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一個喜歡與強者為伍,熱愛學習先進文化和思想的國家。明治維新後,日本通過汲取西方文明,走上了現代資本主義道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日本由債務國變成債權國,在世界範圍內崛起。
雖然,日本在沿著資本主義列強的發展道路前行的時候,其社會內部也充斥著脫離西洋近代文明,向東亞民族古典回歸的思潮,但這並不意味著日本對外來思想制度的全面否定。
對於外來思想,日本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根據需要而來接受,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思想接受就是來自德國的地緣政治理論,這一理論對二戰時期日本地緣政治思想的影響尤為突出。
德國地緣政治學傳入日本後,很快被日本社會所熱捧,上至政府、學界,下至平民百姓,一時間地緣政治一詞及相關內容成為了日本各界議論的話題,使得地緣政治學這個象牙塔裡的學問也在日本實現了一般化。
那麼,日本為什麼會接受以豪斯霍弗為代表的德國地緣政治學說呢?這是有其深刻的歷史和現實原因的。
說到德國地緣政治,首先不得不提這方面的裡程碑式人物——卡爾·豪斯霍弗,豪斯霍弗(1896-1946),德國職業軍人,他提出的地緣政治理論對德國影響巨大,甚至可以說,左右了二戰德國戰略方向。
德國地處歐洲的中心土壤之中,東西缺乏邊疆障礙的保護,自古以來就有不斷向外擴張的習性,從日耳曼人的西進遷移,到普魯士建立德意志帝國,德國人為了拓展生存空間,從未停止過他徵戰的鐵蹄。
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卻粉碎了德意志的帝國夢想,德國喪失了所有海外殖民地,海軍力量也被消滅,德國受到來自國際社會的制裁,失去了其世界大國的地位。
這是尚武的德國人所不能接受的,也是作為德國軍人的豪斯霍弗所深感焦慮的,此時他深切地感到:
「德國的地緣政治處境與一個在一家漆黑的瓷器店裡可以自由行動的人相似」。
因此,他認為「當務之急是清楚地闡明在德國的世界地位背後的現實情況」。他的學說正是基於這樣一種認識而構建起來的,並與第三帝國的政策密切相連,最終被第三帝國的領導者所利用。
豪斯霍弗認為,國家在空間中存在,如果把國家作為一個生命體來看待,那麼它的成長與發展就需要足夠的生存空間,而事實上,現實當中各個國家空間不一樣,意味著發展潛力也不同,擁有龐大空間對一個國家是幸事,對其鄰近小國而言則是一種危險。
「擁有龐大空間是一個強國自由與安全的關鍵,正是自決之爭使那些強國與其他國家區別開來,強大的國家不斷擴張,必然會吞併那些不太成功的小國,那些真正觸及全球的國家是跨越空間的國家,而那些小國正好相反,是囿於空間的國家。」
在這裡,豪斯霍弗把發展力強的國家蹂躪弱小國家視作一種當然的權力,實質是要為處於困局中的德國打破現狀再謀發展,提供理論支持。
此時的德國因為凡爾賽條約限制,使其只能眼睜睜看周身邊資本主義列強蓬勃發展,自己卻無可奈何,甚至連「自給自足」也頗為勉強,而自給自足對一個國家是至關重要的存在。
於是在豪斯霍弗的理論中,確保「生存空間」和「自給自足」成為國家控制經濟發展的必要之路。
而豪斯霍弗的真正重要思想,是其提出「海陸兼顧」的戰略理論,他認為儘管德國是一個大陸國家,似乎應該與俄國一樣將精力投放在陸權上,但實際上,德國與俄國不同,德國更易接近海洋,具有獲得海權的地理條件。
因此,德國應同時追求這兩大權力,既要向「心臟地帶」擴展,又要獲得海上霸權,成為世界帝國,而豪斯霍弗基於此理論又提出具體細則,他認為德國應該先向「邊緣地帶發展」,獲得海上交通,之後逐步向「心臟地帶(俄國)」逼近,融合周邊國家資源一舉佔領心臟地帶,到那時歐洲盡在手中。
在豪斯霍弗理論的指導下,德國法西斯頭目希特勒為尋求德國的生存空間,逐步展開了他的擴張計劃,1939 年德國首先向波蘭發動了進攻,而後又相繼攻佔了荷蘭、盧森堡、比利時,法國,一舉改變了歐洲過去的秩序狀態。
德國法西斯的擴張行為不僅震動了整個歐洲,也震動了遠在東方的日本,儘管學術界對豪斯霍弗的思想與希特勒的擴張政策的聯繫性存有疑問,但當時的日本相信德國在歐洲取得的成果,足以證明德國地緣政治學的有效性。
而與此同時,面對近代西歐國家體系擴張對東亞的衝擊,日本也希望能用這一理論來重建東亞的秩序體系。
這就像德國地緣政治學將日本作為地緣政治的原體驗模型一樣,日本將德國在歐洲的擴張行動看作是自己在亞洲實踐的楷模。
日本是一個後起的帝國主義國家,當他學習了西方的先進文明、建立起資本主義制度,意欲走向世界的時候,世界早已被西方列強瓜分完畢,全世界都處在由西方列強建立起的以歐洲為中心的國際秩序統治之下。
日本為了與既得利益者相抗爭,擴大自己的利益範圍,提出了與亞洲國家特別是與中國相聯合,建立以日本為中心的東亞秩序以抗衡西洋的亞洲主義思想。
這一思想在產生之初本是為了解決與中國聯合的問題,但隨著日本對中國的入侵,亞洲主義思想漸趨失去其解釋力和說服力,日本需要為其擴張行為尋找新的理論根據。
1934年,東京帝國大學教授蠟山正道隨同近衛文麿訪美,與外交問題專家會談後,蠟山再次確認了日本當前所面臨的局勢:一是日本對華侵略擴大,不斷觸碰英美的既得利益;一是國聯體制走向瓦解,歐洲局勢動蕩,德意法西斯有在歐洲迅速推進之勢。
此外,關於對抗美國對日批判的問題上,他深切感受到了日本缺乏主張自己行動的理論。
另一方面,1929年的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後,為了本國利益,西方國家相繼構築起貿易壁壘,對於日本在中國的侵略,英美對日本採取了經濟封鎖的政策,這使日本的資本主義國家發展與國內市場狹小,資源貧乏之間的矛盾更加尖銳。
為了拓展生存空間,日本特別需要在東南亞出現的力量真空地帶的資源,而為了將這一地區合理的納入進自己的支配領域,日本也需要相應的理論支持。
此時日本面臨形勢與德國何其相似,既需要生存空間又需要自給自足。對此時的日本來說,最快捷有效並且實用的方式就對德國地緣政治學的引入。
日本能夠接受德國地緣政治理論,與豪斯霍弗也有很大關係。日本一直是豪斯霍弗非常喜歡和迷戀的地方,根據豪斯霍弗的著作目錄統計,從1913 年到1944年間,他獨自完成的著作有37冊,其中11冊是關於日本問題、3冊是關於東亞問題研究的,合計佔其著作總量的1/3比重。
此外,在每期《地緣政治學雜誌》上所刊載的文章中,約60%的內容涉及到亞洲問題。他的這些研究成果與其在1908—1910年間被派往日本和遠東執行任務的經歷密切相關,這個時期也正是他發展其地緣政治思想的關鍵階段。
豪斯霍弗的這些著作等於為日本「量身定製」了一套戰略理論,他認為日本是一個具有「地緣政治本能」的典型國家,日本人具有強烈的「空間意識」或「帝國成長的地緣政治認識」。
日本政府具有高超的激發日本民眾「地緣政治本能」的技巧,其手法是,將日本描繪成一個被世界強權所包圍著的、缺乏足夠空間養活日益膨脹人口的、正瀕臨窒息的國家,從而激發國民對新的疆土的欲求。
豪斯霍弗認為日本是德國可以從中學到很多東西的國家。他相信,從他的國家向可恨的盎格魯薩克遜人霸權的挑戰來看,日本必定是朋友而不會是敵人。
他將日本看成是亞洲區域的領導者,主張應該在太平洋空間上維護日本的自主決定。他的這些思想不僅與日本的擴張需要不謀而合,日本學者小牧實繁認為,豪斯霍弗對日本的研究抓住了日本精神的核心,
「比之於其他歐美人,日本人更能從豪斯霍弗的理論中鮮明感受到日本主義的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