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你說的話】
羅曼·波蘭斯基,一個身材並不高大的男人,卻似乎比大多數人還要強大,不只是因為他的才華,更多的是他的經歷。今天,請允許我以我的方式講述一下他的故事。
《羅曼·波蘭斯基:不羈的悲情男人》
文/木易
在《羅曼·波蘭斯基》的紀錄片裡,鏡頭始終沉靜地對著已然皺紋滿面、頭髮蒼白的波蘭斯基。他直視著採訪者同時也是多年好友的眼睛,不急不慢地回顧著自己的先前所經歷的人生,緩緩道來,語氣平和,態度真誠。在整個採訪過程中,波蘭斯基都保持著一種雲淡風輕的姿態,自信而優雅地敘說著,回憶著。但在談到他在二戰中逝去的母親和他在「曼森家族」的暴行中死去的第一任妻子時,他堅強的面容仍舊抑制不住的顫抖,並在哽咽甚至哭泣中讓採訪陷入短暫的沉默。
【親歷戰爭之殤】
出身於1933年8月的羅曼·波蘭斯基最初降臨的地方在法國巴黎,彼時他的父母都在巴黎工作和生活。隨著希特勒野心的膨脹和最終二戰的爆發,波蘭斯基一家人在他誕生後不久便不得已遷回到波蘭。然而,回到波蘭並沒有帶來安寧,而是一個噩夢的開始:德軍碾壓一般地踏上波蘭國土,並對猶太人展開殘酷的傷害,波蘭斯基的父母沒能逃過德軍的魔爪,連同其叔叔一同被送進了集中營。波蘭斯基的母親在奧斯維辛集中營不幸死去,父親則幸運地在另一個集中營僥倖保住了性命。而年幼的波蘭斯基則艱難地逃出了德軍控制的居住區,在一個波蘭農夫的幫助下幸運的活了下來。戰後,波蘭斯基還是和父親團聚了,但失去母親的悲傷,以及經歷二戰的創傷,讓波蘭斯基內心立起了一道難以抹去的陰影——直到多年以後,年逾古稀的他接受採訪,一提到當初的戰爭,他依然會充滿悲傷、恐懼以及憤怒,並由此控制不住地落淚。他如此念念不忘,是因為這段經歷給他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傷痛,甚至由此影響了他的整個人生觀。
但他在少年時期,即使是家庭條件很一般的情況下,仍然獲得了教育的機會。並且在這期間,他時常去看電影,以各種方式去看電影。雖然那時候他沒有清晰的確立自己的人生目標,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他逐漸的清晰了自己內心最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拍電影。於是他在青年時期進入了波蘭國家電影學校,接受專業的電影教育,並在此期間,自己創作劇本、自己負責導演和表演,拍攝一些短片作品。《兩個男人與衣櫃》便是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作品,這部短片甚至為他贏得了五個獎項,由此引起了歐洲電影界的注意。他在畢業後的一段時間裡,都集中在拍攝一些短片,儘管並不是每一部都能引起注意,卻幾乎都稱得上有質量的作品,而這些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確立了這個身材不高甚至顯得過於矮小的波蘭小子的電影風格。
【初露鋒芒】
由於自身的才華和天賦,加上頗有些手段地折騰和努力,波蘭斯基在畢業後不久,就拍攝了自己的長片處女作《水中刀》。而這部長片處女作雖然不那麼受波蘭政府的歡迎,卻在不少有眼光的電影從業者和評論家看來,一個大有作為的導演正在大家的視野裡逐漸引人注目。《水中刀》即使在現在看來,也是諸多處女作中的經典之作,三個演員、一輛汽車、一艘船、一把刀,不僅講述了一個完整而頗有懸念的故事,還將人性的本質、戰後波蘭的社會現狀都表現了出來,令人深思,令人佩服。這部電影在第25屆威尼斯電影節上獲得了「費比西」最佳導演獎,還獲得了第36屆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的提名。但波蘭政府並不因為波蘭斯基是個帶著波蘭二字的波蘭人而喜歡他,至少在《水中刀》問世的時候,波蘭政府很不喜歡。於是,波蘭斯基離開波蘭,去到了法國巴黎,過起了十足藝術家派頭的生活:貧窮但又追逐浪漫,瘋玩但又不忘創作。在巴黎,他結識了日後成為自己重要合作夥伴的勒德·布拉奇,後者同樣也是一個熱愛電影的青年,只不過他更喜歡以編劇的形式去創作電影。兩人成天混在一起,時而出去風流,時而宅著創作劇本,很多情況下沒錢,很少情況下吃得飽。但那時他們還是通過自己的創作和努力,拍攝了三部電影:《厭惡》、《荒島驚魂》和《天師捉妖》。看片名就知道那都是些什麼風格的電影,但波蘭斯基很擅長這類電影,並且確立了自己的風格。
【喪妻之痛】
也正是在《天師捉妖》的拍攝過程中,波蘭斯基遇見了年輕貌美的莎朗·塔特。彼時的莎朗塔特才不過二十來歲,年輕,漂亮,幾乎走到哪都會成為諸多男人矚目的焦點。早先以拍廣告出道的她,在認識波蘭斯基之前其實有了自己的戀人,那是她的化妝師。在拍攝《天師捉妖》期間,和波蘭斯基共同工作,逐漸相遇相知並進一步的相愛,兩人彼此都很欣賞,才子佳人,很是般配。很快,他們就在英國倫敦舉辦了婚禮,兩人結為夫妻,莎朗也很快懷孕,波蘭斯基的電影也很順利,獲得了美國好萊塢的親睞,一切看起來都在朝著完美的方向前進。但在1969年波蘭斯基接到的一個電話過後,他人生中的又一次悲傷竟有些毫無徵兆一般向他襲來。考慮到自己要在美國發展,波蘭斯基在比佛利山購置了房產,讓懷孕的妻子在那裡修身養性,自己則在倫敦拍攝又一部電影。當那年8月的那個電話鈴聲響起,他以為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和妻子聊一會兒。但電話那頭告知他一個如同霹靂的消息:莎朗·塔特被發現身中16刀慘死於比佛利山的那棟住宅裡,同樣遭遇殘酷對待的還有莎朗化妝師在內的其他四個人,他們還分別受了槍傷,屍體被倒掛於客廳,現場慘不忍睹。波蘭斯基聽完電話時毫無頭緒,整個人既難受又茫然,他不知道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只知道迅速地飛到美國,儘可能快地去到亡妻的身邊。警察們在當時同樣茫然,因為從家中沒有任何物品失竊的情況下,無法判斷出暴徒的行兇動機。他們甚至懷疑到了波蘭斯基本人,這讓波蘭斯基不得不背負一些媒體的猜測,他在後來的採訪和自傳裡也曾表示,那時候,他就已經對美國警察失望了。直到數月之後,警方才查明,這起慘案的主謀,是邪教組織「曼森家族」的首領查理·曼森。而他們行兇的動機,儘管在當時仍叫人一頭霧水,卻在後來波蘭斯基的自傳中披露,他們沒有任何私人仇怨,只是出於對社會的一種「報複式行動」,甚至部分成員在當時衝進莎朗屋子時,完全就是出於一種需要發洩的興奮——這讓波蘭斯基非常不解和憤怒,但斯人已逝,他也只能直面悲傷,以及將罪犯交由美國法律去懲罰。
這樣的打擊對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近似於毀滅性的,有那麼一段時間,波蘭斯基像被狠狠地摧殘的一株草一樣,提不起精神。但因為還有電影的存在,波蘭斯基很快就提起精神,投入到電影的創作裡去。他用一部《麥克白》表達了自己對於那間悲傷事件的回應,又用一部《唐人街》將自己推向電影事業的一個新的高峰——這部由波蘭斯基導演、傑克·尼克爾森主演的影片大獲成功,不僅票房可觀,好評如潮,還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提名。這似乎是對波蘭斯基的一種慰藉,但卻並沒有給波蘭斯基帶來好運:1977年,羅曼·波蘭斯基被指控強暴了一名13歲的少女,警方將他逮捕。在極力和法官申辯長達42天之後,深感希望渺茫的波蘭斯基在媒體製造的輿論下感到了一種帶有偏向性的對待,在法律判決還未確定之前,他通過「有效的」途徑離開了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飛到巴黎,暫時逃離了法律的制裁,卻再也沒能踏上美國的土地。在後來的自傳中,他也描述了當時發生的事情,在他的敘述裡,和那個叫薩曼塔·蓋默發生的性關係並非強制行為,而是帶有「自願」成分的「正常」關係。當我們回溯波蘭斯基的大半個人生,不難發現,這個個子略顯矮小卻才華橫溢的男人在風流韻事方面的確有著相當豐富的過往。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找到願意和他發生關係的女孩,並且多數情況下,他能掌控一份近乎熱烈的情感。在諸多願意和他風流不羈的女人當中,不乏比他年輕許多的女人,包括演員、模特,也包括尋常的「漂亮」女孩。然而,究竟那次在傑克爾森家裡發生的性關係是不是「正常」的?我們不得而知,只是在多年以後,當波蘭斯基被美國長達三十多年的通緝卻始終沒能把他送進監獄之後,在當年的女孩已經成為人婦並育有兒女之後,她在媒體面前表示了對波蘭斯基的原諒,但法律並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我們只能透過這個事情看到一個男人放蕩不羈的一面,也看到一些媒體對於公眾人物的影響,有時候遠比名聲更加猛烈。
【不屈鬥士】
離開美國的沃土之後,波蘭斯基遭遇到了人生中的某種低谷,相比於遭遇那麼多的悲傷而言,電影事業上的下滑應該會帶來同等級的傷感。儘管這之後有拍過《苔絲》這樣備受讚譽的電影,卻依舊無法掩蓋他在八九十年代幾乎所有作品的乏力。創作上依舊保持著高度的熱情,但因為情感上、生活上給他帶來的困擾交織,讓他在這一段時間裡沒能創作出足夠令人嘆服的作品。直到進入新的世紀,當《鋼琴師》的劇本來到他的眼前,這位曾經備受二戰折磨的六旬老人開始直面內心的痛苦,當年拒絕《辛德勒的名單》時那種揮之不去的痛苦開始被他勇敢的去面對,他打算將自己的二戰記憶融入到《鋼琴師》的創作。順利的是,《鋼琴師》成了波蘭斯基又一次登上電影事業高峰的重要作品。這部講述二戰人物命運的電影被波蘭斯基以近乎真實的紀錄方式呈現出來,並且融入了富有波蘭斯基個人色彩的思考和人性拷問、人文關懷,使得影片具有了濃濃的悲愴的味道,看之感動。這部電影不僅將波蘭斯基重新帶到公眾視野裡最耀眼的位置,也讓他得到了奧斯卡的榮譽之冠。儘管他沒能親自去美國領獎,但他在影史上留下的位置,已然被人們所知曉。《鋼琴師》不僅說明了波蘭斯基還可以拍出好的電影,也說明了他內心的情感實際上遠比人們想像和猜測的要豐富得多。這個小個子腦海裡所纏繞的各種記憶,或許可以拍出更多足夠精彩的電影。
然而電影並非人生,但人生卻遠比電影豐富,當年過七旬的波蘭斯基興致勃勃地前往瑞士領獎時,下飛機迎上來的手銬讓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一直存在的某種冷意。美國對他的通緝仍在繼續,瑞士準備將他引渡到美國,波蘭大使館開始斡旋.曾經許多對他持不喜態度的人或機構開始對他有了另外一種態度,經過多次的交涉,波蘭斯基最終還是獲得了自由。而在這之前,他的電影列表裡只有兩部:《霧都孤兒》和《影子寫手》,而憑胸而論,這兩部電影都具備足夠的水準,無論市場反響還是評論界的聲音,都給了波蘭斯基的高度認可——除了那些知名獎項。而在重獲自由之後,這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表情卻依舊桀驁的老人立馬就投入到了下一部電影《殺戮》的拍攝,隨後又拍攝了《穿裘皮的維納斯》,這兩部電影,則比戴上手銬之前要次了一些,悲觀者甚至會覺得,波蘭斯基的電影才華似乎快用光了。但對於這樣一個經歷了許多人想想都焦頭爛額悲傷不已的事情的男人,這樣一個拍過《唐人街》、《鋼琴師》的導演,放在他身上的期待,依然還有很多很多。
如今,羅曼·波蘭斯基和他的現任妻子定居在巴黎,他們也許時不時參加一些時髦的晚宴,時不時的認識一些新的人也遇見一些舊的朋友,在明亮的燈光下,波蘭斯基依舊會是一個備受矚目的男人。只是,有那麼一種可能,在晚宴結束之後,波蘭斯基回到家中,面對深沉的夜晚,他又一次回想起自己的過往,家人、愛人、情人陸續地登場,戰爭、大學、電影依次浮現,悲傷、痛苦、煎熬相繼襲來,這個身形逐漸佝僂的男人,會不會流下淚來?
也許會,也許不會,但不管怎樣,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他或許一生都放縱不羈,卻也一生都在直面悲傷,比起前者,後者所承載的份量似乎重很多很多。
給予這樣一個導演最基本的尊敬,始於看他一部電影,朋友們,去找一部他的電影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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