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深了,城裡人家的燈火大多已經滅了,只一輪明月高懸。
已經入秋了,晚風有些涼了,葉子紛紛落下,帶起一片沙沙聲,平添蕭瑟。
「瞅瞅這景兒,咱們像不像倆老鬼啊。」不羈的笑聲驚醒了竹林間的飛鳥,嘰嘰喳喳地尖叫著表達自己的不滿。
「子勳,你很吵」老者帶著一身肅穆之氣,眉間的皺紋造成的凹陷,像是已經深入骨髓。
「喝著我的茶,還要挑我的毛病。治平,你這脾氣,也太臭了些。」名喚子勳的老者雖然已經垂垂老矣,但言語中卻還帶著少年氣息。
一時相顧無言,二人也未見尷尬,都只是靜靜喝著自己手裡的那杯熱茶。
不知過了多久,一壺茶已經見了底。被稱作治平的肅穆老者像是一下子洩了氣,眼角徒然溼潤了:「我…明日啟程」。
酒能醉人,可能這知音茶也是如此。
「……知道,你勞碌了一輩子,這次,就當去遊山玩水了。」
「呵,遊山玩水,說的這麼好聽做什麼?我沒什麼想不開的,只是父親賜我表字治平,望我能做個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棟梁之材,而我到了這個年紀,終於走到能為百姓做些什麼的時候,卻又被貶黜至荒蠻之地,多年痴心妄想,一夕毀於一旦,有些難堪罷了。」
「治平,沒什麼難堪的。」老者戲謔瀟灑的眼神變了,好似終於放下了虛偽的面具。
「你我同期中舉,從七品芝麻官一路走過來。冤假錯案你平了,為國為民的事你也做了。當初能做,如今亦然。你的赤誠之心還在,何談毀於一旦?」
兩行濁淚落下,那句輕飄飄的嗯散在了風中。
「可惜,又很久喝不到你的茶了。」
這是治平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第二年,治平沒有來。蘇子勳在約好的地方枯坐了一夜,默默為對面的茶杯換茶。
當朝陽從東方升起,金色的暖光灑在那杯茶上。
茶還是溫的,只是再也沒人來喝了。
第二日,京中傳入了那人去世的消息。可能是因為已經猜測到了什麼,蘇子勳與平時也未見不同。只是某日午夜夢回,他又夢到了那位知己好友。
他想起那年,那個嚴肅正經的人唱過的,杜子美寫給李太白的詩。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要是,還能再見見他就好了,要是,能再說幾句話就好了,要是,他能再陪我吃一次茶就好了。
可惜話最後只能說給自己聽,茶也只有一個人喝,蘇子勳最終也是抱憾而終。
時光流轉,已是千年。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慕平慕平,今天簡琢在臨街辦茶展知道嗎?」
被呼喚的少年眉間已有了淺淺的痕跡,顯得有些少年老成。
「得了吧,慕平對茶多挑剔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人肯定多,那個熱鬧法,你想要他命啊?」
同伴說的很對,他受不了人多,茶展上的茶質量大多也參差不齊。只是,他想去。
沒糾結多久慕平就去了,出乎意料地,茶都是好茶。慕平沉浸在這裡。只是學生經費有限,他只能不斷的逛,想為自己挑兩樣最滿意的茶。
他看到了一個少年,少年面容姣好,戲謔的眼睛打量著過往的人群,對攤子前的顧客也並不諂媚對待。
有點意思。
他走上前去,卻覺得這茶像是似曾相識。不經意間與少年對視了。
「這…這茶叫什麼名字」
「高山流水」少年笑著看他,眼裡沒了戲謔的感覺。
「多少錢,我想買一些?」
「我能為你泡一杯嗎,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陪我吃茶了。」
兩人同時開口,尷尬中也卻帶了些親切的氣息。
那杯茶,總算等到了它的主人。
無論多久多遠,我們總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