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新聞網特稿(陳月書) 「小雪臥羊,大雪臥豬」。小時侯 ,我們對冬天是又怕又盼。怕的是呵氣成霜的冬季沒有很好的禦寒衣裳,凍得呵手跺腳捂耳朵,盼的是到黃河封凍時,家裡餵的那口豬能殺了,能大塊朵頤吃到垂涎已久的現殺豬肉燴菜。
殺豬的日子選定一般是兩「等」:一等天氣凍得滴水成冰好挺肉,二等家裡年內的豬菜、米糠餵完。兩等齊了,豬的挨刀子期就到了。頭天就去約好屠夫,集體化那時的屠夫是業餘的,誰家用就到誰家現開"殺場」,早上一早起來,母親就燒火在前爐子大鍋燒煺豬水,我們男人們就準備煺豬大鍋、煺豬案、吊架等,待一切準備就緒,屠夫二爹穿一身油膩膩的外套,提一把殺豬刀和挺杖、肉鉤來了。看著明晃晃的殺豬刀,我心不忍在走到豬圈,看著圈裡的豬似乎不安地在圈裡打轉,嘴裡不停地哼哼,人總習慣罵「蠢豬",我分明感覺豬似乎先知先覺,預感自已末日來臨,一雙驚恐、絕望的眼睛望著圈牆外的我。民間在稽考十二屬相犯月子裡有這麼一句叫「十月的豬兒歡刀子"。沒辦法,誰叫你生就是人類的一鍋菜呢!想想今年二月間,一個油光水滑,活蹦亂跳的白豬崽捉回來時,我稀罕得像捉回一個寵物一樣,天天一有空就跑到豬圈前看它撒歡,且每天放學後提了小蘿筐到田間地頭為它挽豬菜,"哩哩啦啦」地看著它從小豬崽調開身條往大長,到如今掰指頭數才八個月,它的生命期就如此短暫。心想若有來生再轉轉成人更好,即便轉不成人,轉四條腿牲靈也別轉豬羊驢騾,轉成個貓貓狗狗的也好……正犯呆間大哥、二哥隨二爹朝豬圈這邊走過來了。二哥一躥跳進豬圈,豬受驚「呼」地鑽進圈窩,二哥攆進窩一把提住豬後腿,半拉半提拽出窩,大哥上手提住一隻豬前腿,猛地放倒曲彎前腿,這是擒拿豬的最有效的一招,豬只有絕望嘶嚎的份。二爹看兩個後生已將豬制服,提刀進去,一刀致命!看豬已放成展條,二爹用帶血的刀將豬尾巴梢的豬毛割去一寸,說:「早早託胎投生去吧!」
從殺豬到褪豬,清洗,割頭,下槽頭(豬脖子),開膛破肚一系列,大哥二哥他們不用我搭手,他們說我是婦人之仁,沒有血腥殺生之狠,讓我在屋裡幫母親尋長用短打下手。只為準備中午這頓企盼已久「不尋常"的午宴一一殺豬燴菜。母親的精明是有口碑的,左鄰右舍的都說:「你母親的燴菜能吃出『席味』來。」足見母親的烹油技藝的精湛與把握五味、火候的恰到好處。
河曲殺豬燴菜用料有現殺豬槽頭、油煎山藥、酸漿豆腐、扁粉、頂心大白菜。待大哥把血淋淋的豬槽頭提進屋,母親把豆腐、扁粉、煎山藥已準備就緒,就等現肉下鍋了。肉洗淨後,切成四方塊下鍋煮至九分熟,在表皮上抹上老黑醬,下油鍋煎烹片刻出鍋,叫燒豬肉,將燒豬肉切成片煸炒,最後與現白菜混炒,適時加入適量開水,將豆腐切片放入,上色,再放煎山藥,蓋鍋蓋燴十分鐘,加入粉條,翻拌,一鍋香氣四溢的豬肉燴菜就出鍋了。有客者放紅條盤至炕中央,將肉燴菜裝盤至紅條盤,主食是金黃的糜米撈飯。在冬季,河曲人表示熱情的待客禮就是請上炕,因為盤腿坐炕上吃飯暖和。若無客至,自家人就菜一缽、飯一盆擱鍋頭,一家人圍定飯菜坐定,吃多吃少襯肚大小,就直接舀燴菜蓋撈飯。在那清貧、艱難的歲月裡,熱炕頭上的一頓豬肉燴菜能吃出幾多幸福滿足感啊……
我結婚的時侯,放開單幹已過去七八年,那時村裡家家戶戶都養豬,一到大雪節令後,村裡每天都能聽到豬吱吱哇哇的挨刀子的叫聲,中午的空氣中就飄蕩著誘人的肉菜香。那時,各家養的多是當年豬,同陳年豬比起來,肉質尤其嫩、鮮。各家都關注問訊豬香油刨了多多少,豬肉扇子多多少,以此來衡量一家人年內生活質量的高低。豬肥油水大,光景滋潤美。豬食從捉回幼崽開始的剩菜剩飯、野菜、米糠,到後來糖菜、高梁、玉米,從不餵飼料。那時肉切片入鍋,鍋底一熱,肉上的油就釋放出來了,油中有肉,肉中有油。待蔥蒜等調味料適時放入,「哧啦」一聲,霎那間沖天的香味直入人的鼻竅,那是個極至的享受啊!無以復加!
豬肉燴菜貴在一個「現」字,過了2000年後,農村漸漸都不養豬了,十圈九空。一則由於農村個戶養殖條件跟不上,易傳染豬瘟,二則生豬肉市場因素,養豬不划算,居民吃肉都到市場現買。在我常年打工的準旗薜家灣與沙圪堵市街上,舉目多見「農家現殺豬燴菜"的招牌,看著這帶了「水份"的招牌,不由讓人勾起經年美好的回憶。一頓現殺豬燴菜,不僅肥了一日,那是農家油油水水一年好日子的開始啊!
有一年冬天,妻姑舅從內蒙河套回河曲走親,聽我們介紹說殺了一百八十斤的豬,吃不了賣了一扇子,哈哈笑了:「在內蒙河套,一年殺兩頭豬七、八百斤的人家算瘦氣的,平均殺三頭隔年大豬一千多斤豬肉,一兩也不賣,一個正月走親訪友,到誰家炕頭都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驚得我們一家人張開的嘴半天合不上。那是多麼肥泛的光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