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1日《書法報》第43期18、19版
責編:印兆麒 郵箱:sfbs26@163.com
葛昌永 中國書協第六屆理事、湖北省書協副主席、湖北省書法院副院長、中國作協會員。
匾額是一種綜合藝術
■葛昌永
匾額文化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是具有獨特性的民俗文化精品,是中華文化園地中的一朵奇葩,有著悠久的歷史,與歷代人民的文化生活緊密相關。在我國以東方建築為主要建築形態的時期,匾額無處不在。主要以民居廳堂、名勝景物、文人齋號、鄉裡牌坊、店面商號、宗族祠堂、殿堂廟宇、水榭亭臺等為主要載體。當代隨著世界文化交融和建築形態改變,匾額在我們現實生活中似乎漸行漸遠,可依然於書齋、名勝、殿宇、商號諸方面廣有應用。試想故宮太和殿沒有匾額,黃鶴樓、嶽陽樓、滕王閣、鸛雀樓上沒有匾額,一座中式大酒店沒有匾額,簡直就沒有了建築物的「精氣神」!
任何事物沒有了精氣神,便會失去光彩。什麼是「匾」?「匾」古時通「扁」,許慎《說文解字》說:「扁,署也,從戶冊。戶冊者,署門戶之文也。」文,就是匾額的文字內容。「額」,即為懸於門屏上的牌匾實物,是建築物額頭上懸掛的物件。匾額橫懸謂之匾,豎掛在門兩邊謂之聯。額與聯是人們入戶前首先進入眼帘者,是建築物的臉面。建築物額頭和門面的東西,你說重要不重要,沒有這東西是不是沒有精氣神?匾額,是我們祖先在長期的建築和文化生活中形成的一種文化現象。
葛昌永題逸和樓
能成為文化現象,我認為匾額至少具有三性:實用性、藝術性和觀瞻性。所謂實用性,主要是它的裝飾效果。中式建築上取掉匾額,就會覺得缺少點什麼,恰如鳳凰沒有戴上鳳冠,駿馬沒有安上馬鞍。只有上匾懸聯,才算「功德圓滿」。這說明,匾額其實已經成為東方建築物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並且是畫龍點睛的那部分。所謂藝術性,匾額由書法呈現,展示的是博大精深的書法藝術,並以木、石、陶瓷、金屬為質地,輔以雕刻、燒制、著色等輔助加工技術,使得匾額成為一種跨界的複合式藝術品,與建築對象渾然一體,具有強烈濃鬱的審美意義。所謂觀瞻性,除了審美感受,匾額還有風氣教化作用,也即文字內容具有教育功能。縱觀各種匾額,無不表達著人們嚮往美好、追求真善的意願,內容引經據典、言簡意賅,多由精華的名言警句、人物評述、勝景抒懷的辭賦詩文構成,因此文藻華美、寓意深刻,反映了一定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藝術、民俗、民風等方方面面的狀態。人們看到、讀到這些意趣涵遠的作品,既可以欣賞藝術美,又可以從文字內容中獲得省悟、受到啟示,產生共鳴。
葛昌永題抱月亭
能夠產生共鳴,源於共同的文化認知。這種認知追溯起來,又分別基於對書法藝術、建築藝術和文本內容的認知。認知是一種自覺,也是一種習慣。僅就匾額書法來說,是書法款式中堂、條幅、橫披、鬥方、長卷、扇面等形式中的一種。寫匾額用什麼書體為好,其實也有大致約定俗成的認知:就是以大眾能輕鬆識讀的書體為首選。大眾識讀,不僅僅只是書法家和學者們才能識讀。如果一個府第的匾額寫得老百姓認不得,人們走到門口不知道是到了哪家府第,匾額便失去了實用性。所以,大多數匾額應以楷書和行書為主要書體;隸書為少;篆書和草書更少見,尤其是大草幾乎稀有。用大草,難識讀是其一,書寫時於收放、開合、疏密、適度諸方面,也很難妥帖安排。
葛昌永題近仙人居
妥帖安排,有個書體問題,還有個章法問題。就章法而言,書寫匾額一般為少字作品,雖片辭數語,著墨不多,要想使其巍然大觀,令人肅然,除了字要寫得莊重優雅,字之間需要虛實呼應、契合揖讓之外,簡捷明快應是其章法的主格調。匾額一般只有幾個字,除落款用印之外,最好不要再有其他元素。至於字序是從左往右還是從右往左,是寫繁體字還是簡體字,得要看匾額將來的用處。一般說來,字序以從右至左、字體為繁體字居多。在特定的場合,如中小學校,字序最好從左往右,書寫最好使用標準的簡體字。對聯的字雖然多一些,但也是與額相比較而言的。即使天下最長對聯,昆明大觀樓的聯也不過百餘個字。匾額幅面受限制,字又不能太小,所以應以穩當為旨要。至於書寫匾額用什麼書風最宜,也要看匾額用在哪類建築物上,要「看菜吃飯、量體裁衣」,一般的書齋庭院,以輕鬆怡逸、情調雅致、具有個性為宜。在面向社會大眾的建築體上,則應以容易識讀為要務。用於廟堂大殿之上,應以莊重雄強、穩健大氣為上乘。如果是建築群,還應對整體的匾額與聯的書體有大致統籌,這樣才能顯得豐富多彩。
葛昌永題文峰塔
豐富多彩的生活,反映在匾額上,其實也是時代的一種縮影。小小的匾額天地,既承載著書法作品的豐富性,還承載著書寫內容的豐富性。逛北京故宮博物院,我每次總用一半的時間看建築物上的匾額、對聯,一半一半的時間,是看室內的書畫文物,剩下的時間才是走路、拍照和欣賞建築之美。看匾額上精湛的書法表現、雕刻的刀工技法、整體的浪漫多姿,更在意於文辭的寬廣韻域。推而廣之,觀名樓勝景,也往往為其匾額上的文墨所吸引。譬如黃岡東坡赤壁的《前後赤壁賦》、嶽陽樓裡範仲淹的《嶽陽樓記》,如果沒有這些文墨點睛,建築物也就索然無味,失去文化光彩了。
光化門
匾額是文物的精神表達。如果說建築的存在是一種敘說,那麼匾額的存在更是一種直接敘說。在我記憶裡難忘的匾額,當然有許多,如上所述的北京故宮博物院,還有黃帝陵前的、大禹廟前的、孔府裡的、頤和園中的、靈隱寺內的以及各類古代書院中的,忽然間讓我說印象比較深刻的,腦海顯現的卻是站在韓國青瓦臺前的大道上,看到的光化門上的那幾個大字。這門樓是朝鮮李氏王朝景福宮的正門。「光化門」不但是用漢字書寫,而且寫得端莊活潑可愛,宮內的「勤政殿」、「康寧殿」「交泰殿」,都一應莊嚴正大,結合在中式宮殿上,讓人感覺仿佛置身國內。還有在日本,也到處可以看到用漢字書寫的匾額牌坊。再想一想,國家和民族強大時,文化就會影響世界。國家和民族羸弱時,好東西也會失去光彩。因此,只有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匾額文化才能夠更好地發揚光大。
勤政殿
這些年來,我寫過不少匾額作品,譬如黃鶴樓東大門及鄂王故裡牌坊,峴首亭、沙湖公園、太白書法院的匾額,漢街大戲臺、仲宣樓、滄浪亭及東坡遺愛湖門樓上的對聯,東湖賓館櫻花園、東湖綠道、黃河碑廊、《白雲邊賦》刻石等。有時候因為忙或者其他原因,草率寫就,當這些書丹的匾額面世後,才覺得後悔。追悔當時為什麼沒有慎重對待,這便是教訓。懸匾刻石,乃慎重之事,馬虎不得。書家一定要傾自己全力,寫出滿意作品才能打動觀眾、垂範後世。再就是要根據建築物的性質確定書體和書風。至於匾額書法是否適宜集古字代替,當然應無不可,只是集古字雖然簡便,但集字很難達到天然和諧效果,而且若一應集古,那麼當下人又能為這個時代留下什麼文化印跡呢?
葛昌永題峴首亭
關於匾額文化的未來趨勢和前景,我倒覺得恰好與書法的未來發展趨勢相仿佛。20世紀以前,由於書寫工具的唯一性,漢字的實用性與藝術性之間、書寫與書法之間既有區別更緊密相聯,這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正如匾額,在遍地都是中式建築時,它本就是東方建築的構成元素。恰如書法是在書寫的基礎上建立健全一樣,由於有了鋼筆、原子筆還有計算機的出現,書寫才改變了形式。也正是由於西方建築的介入,使得匾額失去了必然存在的載體。可是,電腦來了,實用書寫不用筆了,書法就一定會消失麼?不可能。正是因為實用書寫不再用筆,尤其是毛筆,書法才更為獨立且鮮亮地成為一種藝術。寫字的人是少了,因為實用書寫用上了鍵盤,可書法人還在,書法還在。匾額存在的載體少了,可匾額不可能消失,它依然在許多的中式建築、書齋店鋪廣泛存在,並且隨著中國逐漸強大和旅遊等文旅事業持續發展,這些中國元素有可能會再振雄風的。
葛昌永題太白書法院
葛昌永題遠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