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左派
導語:在當代社會,以傳統左派自居肯定是不討喜的,而桑德斯與科爾賓在近一年的左派復興卻讓人眼前一亮。已經落選的桑德斯之所以仍在美國人民心中有著極強影響力,在於他對社會貧富差距的描述深深紮根在美國人心中,甚至給全世界的社會發展都紮下了非常刺激的一針。而在面臨著相同困擾的中國社會,左右派的走向卻與美國政壇截然相反,選擇站向了不同的隊列。無論美國思想界還是中國社會,左右派紛爭在觀點上一直形同水火,互不相容,但在社會內部「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處世治學態度客觀上倒有利於安定團結。因此,一個社會有左右派之爭,其實是社會健全的標誌。
許子東:各位,編輯讓我講講桑德斯現象和美國的左派,左派右派的問題非常複雜。我在香港的大學課堂也常常要討論這個問題,學生提問,什麼叫左派,什麼叫右派。我說最簡單的來說,左派就是注重結果的平等,右派就是強調機會的平等。比方一群原始人,要到一樹林裡摘水果,右派就認為大家只要都是成年人,一起出發就可以了,最後摘來,有的人一筐有的一籃,有的人只有一兩個,這也是合理的。左派就認為這樣不行,每個人吃的都差不多,為什麼有的人吃撐了,有的人吃不飽,所以應該把摘來的水果放在一起,大家根據需要平分。
大家看到,左派右派都是中性的,動機都是善良的,都是希望達到社會的平等,基於人性的需求,但一般來說左派比較幫窮人,右派比較幫富人,這是從歷史上。但是情況是比較複雜的。
美國的選舉一般來說,選出了候選人或者是最後選出總統,之前被淘汰的就很快被人忘了,可是這次桑德斯卻有點不同,他在民主黨內部已經落選了,現在他也公開表示支持希拉蕊了,但是桑德斯的影響還是存在,從實際的影響來講,大家要拉桑德斯的粉絲的選票,但桑德斯的粉絲的選票並不是天然的就會投給希拉蕊,據說只有55%會轉給希拉蕊,另外有22%就會投給川普,還有18%會投給另外一個候選人Gary Johnson,這個非常奇怪。桑德斯被美國認為是左派,可是到底是誰在支持他呢?美國傳統上,民主黨是左派,共和黨是右派,民主黨比較幫窮人,共和黨比較幫有錢人,這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桑德斯現象非常非常耐人尋味,破土工作室倪世傑的一篇文章分析桑德斯現象,引用了一個德國學者的研究,分析為什麼美國沒有社會主義。相對歐陸,英國、法國、德國,馬克思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是從歐洲發源的,而美國從來沒有這麼強大的社會主義運動,原因是美國,特別是早期,宣傳美國夢,就是說每一個工人階級在內的普通人,都可以憑自己的機會,憑努力向上攀升,這個社會階級存在,這是一個老的美國夢的講法了,可是多少年來他現在就越來越被打破了,他們找的原因是因為,北美貿易協定,中國崛起,你看到08年的金融風暴,政府首先是救財團。
所以,桑德斯主要的擁眾,擁護他的人是青年人,有調查統計,65歲以上的只有23%支持他,60%是支持說社會主義不好的,可是在美國的年輕人當中,18到29歲,43%認為社會主義好,只有26%的人認為社會主義不好。社會主義在50年代在美國是禁忌的,跟共產黨一樣,這個是要犯法的詞,在今天在美國變成了一個中性,甚至是一個積極意義的詞。當然桑德斯的社會主義跟馬克思主義還是兩回事,他並不是提倡階級鬥爭、革命,主要還是,北歐的這些理論,要社會平等,學費太貴,要廢掉學費等等。
我前一陣去美國,跟很多人談,很多人都覺得桑德斯的具體的主張,廢學費、醫療等等都不靠譜,但桑德斯有一句話,現在深深的植入了所有美國人的心裡,哪一句話呢?就是他說美國頂尖的0.1%的富人所擁有的財富,是底層90%美國家庭擁有財富的總合。我把這句話再重複一遍,因為它不大被人相信,就是說美國千分之一富有的家庭的財富,等於90%的美國家庭的財富。我有朋友還具體的去查證,原來美國比較低的90%就是絕大部分的美國家庭的平均財產是8萬多美金,而這個90的家庭的合起來的總數就等於最上面的,不是1%,是0.1%的最富有的人的財富。所以桑德斯哪怕沒有競選成功,可是他對美國社會不平等現象的非常戲劇化的描述,給目前的美國的選戰,給今天全美國,甚至全世界的社會發展一個非常刺激的一針。
中國有沒有這樣的現象呢?中國沒有人統計千分之一,但是前些年流行很廣,說北大有個統計,中國是1%的家庭,最富有的家庭擁有了1/3的國家財富,這個消息跟美國的桑德斯的數據一比,乍一看我們要鬆了一口氣,說明到底社會主義好,中國的貧富懸殊比起美國還差遠了。你看人家是千分之一,我們是百分之一,人家是90%,我們是1/3,可是這裡面有點tricky,有一個陷井。他說的是90%的貧困家庭,美國家庭的收入,我們這裡說的是1/3的國家財富,國家財富跟家庭的財富是不一樣的。
我在想,作為一個號稱平等的,有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國家,中國是不是也應該有一些進一步的統計呢,比方說這個1%的家庭,我們有13億人,以三四個人一個家庭來算,那大概有4億個家庭,1%4億就是400萬個家庭,這400百萬個家庭有沒有辦法做一個統計他們是什麼職業,什麼身份,他們從事什麼行業,家庭的背景是怎麼樣,是黨派背景又怎麼樣,多少人是黨員,多少人是幹部,多少人跟海外有關係,多少人是拿著外國護照等等。我說這個不是說有負面或者是正面的意義,我只是非常中性的想了解,我想全民都應該想了解,這些致富成功的原因,跟家族、黨派、宗教、教育、心理、人事、技術、到底有一些什麼必然或者偶然的聯繫呢?
接下來我們就要看看,按照傳統的左派右派的定義,對於這1%最富有的家庭,他們是什麼看法呢?按照傳統定義的左派,強調平等幫窮人的左派,我們知道它會懷疑這些富有的家庭,這400萬中國的家庭會不會貪腐,會不會魚肉百姓,利用地方的特權開礦,這裡邊是不是有權錢勾結,有沒有買辦,是跟外國的跨國公司合作,甚至是有沒有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了政治權利,甚至是局部範圍的專制等等。那麼如果是右派呢?傳統的右派就會說,這些人經商、努力,如果是機會均等的話,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是應該的,這是我們改革開放的成果,這是整個社會繁榮的標誌。那如果是中立派,他們可能會說,關鍵你不要犯法,你手法要正當,這是第一。第二,你既然這麼多錢了,你就應該回饋社會,慈善、環保、公益,再發展工業的時候,考慮一下環境。中國的富翁特別多,據說北京的富翁已經超過紐約,可是捐款這麼少,我說的這是傳統定義的左派、右派、中立派的立場。
簡單的說,左派是應該反對這些有錢人的,右派應該是幫有錢人辯護的,可實際情況,認為這些1%的最有錢的中國人,中國家庭是社會棟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應該加以保護,這是什麼派呢?這不是左派。這是主旋律,或者說是主旋律的左派。正好相反,替有錢人辯護的不是右派而是左派,反過來,認為這1%有很大嫌疑是權錢勾結,是社會不公,因此,這個社會不夠民主,社會的發展應該以法治跟新聞自由監督整個社會的改革,持這種觀點,卻被認為是公知右派,但願不要想到57年的右派,中國的桑德斯,這是中國的右派。中國的右派等於美國的左派。
那還有一些要打倒這個1%,不管你什麼情況,只要你是1%,你就必須被打倒,這是擁護毛澤東後期思想的極左派。還有呢?中國還有一個叫新左派,那就是說,官商勾結是存在的,但是主要的責任在於商,所以首先的責任不是制度,而是資本主義。我看來看去,最一貫的還是中間的平民百姓的立場,他們的立場是搞不清楚左搞不清楚右,最關鍵還是剛才講的,第一,不應該犯法,手法要正當。第二,賺了錢要回饋社會,要做慈善,要做環保,要做公益。當然了,我們說了,強調不犯法,前提是要有法,左中右都要尊重同一個憲法,沒有人可以超越。
如果,左派可以消滅右派,或者右派可以全部壓倒左派,在法的範圍之外,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在這個意義上,一個社會有左右派之爭,是社會健全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