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00年左右,在中國新石器時代傳統核心區域文化普遍衰落、文化格局徹底改變的大背景下,核心地帶中持續發展的區域僅剩下洛陽盆地。洛陽盆地二里頭都邑代表的社會進入廣域王權國家階段,中原腹地形成多元一體的王朝文明。
二里頭都邑,由網格狀主幹道界隔成宮城為中心的「裡坊式」布局。網格狀主幹道將300萬平方米左右的二里頭都邑界,隔成宮城為中心的「裡坊式」布局,宮城的南北向軸線為全城的中軸線。10萬平方米左右的宮城布局嚴整,包含東、西兩組中軸線布局的宮室建築,發現一座四進院落宮室建築。面積達1萬平方米的1號宮殿為四合院式建築,南大門有四間門塾和三條門道,是已知年代最早、規格最高的一門三道遺蹟。宮城南側的圍垣作坊區發現有青銅器作坊和綠松石器作坊,宮城北側發現有祭祀類遺存密集的祭祀區。宮城及其周圍區域發現較多貴族墓葬,出土了最早的青銅禮器群、綠松石龍形器和鑲嵌綠松石銅牌飾等高規格遺物。
二里頭都邑的規劃理念、宮室布局和建築形制等代表的都邑制度,青銅禮器群和玉禮器群代表的器用制度,呈現出社會等級分明、統治格局有序的人文景觀。二里頭都邑代表的文明被商王朝和周王朝繼承並進一步發展,歷經後世很多朝代的傳承,成為影響中國古代都城的核心文化基因,二里頭文化也成為此後數千年間連續發展的中華文明的主根主脈。整合考古發現、傳世文獻和歷史地理等研究成果,學術界主流認為二里頭都邑代表的文明最優指向是夏王朝。
西周中期銅器遂公盨銘文:「天命禹敷土,墮山浚川」,是目前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夏「禹」事跡古文字材料。多地春秋時期銅器銘文中提到「禹」「夏」,甘肅天水出土春秋時期西方的秦國秦公簋:「受天命,鼏宅禹跡」「虩事蠻夏」。山東臨淄出土春秋時期東方的齊國叔夷鍾:「虩虩成唐,有嚴在帝所。溥受天命,翦伐夏祀。敗厥靈師,伊小臣唯輔。鹹有九州,處禹之堵。」湖北隨州出土春秋時期南方的曾國羋加編鐘:「伯括受命,帥禹之緒,有此南洍」。可見,春秋時期中原之外的西方、東方和南方都強烈地認同「禹」,應當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背景。洛陽盆地在春秋時期是周天子王城所在地,從政治上和地理上都是上述三處銅器出土地點的「中央」。《詩·商頌·殷武》:「昔有成湯……天命多闢,設都於禹之績」,說明商王族子孫認為成湯在夏禹活動的地方營建了都城,結合春秋時期銅器中對「禹跡」的尊崇現象,可知商王朝、周王朝都把「禹跡」作為「神聖空間」看待的。
西周王朝的東都成周也在洛陽盆地,西周初年的銅器何尊銘文「惟王初遷,宅於成周……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曰:餘其宅茲中國,自之乂民。」《逸周書·度邑》記述周武王的話:「自洛汭延於伊汭,居易無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過於三塗,我北望過於有嶽,丕願瞻過於河,宛瞻於伊洛,無遠天室。」《史記·周本紀》有類似的話語。西周初年金文與傳世文獻相印證,說明周武王把洛陽盆地的成周視作位居天下之中的「中國」,是夏王朝的都邑所在地。《戰國策·魏策》提到吳起的話:「夫夏桀之國,左天門之陰,而右天谿之陽,廬、睪在其北,伊、洛出其南。」《史記·孫子吳起列傳》也提道:「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可見,戰國時期也清楚地把夏桀所居的夏王朝晚期都城指向洛陽盆地。
二里頭都邑之東約6公裡是始建於商王朝初年的偃師商城,全城面積190萬平方米左右,有布局嚴整的宮城、倉城和發達的給排水設施,宮城內密布四合院式宮殿建築。《漢書·地理志上》「河南郡偃師縣」班固自注「屍鄉,殷湯所都」。唐代的《括地誌》上說「偃師為西亳,帝嚳及湯所都」。偃師商城附近出土的大量唐代墓誌中有很多處以「亳邑鄉」為地標,說明漢代以來人們長期把商王朝第一個王成湯所都的「亳」地指向偃師一帶。西周時期在洛陽市區瀍河兩岸有密集的貴族墓地和其他高規格遺存,與西周初年營建的成周地望和年代相合。西周成周附近就是東周時期天子的王城。白馬寺一帶的漢魏故城疊壓著東周時期的成周城,西漢初年在此臨時立都,東漢、曹魏、西晉、北魏等朝代相繼建都。隋唐東都、北宋西京在今洛陽市區,與西周時期的成周、東周時期的王城有重合。二里頭都邑宮城居中及中軸線理念已初步彰顯「建中立極」的思想,北魏洛陽城將帝都「建中立極」的理念發揮到頂峰。可見,夏代晚期直到北宋時期,洛陽盆地的伊洛河兩岸形成了一個「神聖地帶」,歷代把這裡作為「神聖空間」來對待,這種觀念至少是從二里頭都邑開始的。
縱觀中華大地的五千年文明史,夏商周至北宋的三千年歷史長河中,二里頭都邑所在的洛陽盆地長期作為王朝的主都或副都,承載了黃河文化的主根主脈,也承載了中華文明的主根主脈。洛陽盆地長期作為政治和文化中心形成的「神聖空間」,成了中華民族的一個精神家園,二里頭夏都遺址博物館、二里頭考古遺址公園等成為人們遨遊「神聖空間」的熱點目的地。
(作者系河南大學—河南日報黃河文化智庫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