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文明與世界上其他古老文明的一個顯著區別,那就是對於「大一統」近乎執拗的不懈追求。哪怕是在諸如兩宋這樣極度強調偃武修文、不以開疆拓土為功的朝代,收復失地和重建一統依然是毫無爭議、放之四海皆準的政治正確。誰要是敢反對,就得像秦檜等人那樣被萬人唾罵、遺臭千年。
因此在其他古老文明紛紛凋敝或是滅絕之後,華夏文明之火才能亙古不熄、源遠流長。
僅憑大一統之功,秦始皇就足以光耀千古,成為我們崇敬的英雄
不過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一統是華夏文明的主流,但戰亂和分裂也難以避免,而結束亂世和重建一統大體也避免不了戰爭的手段。因此關於這類戰爭勝利者的戰略攻擊方向問題,今人總喜歡以「南徵北伐」來概括之,但其中又不乏許多常識性的錯誤。
比如說什麼中國的統一步伐從來都是由北向南,而北伐除了朱元璋痛打落水狗搞成了那麼一次之外,其他的要麼虛張聲勢,要麼虎頭蛇尾,或者乾脆均以慘敗告終。這樣的論調多了,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南徵易,北伐難」差不多就成了真理,而且大都把原因歸結為地理差異、兵員素質以及後勤補給等方面的原因。
這樣的說法即便有成例可為證,但起碼是以偏概全的。今天我們就來討論一下「北伐」這個話題,並以東晉南北朝為例,說說歷史上北伐難成的主要原因。
在中國古代王朝的統一戰爭中,「南徵北伐」並非主流,起碼並非一直是。南徵一詞首見於《易·升》:「升:元亨,用見大人,勿恤,南徵吉。」《現代漢語詞典》解釋為南行或是徵伐南方;而北伐的出處是《左傳·僖公九年》:「齊侯不務德而勤遠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為此會也。」《詞典》解釋為向北方徵伐,或是特指國民革命軍的北伐戰爭。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下「北伐」的概念。《現代漢語詞典》中的定義太過寬泛,比如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向北方的蠶食爭霸、秦漢北擊匈奴、隋唐北擊突厥以及明初北擊蒙古等,都與我們平常所理解的北伐有所不同。在本文中,我們僅將北伐的範圍限定在華夏故土中由南向北發起的統一戰爭。
在半信史時代,商滅夏之戰要是非往戰爭地理上靠的話,算是以南攻北——屬於「北伐」的重大勝利;而周滅商之戰則屬於以西徵東,跟南北基本扯不上關係;而春秋戰國時期的亂戰將遍地諸侯打成了戰國七雄,東西南北就完全扯不清了。
從秦滅六國開始到唐朝覆亡,以長安(鹹陽)為核心的關中平原一直是中原王朝的中樞,故有「得關中者得天下」之說。因此無論是秦漢還是隋唐,起碼在中國兩千多年王朝史的前半葉,實現大一統的主要戰略攻擊方向,還是以「東徵」為主的。「南徵」與「北伐」固然也有,但僅為個例或是階段性的時代特徵,並不能成為主流。
頭1000年東西相爭,後1000年南北爭雄
唐末的藩鎮混戰徹底摧毀了長安的富庶與繁華,更重要的是作為上古文明的發源地,將近兩千年的過度開發使得以關中、河洛為中心的華夏文明故地資源接近枯竭(耕地、水運、森林覆蓋率等),在低技術條件下再也無法承載維繫一個大一統王朝的基本條件。於是華夏文明中樞的東遷便成了無法避免的事情。
因此,因文明中樞東遷導致的南北相爭,以及因此而來的「南徵」與「北伐」的爭議,大體是在兩宋、尤其是南宋以後才漸漸成為主流。而從那時起到近代以前,「南徵」成功的顯著例子無非是蒙古和滿人的兩次入主中原,而「北伐」定鼎也有朱元璋建國作背書——二比一的「戰績」在體育比賽中尚且可以認為是一個實力相近、充滿偶然性的比分,實際更無法說明什麼根本問題。
昨天俺家利物浦2:1贏了熱刺,但前者肯定無法做到場場贏
還有人為「南徵易,北伐難」這個命題找來一大堆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證據。比如「北重耕,南重商」的經濟結構和傳統;比如中國「北高南低」的地理走向;比如南北方士族階層在思想文化領域的差異——南方比較注重個體價值,政治上保守、經濟上激進,而北方的集體觀念和「家國」情懷比較強烈;再比如因為歷史傳統、教育水平等方面的差異等等,都導致南北在對待武人和軍隊集團的態度以及在尚武精神上也存在著很大差別等等。他們認為就是這些因素導致了南北割據政權在發生武裝衝突時,基本會呈現「北強南弱」局面——對於這一看法,我是不認同的。
我從小在軍營中長大,習慣了跟那些說著南腔北調、風俗習慣各不相同的南北夥伴們相處。起碼就武力值這一點上並沒有感覺有什麼差別——作為一個以彪悍著稱的東北人,我既曾經攆得北方夥伴滿地亂竄,也有過被南方同學揍得雞飛狗跳的經歷,所謂「北人勇悍,南人孱弱」這種論調,起碼在我這裡是沒有共同語言的。
我以為之所以「南徵易於北伐」這個觀點能被很多人認同,主要原因有兩個。其一就是因為健忘——畢竟蒙古和滿人由北向南一統天下的時間更近些(更別提那場建立了新中國的解放戰爭的大體走向也是如此),給人的印象也更深刻些;其二就是東晉南北朝和兩宋時期那些沒完沒了的北伐無不以失敗告終,更是影響了人們對這一問題的認知。
前者暫且不論,僅就後者而言,其實是無法北伐難有作為的證據的——因為把那些心懷鬼胎或是不學無術的傢伙弄到北邊來讓他們「南徵」,大體也會敗得一樣難看。
比如北宋的雍熙北伐,與其說敗於遼軍,不如說敗在自己手上
因為就本文定義而言,東晉、南朝以及兩宋的「北伐」都只是徒副其名而難副其實。因為其目的都不那麼純粹,可以認為沒有一次是以實現南北一統為目標的(即便有,也不是官方主導的),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北伐。相反他們的目標還挺多,比如僅僅期望收復部分失地的;比如希望通過北伐的勝利加強皇權、壓制權臣的;比如搶奪江北的戰略要地、擴大江南的戰略縱深,以便能過上太平安穩的小日子的;再比如乾脆就是趁著北方戰亂或衰弱,趁機過江佔點小便宜的……總之一句話:想法不少、眼皮太淺;志大才疏,作法自斃。
由於文章篇幅所限,今天僅先說說東晉南北朝時期的「北伐」。
先來說說東晉時期的北伐——不過是權臣為了篡位撈取的政治資本罷了。自從永嘉之亂後司馬皇室遷於江南,位於南方的漢人政權在其後將近300年的時間裡,鍥而不捨的不斷發動北伐,其中形成較大規模的就不下20次。不過在東晉和南朝時期的北伐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東晉在其百餘年的存續期間發動的大規模北伐就有10次,不過由於東晉的司馬家皇帝依然保持了祖上的「優良傳統」——繼續在生理和精神方面保持著不正常的狀態,所以這些北伐大體上都是由權臣主導。不過既然能夠成為權臣,在能力上基本不會太差,所以東晉的北伐儘管也是敗多勝少,但是相比南朝起碼在場面和過程還是要好看不少的。比如說要不是劉裕的兩次北伐收復了江北大量土地、極大的擴大了南方的戰略縱深,很難想像南朝能堅持169年而不倒。
未將祖逖北伐列入,是因為其性質與表中這幫傢伙完全不同
不過在動機上,東晉和南朝的北伐卻難有高下之分。像庾亮、褚裒、殷浩可能收復失地之心可昭日月,卻皆為志大才疏之輩;而桓溫、劉裕這樣真正有點雄才大略的主兒,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北伐不過是他們攫取更大權力的資本罷了。他們真正看重的,還是南方的那個割據政權,而非天下。
1、祖逖北伐——東晉南北朝諸多北伐中唯一乾淨純粹的亮點。
在歷史上的歷次北伐當中,最具悲壯色彩也最為人傳頌的應該是南宋的嶽飛北伐。但其實祖逖北伐的悲壯色彩非但不遜於嶽飛,而且過程也是更加不易。
聞雞起舞、先吾著鞭和中流擊楫——祖逖給我們貢獻了不少成語
祖逖少有大志,「聞雞起舞」的故事說的就是他。五胡之亂爆發後,晉愍帝徵召江南的琅琊王司馬睿北上勤王,被後者所拒,祖逖奮而進言道:
「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爭權,自相魚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遺民既遭殘賊,人思自奮,大王誠能命將出師,使如逖者統之以復中原,郡國豪傑,必有望風響應者矣!」(《資治通鑑·卷八十八·晉紀第十》)
司馬睿對此的反應倒是很佛系——封祖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給千人廩,布三千匹,不給鎧仗,使自召募」,剩下的就不管了,隨他去——氣得祖逖發明了一個成語:中流擊楫,立誓必復中原。此後祖逖在江北招募人馬、鑄造甲仗期間,前趙擒殺晉愍帝,於是西晉亡國,司馬睿即皇帝位,史稱東晉。
此時後趙石勒逼近江北,祖逖在沒有任何官方命令和支援的情況下,經過浴血奮戰逐漸收復失地,不但確保了江淮無虞,而且獨自進軍黃河以南,逼近河北。可惜雪中送炭這種事東晉朝廷不肯做,下山摘桃卻能無師自通,還派戴淵前去扯祖逖的後腿,取消了後續北伐的計劃。在內憂外患之下,祖逖悲憤而亡,河南和淮河流域的土地,也得而復失。
2、庾亮、褚裒、殷浩北伐——空有大志卻才不配位的悲劇。
庾亮、褚裒、殷浩三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他們都是典型的名士、清談家——所謂的魏晉風骨,說的就是他們這類人。
魏晉的門閥士族的生存環境其實挺惡劣的,持續的戰亂和頻繁的改朝換代使得他們頗有朝不保夕之感。因此其思想、行為漸趨向灑脫倜儻、不滯於物又不拘禮節,士人多獨立特行,又頗喜雅集,故有「骨駿風清通魏晉,詩詞千古屬唐宋」的說法。
魏晉風骨用在北伐上,基本就等於是給敵人送人頭
不過讓這幫傢伙搞搞藝術、美學啥的才是正經,領兵打仗就是瞎胡鬧了——魏晉風骨即便再硬挺,也抗不住當頭一記狼牙棒。
比如庾亮倒是素有北伐復土之志,被任命為徵西將軍之後便調兵遣將,作出攻擊後趙、北伐中原的架勢,之後又發揮特長跟東晉朝廷打起了文書戰,沒完沒了的請求北伐,再沒完沒了的被駁回。
結果沒等庾亮跟朝廷掰扯清楚,後趙倒是先「南徵」過來了,在荊、揚等州攻城略地、殺將擄民。志大才疏的庾亮還沒等開始北伐就已經喪師失地,最終背著一大摞黑鍋鬱鬱而終。
褚裒比庾亮更有名氣,他不但是東晉最有名的康獻皇后褚蒜子的父親,而且父祖皆為名士,他本人在年少時便已經名動江東,為人所重:
「裒少有簡貴之風,與京兆杜乂俱有盛名,冠於中興。譙國桓彝見而目之曰:『季野有皮裡春秋。』言其外無臧否,而內有所褒貶也。謝安亦雅重之,恆云:『裒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矣。』」(《晉書·卷九十三·列傳第六十三》)
永和五年,因為石虎死而後趙大亂,於是褚裒上書要求北伐。同年七月,褚裒被授徵討大都督之職,督徐、兗、青、揚、豫五州軍務,於是他率兵3萬開赴彭城,並大舉接收北方遺民。不過很快後趙的李農便擊敗了褚裒軍中精銳,大將王龕、李邁都成了俘虜,褚裒被迫退守廣陵。
此時大量的北方遺民前來歸附東晉,可是當初答應接收他們的褚大都督卻已經縮回了江南,再無當初的志向和勇氣,最終坐視20多萬遺民慘死於胡族的馬蹄之下。
20萬晉朝遺民死於褚裒的無敵嘴炮之下
殷浩也是出身世家,年少即負才名,還曾隱居10年,屢次拒絕朝廷徵召,終於為自己積攢下巨大的名望。
永和二年,受褚裒舉薦,殷浩終於應召出山,並受晉簡文帝之託與權臣桓溫抗衡。因為桓溫屢以北伐為名賺取名望,因此在永和八年,殷浩乾脆也上表要求北伐,並將目標定在許昌、洛陽。
次年冬,殷浩率軍7萬北上。可是他既不能用將,又不懂調和矛盾,結果手下叛亂不絕,他在許昌站不住腳,只能一路後撤,士卒死傷逃亡者無數,糧餉器械幾乎盡失,只能狼狽逃回。
「說就天下無敵,做就無能為力」——古來名士、書生大多如此,一點都不奇怪。
3、桓溫北伐——一個倒黴蛋的瞎折騰。
桓溫是東漢大儒桓榮之後,父親桓彝躋身「江左八達」之列,是東晉的大忠臣,死於蘇峻之亂。桓溫為了替父親報仇,貢獻了「枕戈泣血」這個成語,為時人所讚許。因此後來得娶南康公主為妻,被東晉朝廷任命為安西將軍,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
桓溫有能力也有野心,但敗於畫蛇添足和太過磨嘰
永和二年,桓溫率軍滅掉了氐族的成漢政權,取得了積弱的東晉政權前所未有的勝利。恆溫不但在此戰中體現了非凡的軍事才華,也獲得了極高的官爵和巨大的聲望,也因此被司馬皇室所忌,引入名士殷浩與之抗衡。
不過此後殷浩北伐失利,桓溫得以獨攬朝權,野心逐漸膨脹,於是他打算通過北伐繼續擴大自己的聲望。
永和十年,恆溫第一次北伐,以前秦為目標。這一戰恆溫攻擊勢頭很猛,一路攻進關中,與前秦主力決戰於藍田,並大敗之,逼近長安。但是因為前秦採取堅壁清野的戰術,桓溫糧草不濟只得撤軍,並遭到前秦的追殺,損失很大,因此第一次北伐算是失敗了。
在這次北伐中,桓溫還遇見了名士王猛,後者還貢獻了「捫蝨」這個典故,不過王猛拒絕了桓溫的徵召,最終投向了苻堅。
王猛應該是兩晉南北朝最傑出的人才之一,稱其「功蓋諸葛第一人」並不為過
永和十二年,恆溫試探性的上書請求東晉還都洛陽(此時洛陽算是桓溫的勢力範圍),結果遭到拒絕,還讓他討伐叛將姚襄。於是桓溫從江陵出師再次北伐。此時姚襄正在圍攻洛陽,桓溫與之交戰並大敗之,姚襄率幾千殘兵逃走,後來被前秦幹掉。
此後洛陽守將向桓溫投降,桓溫派人戍守洛陽後南歸,二次北伐結束。
二次北伐之後,桓溫在東晉的聲望達到了頂點,幾乎集東晉的軍政大權於一身。如果此時他簡單直接的篡國奪權,無論是採用武力還是和平的方式,恐怕都無人可以阻止。不過桓溫這傢伙的腦洞比較清奇,非得要「以德服人」不可,寄望於通過再次北伐繼續提高聲望。於是他趁著前燕名將慕容恪去世之機再次出兵,並打算得勝而歸以後受取九錫,然後再「眾望所歸」的登上帝位,改朝換代。
太和四年,桓溫領兵5萬討伐前燕,並連戰連勝,奪取黃河以南、虎牢關以東的土地。前燕打不過桓溫,只能向前秦求援,後者在王猛的授意下派出步騎2萬東來。
當年九月,在名將慕容垂的主持下,前燕大舉反擊並截斷東晉兵的糧道。此時桓溫又聽說了前秦來援的消息,於是戰意消退,打算退兵。慕容垂準確的預判了桓溫的動向,先是緩緩跟隨,再突然發動猛攻,兩戰消滅了4萬餘東晉兵,將桓溫趕回了山陽。
至此桓溫的第三次北伐以慘敗告終。
桓溫北伐本就目的不純,從來不出全力,自然成果寥寥
本來可以輕易拿到手的帝位,結果被桓溫畫蛇添足的搞得複雜無比。三次北伐失敗後,桓溫不得不暴露出本來面目,先後逼反了袁真、受九錫、行廢立事,還大肆清除異己,搞得聲望大減,圖謀不成,還被死對頭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符)堅聞桓溫廢海西公也,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後敗枋頭,十五年間,再傾國師。六十歲公舉動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謝百姓,方廢君以自悅,將如四海何!諺雲怒其室而作色於父者,其桓溫之謂乎!』」(《晉書·卷一百一十三·載記第十三》)
桓溫最終鬱郁病死,終生與帝位無緣——「以德服人」真是害死人啊!
4、劉裕北伐——東晉南北朝近300年北伐最大的勝利。
劉裕堪稱奇才,若非生不逢時,其事功怕會不遜於漢武、唐宗。而且單就武力而言,中國兩千多年的王朝史上近500位皇帝中,堪與劉裕相提並論的恐怕只有李世民一人而已(詳見 「氣吞萬裡如虎」——說說南朝宋武帝劉裕波瀾壯闊的一生)。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說的就是劉裕
劉裕在幹掉了桓楚政權、為東晉續命之後,繼桓溫後成為又一權臣——權臣可不是那麼好當的,往往是要麼再進一步君臨天下,要麼不進則退連生存都無法保障。作為一代梟雄,劉裕自然會選擇前者,而且與桓溫一樣都是想通過北伐擴大聲望,但兩者的結局卻截然不同。
義熙五年,南燕慕容德死,慕容超繼位後縱兵江淮,擄掠百姓,劉裕趁機上表請求北伐。
劉裕先是冒險攻克臨胊,然後逼近直逼燕都廣固,將慕容超困在城中。此後劉裕採取分化瓦解的辦法,降俘了大量南燕高官名將,使得南燕軍心大亂,晉軍一舉攻下廣固,活捉慕容超,殺王公以下3000人,南燕就此滅國。
戰後劉裕本想繼續擴大戰果,向中原發展,但此時東晉國內爆發了孫恩殘部叛亂,只得回師。此後他先後鎮壓盧循之亂,剿滅了割據國內的劉毅、譙縱等勢力,逼走司馬休之,使得江南出現了近百年來前所未有的一統局面。
義熙十二年,因姚興死,後秦大亂,劉裕抓住時機再次北伐,並一路勢如破竹攻佔洛陽。次年初,劉裕親自率軍北上,一面御北魏於黃河,一面兵鋒直指關中的後秦。從3月起,劉裕強渡黃河,與北魏戰於河北,期間兩軍反覆廝殺,戰況極為慘烈,直至7月劉裕終於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北魏10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河南徹底被晉軍所得。
劉裕滅後秦一戰,堪稱史上諸多北伐中最為經典的一役
義熙十三年春,劉裕發兵西進,前鋒王鎮惡、檀道濟擊敗姚紹,攻佔潼關。之後王鎮惡、沈田子兵分兩路、劉裕督軍繼進,先後於武關、藍田、霸上、渭橋四敗秦軍。八月劉裕率軍攻破長安,俘姚泓至建康斬首,後秦滅國。
不過此時因謀主劉穆之病逝,劉裕唯恐朝中有變,留下兒子劉義真坐鎮長安,自己急忙趕回建康救火。可惜剛滿12歲的劉義真根本壓制不住劉裕手下的那群驕兵悍將,內訌很快爆發,相互內訌殘殺不絕,導致關中大亂。此時赫連勃勃趁機南下,剛光復的郡縣又紛紛投降,劉裕只得撤軍,不但關中得而復失,他手下的精兵猛將也幾乎損失殆盡。
劉裕光復關中後,受封宋公及九錫之禮,其後他可沒像桓溫那樣扯些沒用的淡,先是果斷的行廢立事立威,自封宋王,次年便逼迫晉恭帝禪位,自立為帝,立國號為宋,改元永初。
劉裕所建的宋,是東晉南北朝時期南方政權輝煌的頂點
於是東晉滅亡,劉宋立國。元嘉十六年,北魏拓跋燾滅北涼、統一北方。至此中國歷史上最為混亂的兩晉十六國時代結束,進入了南北朝對峙之局。
再來說說南朝北伐的概況和失敗的原因。我花了很大的篇幅寫東晉的北伐,是因為其無論過程還是結果各有特點,非常值得一說。可是相比之下,南朝的北伐儘管在數量遠超東晉,但無論過程和結果都是千篇一律、乏善可陳。
南朝的北伐統統可以概括為——皇帝下令北伐,然後派個皇室廢物帶兵,再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家,最後南北議和——幾乎沒有例外。
一來是篇幅有限,二來是實在無話可說,乾脆拿個表來湊合吧
而且與東晉不同,南朝北伐完全是由皇帝、而非權臣主導的,這本是個極其有利的條件。因為東晉的北伐,往往難以動員全國的力量,而且還要受到國內的政治、軍事力量牽制,經常是以東晉的部分力量應對一國甚至數國,實力相差懸殊。而這種問題在南朝基本不存在,但是取得的戰果還比不上東晉,這就值得深思了。
竊以為,主要原因如下:
1、南朝的皇帝基本都是志大才疏之輩,根桓溫、劉裕根本沒法比,還經常瞎指揮、亂摻和。
一個比較顯著的例子就是劉裕的兒子劉義隆——我十分懷疑這貨是不是老劉親生的,簡直毫無其父的雄才武略,簡直就是廢物二世祖的典型代表。三次元嘉北伐敗得一塌糊塗、把經過義熙改革後兵精糧足的劉宋弄得稀碎不說,僅就二次北伐時,雖然劉宋全國能戰的兵力也就20萬出頭,可要面對北魏拓跋燾的50萬左右且以騎兵為主的大軍,「馬步不敵,為日已久」(《宋書·卷七十七·沈慶之傳》)。這種情況下在家求神拜佛、祈禱北軍別南下欺負人就不錯了,可是偏偏小劉的腦洞奇大,非得認為這是北伐良機,所以元嘉二次北伐變成給拓跋燾送人頭的把戲,也就沒什麼可奇怪的了。
小劉被畫得如此猥瑣,可能就是因為這貨從來不幹人事
而在戰敗之後,劉義隆在元氣未復的情況下,於元嘉二十九年和泰始三年連續發動北伐,形同置氣,自然會落得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的下場。
陳宣帝陳頊主持的三次「太建北伐」也是如此。陳本趁北齊衰弱收復江淮,卻在徐州、兗州之前止步不前。待到北周一統北方、實力正盛的時候,陳頊卻突然跟抽了瘋似的非要北伐彭城,完全不顧大臣們的勸阻,「銳意河南,以為指麾可定」(《陳書·卷二十九·列傳第二十三》)。該戰時不戰,不應戰時卻執意出兵,使得太建北伐虎頭蛇尾,從此南陳再也無力北進。
不僅在戰略上沒眼光,戰術上也是瞎指揮。還是劉義隆:
「每命將出師,常授以成律。交戰時日,亦待中詔。是以將帥趑趄,莫敢自決。」(《資治通鑑·卷一百二十六·齊紀二》)
蕭梁也有諸州鎮將待旨才可動兵的循例。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可是前線將士卻要被坐鎮京師的皇帝遙控指揮——那時候別說電報電話了,全靠人力畜力傳遞消息,將帥全無自主權,必然使軍隊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別說南朝幾無名將(名將都一門心思當皇帝),就算這些南朝的皇帝們個個堪比白起韓信,但在失去了時效性的前提下,並不比個餿主意強多少。
2、出於東晉的歷史教訓,南朝皇帝多用宗室為帥,不過這幫傢伙大都是廢物中的廢物。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簡直就是南朝北伐的真實寫照。
北伐將軍中盛產逃跑大王,比如更著名的南宋「中興四將」之一的劉光世
元嘉二次北伐,劉義隆誰也信不過,只好讓他老弟劉義恭為帥,結果跟北魏軍還沒打上照面,這位長了一副兔子膽的江夏王就嚇得逃之夭夭。此後也是遇戰機而不敢戰,逢勁敵則先逃。古往今來的「逃跑將軍」中,能與之相比者屈指可數:
「二十八年春,虜退走,自彭城北過,義恭震懼不敢追。其日,民有告:『虜驅廣陵民萬餘口,夕應宿安王陂,去城數十裡。今追之,可悉得。』諸將並請,義恭又禁不許。經宿,太祖遣驛至,使悉力急追。義恭乃遣鎮軍司馬檀和之向蕭城。虜先已聞知,乃盡殺所驅廣陵民,輕騎引去。初,虜深入,上慮義恭不能固彭城,備加誡敕。義恭答曰:『臣未能臨瀚海,濟居延,庶免劉仲奔逃之恥。』及虜至,義恭果走,賴眾議得停。」(《宋書·卷六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南梁天監四年北伐,梁武帝蕭衍也是讓弟弟蕭宏為帥。這貨跟「逃跑大王」劉義恭簡直堪稱絕代雙驕,不但一場雨就能把他嚇跑,還因此喪師5萬:
「欲遣裴邃分軍取壽陽,大眾停洛口,宏固執不聽,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於是將士人懷憤怒……己丑,夜,洛口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求宏不得,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萬人。」(《資治通鑑·卷一百四十六·梁紀第二》)
即便不是宗室為帥,南朝亦乏良將。比如王玄漠治軍嚴酷,性嗜殺戮,以至於將士不願為其效命;比如到彥之同為膽怯之輩,稍遇挫折便打退堂鼓,致使大好局面喪失殆盡;比如蕭斌,身為主帥卻毫無主見,心甘情願當劉義隆的傳聲筒等等。
歷數南朝169年間,無一將領堪比楊素、賀若弼、韓擒虎之萬一,北伐屢戰屢敗,最後反被北方政權所滅,實在是不足為奇。
3、南朝的主要興趣其實是內訌,北伐更像是不得不做的「政績工程」。
南朝短短169年間,就歷經了劉宋(420-479年)、南齊(479-502年)、蕭梁(502-557年)、南陳(557-589年)四朝,竟無一朝能挺過60年,堪稱動蕩亂世——畢竟每次改朝換代,都會造成社會極大的混亂和財富的大量損失,極大的消耗了國力軍力。尤其是南朝還有誅殺前朝重臣的惡例,本就不富餘的名將如檀道濟、柳元景、沈慶之、申坦、垣崇祖等人,沒倒在北朝敵人的手中,卻統統死於自己昔日的同袍的刀下,簡直讓人無話可說。而這樣的混亂和濫殺,又一大批北伐名將、名臣投向北方,如劉劭、沈攸之、劉義宣、陳顯達、裴叔業等,直接造成了南北形勢向著對南方不利的方向發展。
作為劉裕之後南朝不多的名將,檀道濟卻被劉義隆所忌所殺,實在可惜
而且北方遺族和南方土著士族之間,在北伐一事上勾心鬥角了幾百年,相互扯後腿、下絆子簡直是家常便飯,使得南方政權始終無法集中全部的力量對抗北方的敵人。
而且在南朝還有一個頗為奇特的現象——南朝北伐基本都是大敗而歸,繼而引起動蕩直至改朝換代;而南北講和反而能恢復社會經濟的發展,等攢了點家底之後就再度北伐、再度失敗、再度講和、再度改朝換代……這就是一個周而復始的惡性循環。直到南陳太建北伐失敗後,南方再也無力奪回淮南江北之地,這下子南朝得以仰仗自存的長江天險向北方徹底敞開了大門。此後南朝自保尚且不足,更別提什麼北伐了,直到被真正雄才大略的楊堅徹底幹掉、實現自秦漢以來的第二次大一統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