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於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
麟:麒麟,傳說動物。被古人看作至高至美的野獸,因而把它比作公子、公姓、公族的所謂仁厚、誠實。我們常會用到「鳳毛麟角」,就是很少見,很優秀之人。
古時候麒麟子,可不是小的比喻啊,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啊,這樣的人可謂麒麟子。古人說它有蹄不踏,有額不抵,有角不觸,愛好和平,不爭鬥,是仁獸。我們現在看來,這是古人的一種應象的方式,把最美好的賦予給麒麟。
趾:足,指麒麟的蹄。足所走的就是道,麟之趾,象徵仁道。從麟之趾開始,就仁道的發端。如同周文王,他上承堯舜,開啟西周的禮樂之道。
振振:意氣風發的樣子。
公子:與公姓、公族皆指貴族子孫。我們要特別留意這個「公」字。
於:通籲,嘆詞。 於嗟:嘆美聲。用我們現在的話,可以說是「哎呀,嘖嘖!」由衷地充滿了讚嘆!
定:通顁,額。
公姓:諸侯之子為公子,公子之孫為公姓。或曰公姓猶言公子,變文以協韻。
公族:與公姓義同。
談麒麟
麒麟,祥瑞之天獸。這一篇結束《周南》,有什麼寓意呢?我們試著探一探。
我們清楚地記得,發生在孔子身上的一則典故。
《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杜預註:「麟者仁獸,聖王之嘉瑞也。時無明王出而遇獲,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故因《魯春秋》而脩中興之教。絕筆於『獲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為終也。」
麒麟啊,其生能逢時,說明這個王朝的氣數很好,但是呢,其生不逢時,說明這個王朝氣數已盡。孔子看到周王朝氣數已盡,於是《春秋》絕筆。
所以,麒麟和天下的氣數有關。但是呢,這是一個很玄的說法,你說這個王朝氣數昌盛,原因何在呢?
你看《麟之趾》這首詩,最震動人心的就是「振振」,「振振公子、振振公姓、振振公族」三疊唱,這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精神,你看這首詩的精氣神很足,有一股子少陽之氣在裡面,萬象更新,生機湧動,這就是周初的精神,也是文武周公開啟的西周精神傳統。
你看,麒麟是一個「意象」。這屬於中國的象思維,我們不用把它具體化為「鹿」什麼的。類似的意象,還有龍,鳳,白虎,玄武。這些都是中國的神獸。和民族精神是相關的。
那麼我們再來看「振振」這兩個字啊,我們可以聯想到,麒麟動起來那也是振振的樣子啊!好,我們說了麒麟的生命氣息。那麼我們再來談談麒麟為什麼說是神獸啊,祥瑞之獸啊。說其神,就是其代表著天意。說起祥瑞,那是它能利天下萬民啊。它的出現,可能就是風調雨順,就是太太平平,沒有大的戰爭。那麼麒麟另一層大義,就是代表著天下的公道與民心。
西狩獲麟,可能就是獵到一頭鹿,孔子藉機發揮,感嘆世事
而「西狩獲麟」,代表的卻是一種大不祥。這就如同孔子自己生不逢時一樣啊。那這個時候怎麼辦?那就要退藏於密。孔子編纂六經,其實就是在退藏了,就是把希望留給未來。你看易經啊,有兩組卦,一組是泰卦與丕卦,兩者都是有三畫卦乾卦和坤卦組成,但是呢,就是因為位置的關係,兩者的卦意完全相反。還有一組卦就是「既濟卦和未濟卦」,也是這樣。在中國文化裡,時和位是很重要的。
所以《麟之趾》和春秋絕筆,兩者是有關聯的,在此我們可以試著體貼孔子的心意,孔子在面對「西狩獲麟」的當下,心中呈現的是不是就是這首《麟之趾》呢?所以孔子春秋絕筆,恰恰是把這個麒麟之象保藏好,以待未來有合適的條件生發、成長。
公道與「振振」之氣象
公子、公姓,公族,都有一個公字,都是天下為公的君子及其群體,這個群體積極向上,厚德載物,承天命,澤萬民,這是明明德於天下的氣象。
振振,這兩個字是切近這首詩的一個很好的入口。振振,我們讀起來油然生出一股子奮發之意。振振,振作起來,興發起來,「志於道」,這樣的人就不一樣了,生命氣象就在那種持續的改變之中了。孔子接續這一傳統,從學開始,「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是這種振振之精神,「發憤忘食,樂而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也是這種振振精神。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就是這種振振精神。振振有向上之意,君子上達,達於天人之際,故能以民心觀天心,以天下觀天道。如同天道不是一層不變一樣,天下太平,並不表示一帆風順乃至於一潭死水,而是充滿各種不可預知的天災人禍。而整個天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能修己安人,精神昂揚向上,大家能齊心協力,就有能力應對各種天災人禍等危機。這個齊心協力,就是天下為公啊,就是大家做事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是共同守護這個來之不易的太平世。
所以太平並不是一片坦途啊,你看上一章《汝墳》裡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詩經·周南·汝墳》筆記),其實還是有很多的煩惱和痛苦的,很多事情並不能稱心如意。這個「振振」之意,就是對出現的的危機,有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能夠讓人心,讓民心安定。只有這樣,天下之民才認同你的領導,這樣天命才在你這裡。
以麒麟之象,喻那些天下為公的君子的氣象,這群君子的氣象,喻天下的氣象,構成了周南詩篇的大氣象。
《麟之趾》他說
詩之應象,不拘一途。有些注家說《麟之趾》是一首新婚祝賀詩。有些近代學者最喜歡做是事情,就是把這種「象」落實到一個非常具體的事物上,那麟就是鹿啊。所以麟之趾,麟之定,麟之角,不就是把鹿身上珍貴的部分,作為新郎送給新娘家的彩禮嘛。再作一番考證,也可以有理有據。這裡就涉及到《詩經》的意義了,如果這樣理解,完全是把《詩經》作為記錄先秦的歷史文獻。我是一直不喜歡這種處處落到具體的事物上,去除了詩經的意象,那這還是《詩經》嗎?在讀柯老師的《詩之為詩》的時候,發現柯老師在批判當代這種解詩之法。現當代的解釋之法,就是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就是存著反對傳統的態度來解詩的,這也就能夠理解了。所以當代的很多解詩經的書,看起來,多是延續現當代這一解詩理路,搞得就像法庭論辯一樣,看我怎麼證明你有問題,證據確鑿,所以你(詩經)還是老老實實地在文獻堆裡待著吧。出來搞教化?沒門。或者我在詩經的理解上有什麼新的論點,然後長篇大論。這哪裡還有詩教之溫柔敦厚與思無邪之意呢?
王夫之《詩廣傳》談麟之趾
天之所不可知,人與知之,妄也;天之所可知,人與知之,非妄也。天之所授,人知宜之,天之可事者也。天之所授,人不知所宜,天之無可事者也。事天於其可事,順而吉,應天也;事天於其無可事,兇而不咎,立命也。王者之民足以知天;王者之道足以立命,《麟趾》之詩備之矣。
「麟之趾,振振公子。」麟而宜有振振之子,可知者也。公子之有管鮮、蔡度,不可知者也。「麟之定,振振公姓。」姓,孫也。麟而宜有振振之公姓,可知者也。公姓而有射肩之鄭,請隧之晉,不可知者也。譽宜有者歸德於麟,而非妄矣。虛不可知者以俟之命,而亦非妄矣。身有儀,家有教,侯有度,王有章,天下有以對,而後振振者異乎夫人之子姓,人之所與知,麟之所以為麟也。
公子之有鮮、度,而可弗以為公子;公姓而有射肩之鄭、請隧之晉,而不敢不自安於公姓。吳濞之變,建成元吉之禍,廷美德昭之慘,鮮度晉鄭心所有,力所可為,而害不極,天下得絕鮮度於弗子,而晉鄭不得代興於一姓。嗚呼!麟之所以為麟,蓋有道以善此矣,非夫人之所能與知也。身有儀,家有教,侯有度,王有章,天下有以奠,麟之德昭昭也。而藏已密矣。天下弗能與知,而知其為麟,「於嗟麟兮」!濞之變,建成元吉之禍,廷美德昭之慘,天下亦早有以知其弗然矣。奚以知也?所不可知者鮮度晉鄭,而可知者,麟也。
船山論《詩》,在其能廣。公之所以為公,在於應天立命,在於「身有儀,家有教,侯有度,王有章,天下有以對」。船山從順應天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角度來論這首詩,可謂把握住了孔聖精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