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故鄉的野百合花
簡 文
自家花園裡種的百合花又開花了，今年長得特別美。它的一根枝杆上竟能開出近十朵豔豔的花兒，極像故鄉山坡上那潔白的野百合花。在這明媚秋日裡澳洲暖暖的陽光下，難得悠閒賞花的我，聞著這沁人心脾的百合花香，思緒竟飄回到了遙遠的故鄉和記憶中的童年時光。
小時候，我的父母工作在大山裡的銅仁汞礦。在那些春暖花開的日子裡，我每天早上打開窗戶，便能看見對面山上盛開的野百合花。它那亭亭的身姿在陽光下泛著白光，星星點點，風姿綽約。搖曳的花蕾似乎像對著我說：走近一些，再走進一些，快來欣賞我的美麗……每天早上，我總是迫不及待的走到門口那開闊的走廊上，眺望著遠處山坡，去數著哪裡又多了幾枝花兒，而哪裡又凋謝了幾枝！對於百合花，我有著一種難以抗拒和忘懷的情愫，這跟我童年的小夥伴——卓可婷有關。
記得大約我6歲那年，我們幾個小女孩在一起玩耍。我們在地上拾了柳條去水井邊上玩水，還用柳條打擊井水濺起水花，這讓我們十分開心，玩得不亦樂乎。可不想危險的事情卻發生了，由於用力過猛，我和我身邊的玩伴雙雙跌入那開口不寬的深井之中。當時大人們都在水井坎上的一排房屋前聊天。比我大一歲的可婷，趕緊機靈地跑去求救。家住水井坎上的魏山叔叔聽聞後便飛奔過來，將我上面的那個女孩撈了起來。由於井很深，我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等把我撈起來時，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哭出聲來。好在有驚無險，從此我與可婷便成了好朋友。
接下來的一年後，我的妹妹出生了。媽媽一下子要照顧三個孩子，根本就看不過來，於是把我送去了省城的外婆家看管，而我也在城裡開始了小學二年級的學業。我和可婷就此分開。但每個寒暑假，我都是一定要回到礦山裡，回去看父母，看小夥伴。回到那無拘無束，豐富多彩而輕鬆的假期生活。回家，曾經是我小時候每年都很盼望的日子！也曾經是我多麼依戀的、期盼的童趣時光。我和可婷的友誼也在流逝的歲月中逐年遞增。
記得有一年回到礦山，我想邀小朋友們一起去山上採野百合花。一群小朋友嬉笑著說我是「省城來的城市佬」，不願跟我玩。還強迫我用手去觸碰路邊的牛糞，並要挾說，如果我能做到不哭，就答應和我一同去山裡。可憐的我忍著委屈的眼淚，將手慢慢地伸向那還冒著熱氣的一堆髒東西。這時，可婷站了出來，制止道：「你不要踫，很髒的。她們不和你去，我們倆個去，不要讓她們欺負！」說完又回懟小朋友們：「我爸說的，不能欺負人！」小朋友們想了想，便聽從了可婷的勸說。最後我融入了她們的圈子，變成了一個滿山遍野歡跑的小女孩。可婷那時候就像是我保護神一般的存在，假日裡有她的地方，我必跟隨。就這樣，時間漸漸地流逝，那如歌如詩般的童年記憶，像一幅幅畫似的印在我的腦海裡，今生都難以抹去。
我和可婷曾經一起扛著長竹竿，穿著小花裙，在豔陽高照，和風煦暖的日子裡，到處找蜘蛛網。網到蜘蛛絲後，用口水把它揉成小球放在竹杆頂上，便到處去粘蜻蜓了。紅色蜻蜓和大頭蜻蜓是我們的期待，而且還要唱著小調：「蜻蜓蜻蜓巴巴（當地方言：停、趴在那的意思），快快跟我回家。」等粘到蜻蜓後，我們會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來，放入蚊帳關上。夜裡，看著蜻蜓那美麗的花紋，閃動的翅膀，甜甜的入睡，且幻想著做個好夢。我們還一起結伴去清澈的小溪旁和青青的山邊挖折耳根，回家後交給媽媽炒著吃。以及一起去拿媽媽剛醃製好，藏在床下的皮蛋，然後跑到外面的牆角進行分享。一起去偷帶妹妹的阿姨伍孃孃家曬在屋外的鹽菜、甜醬等等。這都是我們小時候調皮搗蛋幹的壞事，現在想起竟是那麼的開心有趣。
周末的時候，我喜歡和可婷一起，帶著她家的大黃狗，慢悠悠地走去3.5公裡以外的螃蟹溪車間，接她的父親卓伯伯回家過周末。她父親當時是在螃蟹溪上班。來回的路很長，可這段路途卻是我們最愜意的路程。因為道路兩旁的青山裡，我們時不時還能找到像茶泡、野莓之類的野果來享用。且一路的打鬧，一路的歡聲笑語，時間感覺也很快。而最讓我趨之若鶩的是可婷父親回程路上的講故事，它支撐著我們兩個小女孩將路程頑強地走完，並樂此不疲地每個星期必去接他。有時候我們幸運，在路邊還能釆到大束的白色的野百合花。拿回家插到花瓶裡，滿屋的芬芳會持續好幾日不散，真是快樂的日子！
悄悄的，時間飛快流逝，我們走到了少女時代。可婷家因有海外關係，親戚從國外弄了一臺稀罕的電視機，全家去廣州把它搬回礦裡。當夜幕降臨，她的父母很熱情地將電視機抬到屋外，而大家卻搬著板凳，早早地聚在她家門口，等候著電視節目的播放。記憶最深刻的是那時的電視信號不好，屏幕常常是布滿了雪點，讓我們很是懊惱，以至於節目中有懸念的部分卻看不到。接下來的第二天，我們就會爬上她家屋後的山坡，坐在大石頭上，眺望著遠山，用少女的情思去杜撰那缺失的情節。那時，《水晶鞋和玫瑰花》《安娜•卡列尼娜》是我們倆的最愛。
漸漸地我們長大了。到了初、高中，學業開始緊張起來，我假期回汞礦看父母的日子也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短。在省城與可婷偶爾的書信來往都是互相鼓勵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內容。再後來她考上了當地的衛校，而我小她一歲正在備戰高考。由於沒有省城的戶口，我高考的那年，不得不從省城再回到銅仁參加高考。印象中的那個星期真是很悶熱，熱得我頭上冒煙。我不習慣，更憂心會考不好。可婷則每晚從衛校跑來給我打氣，還提著保溫壺，買了她認為最好吃的牛奶冰棒給我解暑。她寬慰著說:「你從省城剛來，一定不習慣銅仁的炎熱。這科考得不好不要緊張，習慣了酷暑就好。晚上睡個好覺，相信下一科你一定會考好的！」這種鼓勵無以倫比。終於我考上了大學，她替我高興！大學的第二年假期，我回汞礦的家，也去衛校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我們興高採烈地見面，她清秀、美麗而白淨的臉上泛著柔和的光。她帶著一貫的文靜口吻打趣地說：「我馬上就在銅仁醫院當護士了，開始要為人民服務了。你在學校不要偷懶，好好學哈！我們這一幫人就你機會好，在省城重點學校讀書。期望你能當居裡夫人，將來做個科學家喔！」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那燦爛的笑容。
在省城讀大學的最後一年，一天媽媽急衝衝地給我打電話。電話裡帶來了一個晴天霹靂的壞消息，她說可婷被查出患了白血病。在銅仁住院幾個月後，轉到了貴陽醫學院，讓我趕緊去醫院看看她。接到電話後，我發瘋似地趕了過去。在病房門口處就看見了掛著鹽水瓶的她，正靜靜地閉著雙眼躺在病床上，兩側的父母表情凝重。我在門外早已哭得泣不成聲了，護士趕緊阻止叫我別哭，並要我進去叫醒她。我輕輕地走到床前，她抬起孱弱的身體，說話十分吃力，但眼睛卻是亮亮的。我問為何不早點告知我病的情況，她弱弱的回答：「不必讓更多的人擔心，你在上學呢。」我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心想，多麼善良的人性，多麼無私的靈魂啊！我趕緊低下頭去拿出帶來的水果，默默地削給她吃，以免在她面前哭出聲來。她說：「給我講講你的大學生活和有趣的事吧！」說完，她緩緩的把目光看向遠方。我盡力地將大學最後一年緊張的生活編造得有聲有色，目的是想逗她開心。在病房的最後一個星期，她流著淚告訴我說：「我21歲了，還沒談過戀愛呢！我多麼想能夠有機會、有時間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啊！多麼想能再回到汞礦的山上去，摘一些百合花放在床邊，我真想聞那種特別的香味……」
我在繁忙的考試期間，四處拼命地去花店尋找百合花，並痴想著能把花兒帶到她的床邊。可那不是百合花開放的季節啊！我仍然繼續地尋找著潔白的百合花，但是她卻未能等到我找到百合花送給她，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她走後的許多日子裡，我夜夜哭腫了雙眼。怨恨上天為何將那麼年輕的生命帶走，為什麼讓如此美好的她，早早地離我們而去。後來我再也沒敢去見她的父母，害怕活蹦亂跳的我會給她的父母帶來更多的傷感。
為緩解自己的悲傷，我總是告訴自己，後來也就這樣慢慢地認定到：「她是天使，只是到人間來逛逛並給周圍的人們灑下愛和歡樂，而後早早地回去天國了。」從那以後，每當看見潔白無瑕的百合花，我就不由自主地仿佛看見了她的音容笑貌，花中間的紅蕊好似她那燦爛的笑臉，溫暖我心。
人生因緣而聚，因情而暖，幾年前我在自己的院子裡種下了一排各色的百合花。每當花開時節，滿院馨香，這讓我不由憶起了可婷那靈魂的香氣。
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的人很多，相識的人也不計其數。與互相利用，物慾橫流的人際關係相比，純真和純潔無暇的友情，無私善良的靈魂是多麼的彌足珍貴啊！朋友是悲傷時那個陪你掉眼淚，快樂時陪你傻笑的人。他(她)們讓我們的生命因溫暖而多彩，讓我們有著鼓足勇氣，活得更好的決心。對可婷的記憶是我生命中流淌的暖意，猶如故鄉的野百合花，美麗、溫馨、芬芳。我想，那是人性美好的光輝，讓我永遠地銘刻在心。
去年我12歲的女兒和小朋友們在家玩耍時，看著盛放的美麗的百合花，小女孩們都說很喜歡。女兒用幼嫩的語氣款款而談，敘述著媽媽和可婷的故事……
聽著她們歡快的談話，看著她們小小的背影，我的嘴角揚起了微笑。朋友不一定形影不離，但一定心心相惜。不一定錦上添花，但一定雪中送炭。不一定天天見面，但一定放在心裡。一輩子真的不長，該珍惜的請彼此珍惜。友愛永恆，精神永存！
在三十多年後的今天，得以將這段珍貴的友誼記錄下來，以此懷念我心中永遠的朋友——可婷，我是如此的欣慰和釋懷！
（2020年6月1日•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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