的聖徒崇拜多了人文的內容、社會的蘊涵。在中國宗教信仰的神明體系中,歷史上的英雄人物會被「神化」,成為真神;同理,中國政治信仰中的人物及其思想、學說、理想,也可以高達宗教崇敬的程度。
中國信仰的核心,無論在其政治信仰、文化信仰、民族信仰還是宗教信仰之中,都體現出其追求「大一統」即整體共在的這一奧秘,都可以發現其對中國社會獨特、持久的整體性和一統性傳統及其發展慣性的注重和神聖化。中國社會體制在世界政治史範圍中乃是一個極為典型的超穩態、持久型的「大一統」社會,其旺盛生命力,源於中國社會所持守的「海納百川」、「多元通和」的圓融、共構精神,它要求一種神聖的「大同」世界,縱令有異也需達到不同而和的共融,這為今天中國社會政體所倡導的「和諧文化」奠定了基礎。當中國突出並實踐「鬥爭」哲學時,社會則基本處於混亂、動蕩的狀況之中,其結果是人人自危,信仰丟失,就連其倡導、實踐者本身也不例外。而「大一統」政治及文化理念的持守,既需要求同存異,也允許和而不同。在當前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中國已進入多元社會的氛圍中,人們希望的是一種多元並存的局面,卻沒有丟掉「大一統」共在的共識。其維繫及堅持乃是中國信仰文化的力量,這種堅守構成了中華民族的信仰之魂。為此,信仰不可相混,卻必須對話溝通。這種信仰對話、信仰包容,則可使中華更美好,世界更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