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復戡致鄭逸梅先生信札
逸老如握 惠書均悉 病腕殊念 吾年前上患此 經推拿按摩 兼月便瘉 不妨試試 承翦示藝海點滴 記我童年事甚詳 忽忽七十餘年 讀之恍如隔世 但我倆年齡相若 此事聽誰所說 能見告否 匆此不備 肅頌健康 朱復戡 十月廿日
近代藝術大師朱復戡
鄭逸梅
從吳昌碩為師,又被昌碩視為畏友的朱復戡,在書法、篆刻上堪稱藝術大師,是有其來歷的。張大千曾讚嘆謂:「大千漫遊南北數十年來,所見近代名家書畫篆刻,能超越時流,直入周秦兩漢晉唐,融合百家。卓然開一代宗風者,唯朱君一人而已。」認為復老博覽歷代彝器、璽印、權量、詔版、帛布、封泥、碑碣拓本,以及其它各流派的印譜,涉古功深,視野廣闊,其成就令人似遊建章宮百千門戶之概。
張大千介紹朱復戡先生潤例:
大千漫遊南北數十年來,所見近代名家書畫篆刻,能超越時流,直入周秦兩漢晉唐,融合百家。卓然開一代宗風者,唯朱君一人而已。君以懶散成性,不求虛聲,故不作公開展覽,用特重為介紹。復戡舊名義方字百行。
朱復戡為張大千書扇
我和復老同在文史館,甚為稔熟。他生於光緒庚子八月二十九日,比我尚小四歲,但他在我國藝術上的貢獻,能望其項背者,則屬鳳毛麟角了。復老卒於1989年11月3日,享壽九十歲。
朱復戡篆刻作品 鄞朱方璽
朱復戡篆刻作品 朱白行、伯行釋古
山東為古代齊魯舊都,文物薈萃,復老流寓多年,對碑碣頗多探討。山東博物館許多鐘鼎銘文,殊難認識,館長請復老一一加以釋注。泰山麓下的岱廟,有著如林的歷代碑石,煌煌炳炳,古澤生輝,尤以《泰山刻石》為最珍奇,是當年秦始皇登泰山,群臣為他置立的,出於李斯手筆,共223字,是秦篆的代表作。奈歷經二千年的悠久歲月,風化殘蝕,甚為嚴重,至今僅存十字,引為莫大遺憾。1983年春,山東省文物保護單位負責人土,和復老談到泰山碑的問題。另外日本、美國一些研究中國古代史的學者,認為《泰山刻石》是舉世聞名的文物,你們中國有著第一流的考古家和書法家,為什麼不把《泰山刻石》重建起來呢?復老聽了這些話,心情非常激動,認為這是當務之急,義不容辭的。一自正式委任,他立即逐字考證原碑的內容,一一補齊缺字,而所補字個個勁道渾穆,古氣盎然,與原碑字體一脈相承,保持了斯篆的面目,這不能不推為中國書法史上的偉大功績。
朱復戡修補重書秦始皇泰山刻石局部
朱復戡修補重書秦始皇泰山刻石題記
朱復戡修補重書秦始皇泰山刻石全文碑拓
又在陽穀縣景陽岡,有一座武松打虎處古碑,這碑何時建立,因年代悠久,風雨剝蝕,原有碑文,僅個別字依稀可見,其它一片模糊,更查不到立碑的歲月。曾有數位專家,僅說大約明初所建,也無可考證。1988年,復老到此,從「武」字與「虎」字上辮出明人沒有如此寫法,只有宋人這樣寫的,斷定碑始建於南宋,經過復老考證,多年的疑問頓釋。至於武松其人過去是否存在,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復老認為此碑遠在施耐庵成《水滸傳》以前,不可能是憑小說而捏造的,說明武松確有其人。還有一張隋代所拓的曹植碑,其中有難以識的怪字,復老指出是合體字,經他詮釋,也就句可解了。他說古人間或也有不規範的字,不要給它嚇倒,猶諸現今頒布簡體字,即有杜造的簡體字出現,是不足為奇的,一經復老猜詳,也就理解了。
晚年的朱復戡在泰山留影
朱復戡書華山廟碑,署名「白行」。
朱復戡篆刻作品 秦戡、朱方之璽
朱復戡篆刻作品 節盦印泥、蝶野所藏
復老原名義方,字百行,號靜戡,四十後改署復戡。他出生在上海,故居在鄞縣。復老的別署,多至二三十個,如由百行,引伸諧音,有八寅、伯行、伯贏、百嬰。至於復戡,是具有大病復甦之意,又引伸為伏堪、靜戡。其它尚有朱方、朱起、公陶、適存、振邦、虎闓、子訓等等。所以大書家馬公愚稱他:「於名信手拈來,於利隨手揮去。」因為名字太多,也曾鬧過笑話。某年,全國書畫名家,在青島舉行展覽,復老和錢松巖、王個簃、李可染、潘天壽、俞劍華、王雪濤、陳大羽等相敘一堂,大羽對復老說:「我學篆刻,就是從朱義方靜戡印譜開始的。」復老笑而不答,俞劍華在旁,即介紹說:「朱義方即朱復戡原名也」。
全國書畫名家齊集青島
無獨有偶,日本欲購中國名家書畫,開出一紙名單,分已故的和現代的。已故的有吳昌碩、齊自石、朱義方等,現代的有沙孟海、唐雲、程十髮、朱復戡等。後經外貿人士說明,日方オ知誤一人為兩人了。
復戡自幼穎,由其父督促,每晨必執毛筆,面前置一青甑,蘸水在青甑上練習書法,幹了再寫,盡一盎水為限,嚴寒盛暑不輟。復老七歲時,即隨父親赴書畫莊怡春堂,當席揮毫,連寫十餘聯,越日被購空,購者不知這些出於孺子之手。後被創辦大世界遊樂場的黃楚九得知,為了吸引遊客,特邀七齡朱童子來場表演,在各報登了大廣告「神童對客揮毫」。吳昌碩聞訊,居然也前來觀看,就坐在復戡對面大椅子上看他伸紙執筆,應付自如,隨書隨被旁人購去。復戡又出丈餘素紙,寫石鼓文,吳昌碩是書寫石鼓文的聖手,那神童卻不顧班門弄斧,毅然為之,昌碩看了頻頻點首,望之出神,臨走手撫復戡的頭,連呼:「神童!神童!」那幅石鼓文,黃楚九把它懸掛在大世界的共和廳上,引人矚目。復戡正式拜昌碩為師,是十七歲,不少書畫前輩,都對他刮目相看。他很敬仰其師,遵照昌碩指點,先學篆書,後學刻印,熟讀許叔重的《說文解字》一書,旁及訓詁一類的著述,融會貫通,掃葉山房的《全國名家印選》即列入復戡在十六歲時所刻的印。之後,吳昌碩又為其刊行了《靜戡印集》,又有《復戡印集》,《朱復戡篆刻》等,達爐火純青,寓險詭於平凡之中,而蘊藏其內在之美,非淺識者能領略。
1925年商務印書館為朱復戡出版的
《靜戡印集》線裝本二冊
由羅振玉題籤 吳昌碩題扉頁
他的書法,上追古代彝鼎,因此有《商周藝文精華集》的輯刊,如齊侯尊、殷大金、陳鍾、周公鼎等,都具有代表性。他也自己設計古器有乙丑爵、中華鼎、九龍寶鼎、變音鍾等。
朱復戡所著《商周藝文精華集》
朱復戡摹青銅器手稿
朱復戡手稿—乙丑青銅
他的書法聲譽海外,香港包玉剛為了乃翁包兆龍先生,捐助上海交通大學二十萬金興建圖書館,落成後,請復戡寫碑,該碑高大愈恆,他研究後,認為寫碑要古樸、有金石氣,更讓一般人能識得,因此不用篆體和草書,而以楷隸出之。他又想到包兆龍的龍字,可以用「張猛龍碑」、「爨龍碑」「龍藏寺碑」這三種碑作為包兆龍圖書館書碑文,最為合適。後又考慮到三龍碑古穆有餘,活潑不足,於是最後參略章草筆意揮成,陳列在圖書館中。
晚年的朱復戡(左)出席活動
我國著名宗教名寺寧改阿育王寺,其大雄寶殿橫匾,乃復戡十二歲時所寫,在浩劫中被毀了,該寺方丈統一法師得知朱神童尚健在,便特邀他舊地重臨,再寫橫區。復到了該寺,方丈開了寺院大門迎接入內。那寺院大門以往輕易不開,過去除非皇帝御駕,其他人等總是邊門進出,這次破例,以示特別隆重。當時轟動上海,寧波的電視記者,報刊也紛紛記載。復戡當場揮毫,重書「大雄寶殿」四字,同時還重寫了「法相莊嚴」橫額。1987年,他已八十八高齡,泰安雲海飯店派人來滬,請復老為該店書寫巨招,樓高十層,字必須二米方才能相稱。泰安地方沒有放大的儀器,因之需要復老按實際大小書寫,復老用了四張大紙粘成一方,用新掃帚代毛筆,染著墨汁寫了「雲海飯店」四個大字。
朱復戡用掃帚代毛筆書「雲海飯店」飯字
字體結構凝謹,筆力剛勁,製成鐵匾,懸在十樓頂屋上,各國遊客仰首瞻望,無不叫絕。他生平不輕易為人作書,書則鄭重出之,稍不愜意,立即撕去。他曾這樣說:「一點之不當,如美人病一目,一筆不當,則如壯士折一臂,是不可不慎的」。
1945年朱復戡畫《觀曹將軍畫馬圖》
朱復戡、周煉霞合作
《梁紅玉、韓世忠抗金凱旋》
有人評復老的藝事,「畫固佳妙,書則勝於畫,而篆刻更勝於書,詩若文,其餘事也。」他對於自已的篆刻,亦很自負。有一白文巨印,刻文「真如鐵」。又一印邊款「假令簠齋見此必以為金村出土三代物也」。
瀝水濳龍邊款釋文:
假令簠齋見此必以為金村出土三代物也 復戡
白文巨印 真如鐵
印有朱有白,有秦有漢,有虯龍、有山水、有自刻肖像,真所謂挾筆縱橫,意趣橫生。他刊有《復戡篆刻》,臺北《印林》尚有《朱復戡專輯》,日本《知遠》復有《朱復戡書畫篆刻專輯》。
日本《知遠—朱復戡書畫篆刻專輯》
某歲,美籍華裔獲諾貝爾獎者丁肇中教援,和外籍馬蘇珊女士舉行結婚嘉禮,復老刻二印為禮,中間中文姓名,四周圍紋,按傳統篆刻風格,不但把二人的英文姓名嵌入,且把二人的英文頭銜,也不漏遺,使英文而古篆化,丁氏夫婦得了大為驚嘆。
朱復戡先生與丁肇中夫婦
朱復戡篆刻作品 丁肇中璽、馬蘇珊
復老和張大千彼此推崇,大千所用之印,頗多是他手刻的。大千赴巴西定居,邀他同往,他認為中國的藝術應當在中國,不宜在異域而婉言謝絕了。大千以往拜曾農髯為師,還是復老代為致序的。復老又和劉海粟相交很早,海粟辦美專,即聘他為教授。
劉海粟(中)朱復戡和徐葳(右)1987年
朱復戡為劉海粟壽誕所書的對聯
復老夫人徐葳所書吟詩,無不在行,與海粟夫人夏伊喬相交亦密。某回,伊喬提起賓館的菜實在吃膩,復老夫人即邀海粟夫婦來家便敘,備了八色家常小菜,有炒草頭、香菇菜心、鹽水煅、拌海蜇、芹菜炒魷魚、火腿冬瓜湯等,其中尤以一隻煎臭豆腐,海粟夫婦吃得讚不絕口,認為是多年未吃到的美。席罷,四人合作,復戡畫松、海粟畫鐵骨紅梅、伊喬畫翠竹、徐威題詩,成「歲寒三友圖」。
《三友圖》朱復戡畫松、劉海粟畫梅、夏伊喬畫竹、徐葳題詩
劉海粟在朱復戡膠州路寓所合作三友圖
復老在浩劫中,深受厄苦,被趕入豬圈居住,室內只放一張床,別無像樣家具。床下是個下水道,而紅衛兵惡作劇,將通往室外的下水道陰溝堵住,致汙水泛濫室中。這樣生活過了十年,可他抱著樂觀態度,即景成詩:「臨溝觀瀉瀑,倚枕聽鳴湍。」又云:「篆刻,方寸之地足矣;書法,方尺之地亦足矣。」他晚年受病魔折磨,這當然是受到浩劫的影響,疾病延時多年。他的遺體舉行火化,其夫人徐藏及其子女們,嫌市間的骨灰盒太庸俗,擬備一精緻花瓶以代用,但這個瓶子不易覓得。既而想到復戡生前與青銅器有不解之緣,乃決定把復老骨灰裝在他自己設計的中華鼎中。且加一蓋,蓋的紋飾,按他所喜愛的九龍圖案,以為點綴。又由他的高足韓大誠鐫刻銘文,鼎重15公斤,高26餘釐米,髹以金彩。
安放朱復戡先生骨灰的青銅鼎
鼎蓋刻有銘文
今上海成立了朱復藝術研究室,徐葳為主任委員,義子丁大文為助理。大文是國學家丁福保的文孫,辦虹橋療養院醫藥博士丁惠康的哲嗣,醋喜藝術,今在海外工作,極有成就。本文所載不少內容,均是他所提供的。
原刊載於《燕都》1992-03
蘇州鳳凰山朱復戡先生墓
朱復戡
(1900年9月22日—1989年11月3日)
原名義方,字百行,號靜龕。40歲後更名起,號復戡。祖籍浙江鄞縣梅墟,生於上海。師從南洋公學(上海交通大學前身)總理張美翊。十七歲參加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成為早期會員。與吳昌碩、沈曾植、馮君木、羅振玉、鄭孝胥、康有為等過從甚密,獲益良多。留法歸國後任上海美專教授、中國畫會常委、山東省政協委員、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國際技術經濟研究所上海分所高級研究員、上海交通大學兼職教授、上海佛教協會顧問、中國書法家協會名譽理事、西泠印社理事、山東文史館館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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