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機構、黑醫師、黑中介以及對醫美認知的「一摸黑」,讓「小琳們」徹底被裹挾。《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2020年)》顯示, 醫療美容行業事故高發於黑醫美,平均每年黑醫美致殘致死人數大約10萬人,且多數消費者投訴維權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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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毀了。」看著胸上兩道長蟲狀的疤痕,小琳越來越無法忍受。
這兩條疤痕是半年前的一場手術留下的。2020年5月,小琳花了近10萬元做了巨乳縮小手術,但沒想到的是,花費所有積蓄換來的是一場人生噩夢的開始。遲遲無法癒合的傷口、嚴重不對稱的乳暈和千瘡百孔的乳房讓小琳意識到——手術出問題了。
「噩夢」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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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入「黑醫美」的深淵
「我記得那個醫生剛見我,就用原子筆在我胸上畫了個圈,說你的乳暈要提升到這個位置,現在想想有點搞笑,就是隨便畫的。」今年5月,小琳在嫂子的介紹下,走進了廣州一家寫字樓內的整形美容機構。簡單的面診之後,打著只有今天有折扣的幌子,醫生助理帶小琳去交了定金。
定金之後就是響個不停的催促電話,「再不做就沒優惠了、「不然定金就浪費了」、「錢不夠也可以分期付款」······多番銷售「轟炸」,再加上多年來被「巨乳症」困擾,小琳辦理分期貸款後走進了手術室。
是否要做縮乳手術,小琳之前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受遺傳因素的影響,從青春期發育開始,小琳就比同齡人的乳房更大,隨之而來的是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就自卑啊,站在那裡不敢抬頭挺胸。」小琳說。除了別人的目光,不到一米六的小琳也承受著一些來自巨乳症帶來的病症困擾,胸部過大並且下垂,導致小琳的肩膀經常會被內衣帶勒得酸痛。
今年3月,一直羞於向家人啟齒的小琳和嫂子說出了自己的困擾,做生活美容的嫂子給小琳推薦了一家醫美機構。「自己的親嫂子還會騙自己嗎?」小琳想。生活美容機構向醫美機構導流也是目前國內常見的一種醫美獲客方式,很多美容院、美甲店成為醫美機構的渠道商,以一定的優惠推薦來店顧客去合作的醫美機構進行醫美項目。但醫療美容和生活美容有著本質的差別,這種推薦渠道並無法保證醫美項目的安全性。
給小琳做修復手術的主刀醫生、中國醫師協會美容與整形醫師分會副會長吳毅平教授介紹,巨乳縮小術被定為難度級別最高的四級整形手術,即「操作過程複雜,難度高、風險大的美容外科項目」。根據原衛生部辦公廳印發《醫療美容項目分級管理目錄》,可開展四級項目的機構必須是三級整形外科醫院和設有醫療美容科或整形外科的三級綜合醫院。
因為是親戚介紹,小琳並沒有了解醫院和醫生的資質。手術失敗後,小琳才在朋友的幫助下了解到,給她手術的機構只是一個門診部,沒有麻醉科,也並不具備四級手術資質。
超範圍經營一直以來是醫美行業發展的痛點,生活美容機構違規開展醫美項目,醫美門診部、診所違規進行全麻手術,只能做一二級手術的機構,像是醫療美容門診部,打著醫院的旗號,超範圍做腹壁成形術、顴骨降低術、巨乳縮小術等三四級手術,甚至還有些沒有執照的機構,儀器、消毒、衛生環境等各方面規格都達不到標準的情況下招攬求美者……一些從業者利用醫美信息不對稱,瞄準了像小琳這樣對整形美容知之甚少的消費者,一個倉促的決定,年輕的女孩就被拉進了「黑醫美」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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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美路上「一摸黑」
據艾瑞諮詢的數據,2019年中國具備醫療美容資質的機構約13000家,在合法的醫療美容機構當中,依然有15%的機構存在超範圍經營的現象,同時全國還有超過80000家生活美業店鋪非法開展醫療美容項目。吳毅平教授指出,現在很多生活美容機構打「擦邊球」,經營雷射、注射等醫學美容範疇的項目,這其實都是違規的。
除了黑機構,還有黑醫師。據《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2020)》,2019年醫美非法從業者有十萬名以上,合法醫師僅佔行業 28% 。
「有的醫生不具備資質,也沒有經驗,他就敢做,甚至通過這種方式『練手』,他們沒有對生命的敬畏和人權的尊重,脫離醫療本質太遠了,但別忘了醫療美容的本質還是醫療,不是『生意』。」吳毅平教授表示。
黑機構和黑醫師不是醫美亂象的全部,巨大的醫療美容市場面前,太多人想要分一杯羹,醫美黑中介是其中一環,並且頗具規模。線下的渠道中介大多是利用消費者對 「熟人」的信賴心理,引導消費者到黑機構或個人工作室甚至毫無消毒可能的酒店進行醫美項目。
小琳就是「熟人介紹」的典型代表,「親人把我帶去的,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能說什麼。」小琳說。這樣的案例並不在少數,據2020年中國醫美用戶對醫美機構的認知渠道調查,有近4成的用戶是在熟人介紹下選擇醫美機構,在認知渠道中所佔的比例最高。
線上渠道的中介則多是利用社交平臺、論壇貼吧、問答等方式,通過分享個人經歷以「打折、有內部資源等」吸引消費者添加好友,然後介紹給黑機構從而分傭。由於醫美垂直平臺(如新氧等)大多會核實進駐機構及醫生的資質,對平臺內容分享實行嚴格監管,黑醫美難以滲透。
據吳毅平教授介紹,這種靠中介渠道推薦獲得客源的醫院,被業內稱做渠道醫院,渠道醫院則會支付高額的回扣給中介。據艾瑞研究的數據,黑醫美的渠道佣金比例高達70%及以上。利益誘惑面前,吳毅平教授補充道:「我還曾經見過被黑醫美害了的受害者,又做起黑醫美中介去害別人的案例。」
同時,小琳對醫美知識的認知匱乏,也是讓黑醫美有機可乘的重要原因。「我嫂子做了十幾年美容,我覺得她肯定懂啊」,小琳強調。但實際上生活美容和醫療美容完全不同,非手術類項目即輕醫美項目和手術類項目又有著千差萬別。像小琳這樣的消費者,不僅不了解開展醫療美容項目應該去正規醫美機構,而且對於哪些是輕醫美、微整形項目、哪些是高難度的手術類項目模糊不清。
小琳也不是個例,根據艾瑞用戶研究顯示,有60.9%用戶錯把手術類項目:抽脂、隆胸豐臀、手術 類面部整形、植髮錯認為輕醫美,顯著的認知錯位導致以美容院為代表的黑機構非常容易誘導消費者在黑場所開展醫美項目。
黑機構、黑醫師、黑中介以及對醫美認知的「一摸黑」,讓「小琳們」徹底被裹挾。《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2020年)》顯示, 醫療美容行業事故高發於黑醫美,平均每年黑醫美致殘致死人數大約10萬人,且多數消費者投訴維權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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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觸目驚心的數字背後是一個個備受煎熬的「小琳」。
直到現在回想手術的過程,小琳還有些後怕。在門診部的手術室裡,小琳經歷了一臺長達8個小時的麻醉手術,實際上一般巨乳縮小手術時間不會超過5個小時。
但手術結果依然給小琳帶來了致命的打擊。「她的乳房基本上看不得了,是一個毀損狀態,還不如術前。」吳毅平教授介紹。在此之後,帽子、圍巾、口罩和墨鏡成了小琳出門的標配,更多的時候是避免出門,不見任何人。「男朋友也和我分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術,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毀了,變得很喪,沒有心思去上班,把自己封閉起來,甚至有過輕生的念頭。」回憶起那段日子,小琳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來。
「但是想到我死了父母怎麼辦啊,也許還能想想別的辦法。」小琳開始尋找可以做修復手術的正規醫美機構,想要抓住能讓自己回歸正常生活的「最後一根稻草」,但這並不容易。
找不到專業信賴的醫美機構、無力承擔昂貴的醫美修復費用、能做修復手術的醫生太少……今年4月,網際網路醫美平臺新氧曾做過一次調研,發現很多和小琳一樣的黑醫美受害者面臨著諸這樣那樣的現實問題。在新氧前期的調研中,中國醫師協會美容與整形醫師分會會長江華教授曾提到,他一年五分之三的手術都是在做修復手術,而且修復手術的費用遠遠高於首次手術。
「調研之後,我們發現黑醫美的受害者遠比我們想像的要多,受到的傷害也不僅僅局限於我們一眼看到的身體所受的傷害,更多的還有心理的傷害,他們不敢站在陽光下。」新氧公益負責人介紹。於是,新氧決定啟動專門針對黑醫美受害者的公益項目的計劃。
5月29日,由新氧科技與中國整形美容協會聯合推出的、中國首個黑醫美修復救助公益項目正式啟動。新氧首期捐贈1000萬用於黑醫美等意外事故或先天畸形群體的救助,並先後在武漢同濟醫院、重慶星榮整形外科醫院成立公益救助基地,邀請專業醫美醫生加入公益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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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回眼中的光亮
小琳就是新氧公益救助項目的的對象之一。
11月21日,小琳在重慶星榮整形外科醫院完成了巨乳縮小修復手術。
修復手術過程中,主刀醫生吳毅平教授發現,小琳第一次接受的縮乳手術其實是個假手術,簡單上提之外,沒有對內部腺體做太多實質性操作,這反而讓修復手術醫生鬆了一口氣。原有結構破壞過多,修復手術則會變得難上加難。「不幸裡又有一些幸運吧,好在活過了第一次手術,又遇到了新氧公益救助項目。」小琳說。
乳房修復手術後的第五天,小琳努力在病床上坐正,一笑眼睛彎彎的,帶著一點害羞。她告訴記者:「我的胸救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小琳眼睛裡的亮光。
中華醫學會醫學美學與美容學分會主任委員李世榮教授還記得,小琳第一次來面診時,從頭到尾都在哭,和術後回歸平靜的小琳判若兩人。如今,小琳坐在病床上,開始聊起以後的打算,除了要找一份工作,「我還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小琳說。
修復救助公益項目在半年多時間收到了上百位救助申請,但多數人在申請中都會說「我不想整成誰,我就想做回普通人。」
目前,中整協新氧公益項目已經完成了多例修復,除了小琳之外,幫助46歲的貴州阿姨沈琳重建鼻子、幫助33歲的四川姑娘羅莉擺脫黑醫美後遺症······新氧科技表示,希望不僅能幫大眾找到合適的醫美機構和醫生,也可以為那些經濟困難又亟待醫美救助的群體提供必要的支持。「讓他們都能重回正常的生活,重新找回眼中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