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柏琳 單讀
2019 年,五位青年創作者——劉子超、柏琳、曾嘉慧、馮孟婕、郭爽——在單向街公益基金會水手計劃的資助下,分別前往帕米爾高原、塞拉耶佛、日本長崎、摩鹿加群島和東南亞等地,用文字和影像的方式記錄下彼時世界的切片。
在「水手計劃」開啟之前,我們的五位「水手」已經提前做了不少功課。他們通過文字、影像與聲音,各自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幅願景,在這趟旅行中得到一次次印證。現在,單讀每周邀請首批「水手計劃」中的五位「水手」,列出他們在行前的準備書籍、影片與音樂,作為一份「水手清單」,分享給無法啟程、但對旅行懷有期待與想像的你。
從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到波赫戰爭結束,過去一個世紀,當人們提起塞拉耶佛,總是與戰爭聯繫起來。如今硝煙散去,那片土地之上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是否真能和平相處?這次「水手計劃」,柏琳選擇親自前往塞拉耶佛尋找答案。「水手清單」第二期,請看柏琳的塞拉耶佛清單。
《走出孤島:水手計劃特輯(單讀 24)》
吳琦 主編
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
「塞拉耶佛,我的愛。
波士尼亞,你是我發間的花朵」
塞拉耶佛書與影
撰文:柏琳
真是讓我很為難,編輯讓我寫一寫關於塞拉耶佛的書影音。當時我腦子裡開來一列小火車,每節車廂都代表一個我想推薦的條目。後來發現,糟糕,這不是一列小火車,應該是一列豪華版火車,類似東方快車之類的,車廂太多了。
不太會寫影評,對於寫書單這件事也發怵。你所熱愛的東西,絕非清單列舉就可以窮盡,且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很怕我私人化滔滔不絕的推薦讓人敬而遠之。後來想想,還是要寫,萬一擊中了某幾個人的心呢,萬一千萬人之中的某個你,和我一樣,被塞拉耶佛之心擊中呢。
有一天我在塞拉耶佛的一家反戰紀念博物館裡看紀錄片,空蕩蕩的大廳只有我一個人。紀錄片名字忘記了,內容是關於 1992-1994 年圍城戰後的倖存者。片子是黑白的,看完後我只能記得一個長發凌亂、眼神晶亮的漂亮小女孩對著鏡頭不斷拋出飛吻,她的發間插著一朵小雛菊。她是家族唯一的倖存者,她身旁的男孩女孩正在循環地唱著一句歌詞,「塞拉耶佛,我的愛。塞拉耶佛,我不能忘懷……」
【書】
《我身在歷史何處》
Où suis-je dans cette histoire?
[南斯拉夫] 埃米爾·庫斯圖裡卡 著
苑桂冠 譯
浦睿文化丨湖南人民出版社 出版
庫斯圖裡卡是誰,我就不再介紹了。兩年前我在貝爾格勒的書展上遇見他,和他搶一個盤子裡僅剩的幾塊餅乾(我們都沒有吃午飯)時,我就願意相信他其實是個情緒挺平和的男子漢——拋開他拍的那些萬物有靈、永遠折騰個沒完的天才電影,庫斯圖裡卡靜靜地坐在角落吃餅乾,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
庫斯圖裡卡出生在塞拉耶佛的穆斯林家庭,但他幾年前宣布自己皈依了東正教,通過查族譜的方式發現自己的祖先是改信伊斯蘭教的塞族斯拉夫人(類似的例子在波赫不計其數)。他一直都飽受爭議,不僅因為他的政見、他捍衛逝去的南斯拉夫的立場、他永遠有辦法引起別人驚奇的電影,還因為他太愛表達。也許你不知道,庫斯圖裡卡在他的故鄉塞拉耶佛並不受歡迎——他在貝爾格勒可是個大明星——原因有很多,家鄉的許多人以為,他背棄了自己穆族的父老鄉親。老庫對此的回應是十分老庫的,他從不屈服。
老庫不向遺忘屈服,這就是他的自傳《我身在歷史何處》的主題。這本自傳裡充滿了他對過去的頑固的記憶。他在塞拉耶佛度過的日日夜夜、那些青少年時代曾一同廝混的「狐朋狗友」、那些高高低低的塞拉耶佛街區、那些不眠不休的咖啡館歲月……在世界格局重組進行得如此白熱化的時代,庫斯圖裡卡繼續頑固地質問,「我身在歷史何處?」,他屬於這樣一種人:拒絕默默接受大國的意志,拒絕一種叫做勢利的慢性毒藥,他記得兒時的朋友們隨著一個國家的分崩離析而如失航小船般各自撞上殘酷的堤岸,他記得從前有一個國家,叫做南斯拉夫。
《塞拉耶佛女人》
[南斯拉夫] 伊沃·安德裡奇 著
高韌 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
我其實最想說:了解南斯拉夫,先來讀伊沃·安德裡奇!可是把這棵「石縫中的松樹」直接拋給你,恐怕你很難立刻消化。關於巴爾幹、南斯拉夫、甚至塞拉耶佛、貝爾格勒、薩格勒布……一切都濃得化不開,可偏偏有一位深諳斯多葛主義內核的偉大作家,看待歷史的驚濤駭浪時總是沉靜如海。他用歷史寫實主義的方式書寫這塊血與蜜之地的故事,悲憫地看待克族、塞族、穆族和猶太人、吉普賽人、土耳其人、馬扎爾人、日耳曼人之間的世代糾纏。面對歷史,他平靜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塞拉耶佛女人》是安德裡奇「波士尼亞三部曲」中最精簡的一部。對於貪婪這種人性弱點的過於深刻的理解,限制了他的敘事天分,卻成功刻畫了一個扭曲可悲的靈魂:一個塞拉耶佛的「老小姐」、巴爾幹版本的葛朗臺。這位吝嗇鬼小姐悲慘的一生,映照了一戰前後塞拉耶佛動蕩的社會百態對人心的戕害。
安德裡奇最需要平靜,因為巴爾幹最匱乏的就是平靜。這位庫斯圖裡卡的文學偶像擁有一種與這個半島大相逕庭的氣質。即使在《塞拉耶佛女人》中,投機倒把、戰亂逃難、通貨膨脹、叛亂起義等亂世景象無處不在,安德裡奇依然能夠用他最沉靜的筆,寫下這座被陡峭山谷環繞的城市裡,居住著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筆下,塞拉耶佛的早晨,即使在最炎熱的酷暑裡,也充滿了早晨的清新空氣。
【電影】
瓦爾特保衛塞拉耶佛
Валтер брани Сарајево
哈伊魯丁·克爾瓦瓦茨 導演
1972
殘忍的黨衛軍最終敗給了如閃電幽靈般的英雄瓦爾特。納粹頭子即將離開這座城市前,站在半山腰的黃堡,遙望迷霧中靜謐如常的塞拉耶佛,不甘心地說,「看,這座城市,他——就是瓦爾特!」
很土的,我首先給你推薦這部幾乎所有中國老一代人都耳熟能詳的譯製片。在那個娛樂匱乏的年代,在依然存有正義與良知的信念的年代,帶領南斯拉夫共產黨遊擊隊進行反法西斯戰爭的瓦爾特,是國人念念不忘的熒幕英雄。當理想如塞拉耶佛清真寺庭院前撲稜稜的白鴿一般純潔,當面對暴行時每一個普通人都勇敢地從廣場四周湧上前與納粹公然對峙,當老鐘錶匠凜然單獨赴死時走過的鐵匠大街響起的打鐵聲在耳邊此起彼伏……至少在那些影像的瞬間,我明了了,人性裡那個不怯弱的部分,本身就是美不可言的。
希望你也能有機會去看看塞拉耶佛 Bascarsija 街區那座高高聳立的鐘樓,黃昏時分成群的白鴿會飛過尖頂。那是瓦爾特單槍匹馬的戰鬥之所,也是老鐘錶匠倒下時無言的見證者。
在我心裡,這部電影定格了塞拉耶佛的美——在血與火的重重洗禮後,她純潔如常。
塞拉耶佛事件
Sarajevski atentat
Veljko Bulajic 導演
1975
依然是一部譯製片,我對譯製片情有獨鍾。因為司機開錯了路,因為不滿 20 歲的塞族青年普林西普拔了槍,奧匈向塞爾維亞宣戰,黑山向奧匈宣戰,俄國援助塞爾維亞,德國向俄國宣戰,法國堅守和俄國的盟約,英國向德國宣戰,美國站在英國的一邊,保加利亞和土耳其站在德國的一邊。一戰之後,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沙皇俄國,德意志帝國,土崩瓦解。歷史永遠不會學乖,特別是在巴爾幹,只是過了不到三十年,在反法西斯名義下的二戰南斯拉夫戰場,種族間的愛恨糾纏又來到臨界點,他們流著眼淚進行殺戮。
之所以推薦這部電影,是感覺有必要用影像的方式捋一捋一戰的謎團,在影像空間裡還原那顆射向悲劇的子彈的移動軌跡。不幹革命的時候,恐怖的青年不再恐怖,他們寫詩,調情,喝李子白蘭地,在田野放聲高歌。他們浪蕩,激烈,忠誠,對腳下的土地滿懷赤裸的熱情。民族主義還是恐怖主義?是帝國的狼子野心還是政客的叵測居心?營養不良的青年合上了疲憊的眼睛,無力回答。他們為這毫無道理可言的熱情,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說,巴爾幹的歷史,就是他們的命運。他們無處可逃。可我多麼想讓他們逃跑。
格巴維察
Grbavica
亞斯米拉·日巴尼奇 導演
2006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和波士尼亞有關的一切似乎只能用悲情來感受,但這樣的悲傷裡總在孕育強壯的希望。2006 年,柏林電影節,中國的參展電影是 3.6 億人民幣的《無極》,但評委們決定把金熊獎給年輕的波赫女導演亞斯米拉.茲巴尼克和她的《格巴維察》。它是戰爭廢墟上綻放的花朵。
單身母親艾斯瑪為了給女兒籌集學校郊遊的 200 歐旅費,不得不揭開自己身上最黑暗的傷疤。90 年代初的波士尼亞戰爭,給少女艾斯瑪留下了無法癒合的創傷,直到戰爭過去許多年,她依然需要頻繁地前往心理治療中心接受輔導。母親給女兒留下一個光榮的謊言——缺失的父親是一位烈士。可是她無法提供「烈士死亡證明」,因為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人,甚至誰是父親,她也並不知道。看著女兒鮮活的臉龐,這張由魔鬼與受難者共同澆灌的臉龐,讓這位隱忍的母親再度墮入戰爭深淵的記憶。
我不會把這樣一本電影看成是女性電影,在我面對的世界裡,人性裡對惡的承受,對善的堅守,並無性別之分,雖然電影裡有一個偉大的母親,有一個堅強的女兒。她們四目相對,緊緊相擁,她們試圖洗刷殘暴世界加於己身的種種恥辱烙印,但當她們獲得救贖的那天,是終於決定讓這烙印暴露於日光之下的時刻。日光之下,罪將無所遁形。
在塞拉耶佛,在波士尼亞,在巴爾幹,我知道這只是千萬故事中十分平常的一個。好在決堤過後,人們可以重新來過。好在,女孩依然在輕輕哼唱,「塞拉耶佛,我的愛。波士尼亞,你是我發間的花朵。」
2020 年,水手計劃仍將繼續!
我們邀請你——關注世界、懷抱理想、敢於實踐的青年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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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北京單向街公益基金會
北京單向街公益基金會於二〇一六年正式成立。其理想是深入推廣閱讀文化、扶持文學、藝術領域的優秀創作者,資助國際文化交流活動,倡導不流於消費時代的精神價值;單向街公益基金會籌集和管理各界人士捐贈的善款,搭建一個透明、有公信力並具備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平臺,以實現話語世界最優秀的文化公益基金會為願景。
原標題:《在血與火的重重洗禮後,塞拉耶佛純潔如常丨單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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