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跟著徐霞客遊漳州(二)】行屐南靖 溯溪而上見繁華 孝心履痕閣老樓
臺海網5月13日訊 據閩南日報報導 崇禎元年(1628年)四月初四,徐霞客乘坐轎輦行二十裡路,入了漳州古城北門。木屐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踢踏作響,略過身畔褪去日間繁華的「九街十三巷」,徐霞客在漳州古城訪任漳州推官的族叔徐日升而不得,悵悵然辭了漳州府衙,動身往南靖去。
徐霞客族叔代理南靖縣令時的縣衙在哪裡,如今已無處可考。張晗 攝
品漳瓷回望「千裡窯煙,百口窯爐」盛景
雨夜中,徐霞客在洋老洲渡口登上前往南靖的木船。繁忙的溪面上船行不止。
舢板輕搖,時光如水在茶盞中微漾。逆流的船上運送著鹽巴、紅糖、洋貨,錯身而過的順流船滿載著瓷器、茶葉,往返穿梭,低語著大河文明與海洋文明間的商貿往來。船上貨物中,最具傳奇色彩的當屬漳州本土生產的出口到「番邦」的瓷器,它們通過西溪運抵月港,走上海上絲綢之路。
在南靖文史專家蔡建南的指引下,我們來到南靖縣龍山鎮西山村的東溪窯封門坑遺址,試著憑藉眼前這處面積約2000平方米的巨大橫式階梯窯,去描摹明朝中後期漳州瓷對外貿易的鼎盛模樣。遺址地處西溪支流永豐溪畔的深山竹林,是當年「千裡窯煙,百口窯爐」的漳州窯產品主產地之一。
如今,東溪窯封門坑遺址附近的地面上,仍散落著瓷器碎片。「當時,山中多大木,並不是像現在這樣長滿竹子,大木可作燒窯的燃料。山中有可燒制瓷器的瓷土礦,考古專家曾發現取土口,不過現已隱蔽在密林中。永豐溪這段水路可供運輸瓷器產品。」蔡建南說,「大木、瓷土和河流,是這個地方形成陶瓷產業集聚的三個最重要的因素。」
當地村民郭武虎是東溪窯封門坑遺址的發現者,幼時就聽長輩講過燒窯傳說,六年前受專家委託尋找並發現窯址。如今的他成了東溪窯遺址的巡邏員,日夜守護這處歷史遺蹟。他推測:「鼎盛時期,這裡生活著上百工匠,有的砍伐樹木,有的製作坯料,有的挑擔運輸。到燒窯的時候要保證窯火半月不滅,更是要全體動員、輪班值守,比如封門坑這口大窯共有9個階梯,一爐能燒出上萬個瓷器。窯爐冷卻後,瓷器取出脫模,剔除殘次品,合格的都由挑夫挑到附近的永豐溪碼頭,用竹筏、小船往下遊運輸。」
「或許永豐溪名中『永豐』二字,和當時沿岸燒窯盛況有關。」蔡建南說。那時,南靖的西山村、梧營村、荊都村和華安的三羊村等村落分布著上百個大大小小的窯爐,出產青花、青瓷、白瓷、青白瓷、米黃瓷等產品,上萬人口靠此營生過活,漳州窯產銷在明朝嘉萬時期進入鼎盛。
或許,徐霞客在客艙中吃茶用的盞子,便是來自東溪窯。
閣老樓仍存當年氣韻 張晗 攝
溯西溪不知漳之得名,兩溪誰執牛耳也?
巡行披雨露,無欲而心恬。是夜乘船溯遊而上,三十裡水路雖不遠,仍需費些功夫,徐霞客早有心理準備。艄公一聲喝,挑得帆船離了岸,百工鱗集、萬家燈火的漳州府城便隨水面倒影一齊遠去。前日剛遊罷九龍江北溪,此刻,西溪舒展開臂膀,將過往徐徐講來。
九龍江西溪是華安、平和、南靖等地的水路要道,正源是船場溪,支流有花山溪、黃井溪、永豐溪、龍山溪等。花山溪與船場溪在靖城附近匯合後稱西溪。西溪流經漳州平原,與北溪匯合,然後東流入海。西溪主幹道雖不如北溪至寬處闊近400米,然當年溪水充沛、河道寬廣,和如今我們看到的景象不同。
當年,徐霞客船行中,時而水勢洶湧,湍流遏舟;時而緩波深潭,一篙不能落底。對九龍江兩支流同樣浩浩蕩蕩的水勢,徐霞客在遊記中寫道:「不知漳之得名,兩溪誰執牛耳也?」
漳之得名,其實和九龍江北溪、西溪並無太大關聯。唐時,名臣魏徵之妹魏敬以攜子孫入閩平亂,見雲霄境內河流聯想到山西上黨清漳,便命名此河為「漳江」;後陳元光向武后上書請設州,因「漳江」故命名為「漳州」;而後漳州府衙遷至九龍江西溪畔。
如今,西溪橫臥著九龍江大橋、戰備大橋、中山橋、南山橋、水仙花大橋和金峰大橋等長虹,乘船溯遊而上,兩岸有山明鳥語,亦有高樓小築。有趣的是,徐霞客泛舟西溪277年後的某一個清晨,一位祖籍天寶鎮五裡沙的10歲少年,自平和坐船順九龍江西溪抵達廈門,開啟了從小山村走向全世界的不凡歷程。他那時叫林和樂,還不叫林語堂。
徐霞客為母親向林釬求詩,長詩影印圖現在就掛在閣老樓內林公家祠正廳的牆上。張晗 攝
抵靖城溯流迂曲,望見文昌塔便心安了
西溪上遊支流多、水量大、急彎多、暗灘多,雖然只有三十多裡水路,木船卻艱難地行進了一整夜。不過,望見了文昌塔,便心安了——距離南靖縣衙所在地靖城不遠了。蔡建南指著天寶和靖城交界處附近的文昌塔,篤定地說:「文昌塔始建於明萬曆四十七年,塔高21.9米,是江船航行的重要標誌,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航標塔,也是靖城的標誌性建築,徐霞客在船上一定看到了它。」推開塔底大門,我們借著手電筒的燈光讀著石碑上的文字,登上塔頂眺望西溪。蔡建南說,建文昌塔是為了祈求風調雨順,也是為了提示過往船隻注意水文變化。
歲月是一隻巨掌,不僅揮散了當年船夫的吆喝聲,也撫去了徐霞客當年登岸的古碼頭遺蹟,竟連靖城古縣城的原貌也揉搓得不剩一兩分。徐霞客族叔徐日升代理南靖縣令時的縣衙在哪裡,如今無處可考,《南靖縣誌》也未曾留下關於徐日升的隻言片語。蔡建南說,靖城在抗日戰爭時期遭日本飛機轟炸,所以南靖縣城所在地就搬到了山城,成為全國唯一因日本空襲而遷縣治的縣城。
《徐霞客遊記》中兩次關於漳州的記載也都止於「抵達南靖」,再無記敘。徐霞客的背影,隨著他翻飛的衣袂,在靖城的時光深處隱去。
東溪窯封門坑遺址可見當年產窯盛況 張晗 攝
訪林釬挾冊雲遊,請名士贈詩撰賦
一幅字畫的題詩,揭示了徐霞客至崇禎元年初夏仍在漳州遊歷。
這還要從徐霞客事母至孝說起。徐母王氏是一位開明豁達的老太太,她不固執於「父母在,不遠遊」的說法,用「身為男子,志在四方」的話激勵兒子實現遊歷山川的夢想。徐霞客為了與母親分享旅行的快樂,在戶外借著松脂篝火寫遊記,並為她帶回花草等紀念品。故有人說,弘祖(霞客)之奇,孺人(徐母)成之。
題詩緣起徐母八十大壽時,徐霞客請人作了一幅《秋圃晨機圖》敬奉慈母。爾後,徐霞客挾冊雲遊,懇請各地名士贈詩撰賦品題《秋圃晨機圖》。我們可以想像,到了南靖能拜會到高風亮節的當朝名臣碩學林釬,徐霞客當然不會錯過為母求詩索字的機會。
林釬,離任返鄉的國子監祭酒,曾是朝堂上不願諂媚於魏忠賢的正義之士。那時,林釬因忤魏忠賢,稱病棄官,避居於南靖豐田閣老樓,觸怒閹黨雖性命堪虞,但鐵骨錚錚更得世人賞識。徐霞客也是慕名而來者之一。學者推測,徐霞客與族叔徐日升會面時,得知林釬已移居南靖,於是便趕去拜訪。
一縷陽光悄然穿過窗欞,392年前,明崇禎元年初夏,徐霞客在閣老樓窗前的長案上展開《秋圃晨機圖》,林釬拈鬚腹稿,揮毫潑墨:「北堂有高樹,鬱郁凌霜露。延陵有賢母,殷殷勤作勞」,稱頌徐母知書識禮、克勤克儉;「仲氏好遊仙,每與青鸞遇。手持蟠花枝,歸來為母具」,誇讚徐霞客好遊四方、事母甚孝。這首長詩的影印圖現在就掛在閣老樓內林公家祠正廳的牆上。
我們慕名來到閣老樓,該樓是一座二層的土牆青磚院式建築,圍牆開東門,牌匾鐫有「淡寧餘休」四字。但在崇禎年間,閣老樓剛建成的時候,徐霞客看到的是一座三層土樓。入了大門,尚寶卿林公家祠坐落於正中。雖歷經歲月風雨,但經過林氏後裔數次修葺,今日家祠尚存當年氣韻,文魁、武魁、探花等牌匾印證當年風光。
我們在閣老樓中見到了林氏後人林美英,她和記者說起了往昔閣老樓的日常:「我小的時候,院子裡玩耍的孩子很多。現在人們多搬出去住,閣老樓裡就剩下兩三戶人家。」林美英之所以留下,是因為她90多歲的母親、一位林氏媳婦不願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閣老樓——年輕時享受著嫁入閣老樓的風光,年邁時更期望在此處終老。
後人統計,徐霞客請人為母所作的《秋圃晨機圖》有題跋、序共23處,除了林釬之外,圖上還留有龍溪名士張燮、何揩以及龍溪書法家李宓的墨寶。可見,他也曾攜帶圖卷拜訪了不少漳州的名人雅士。既然林釬的詩可證徐霞客首次入漳後曾逗留數月,那麼這幾個月他都去了哪裡?且看下回報導。 (記者 張晗 通訊員 張夢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