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社會裡,人都是有標籤的,講究尊卑上下與高低貴賤,哪怕是在小說中,同樣也有主子和下人的區別,《紅樓夢》一書更是如此。曹雪芹雖家道中落,倒也是經歷過大富大貴的,所以他筆下的人物總是能夠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一種說法認為,賈寶玉便是以曹雪芹為原型而塑造的。曹公早已作古,自當無從考證。不過,每每讀《紅樓夢》,那種強烈的真實感總會躍然紙上,讓人覺得這不僅僅是一部小說,而是曹雪芹在給我們講述一個大宅門裡的故事。
這個大宅門,不是白家老號,而是榮耀顯赫的寧榮二府。賈家的兒孫,一代不如一代,就榮府而言,賈璉雖然精明,卻是個貪戀美色之徒,賈珠原本是個可造之材,卻因貪戀女色而被賈政失手打死,剩下這個銜玉而生的賈寶玉,雖然有些靈性,偏偏不喜讀書,對科舉毫無興趣。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曾經推測過賈珠之死源於賈政的棍棒,而隨著賈珠的喪命,賈母、王夫人對賈寶玉更加寵溺,連賈政也不忍輕易對其動用家法。所以,這個終日在內帷廝混的少年,自然成了榮府的寶貝疙瘩。
賈母寵溺賈寶玉,生怕這個孫子有半點閃失,因而將忠心的襲人送給了賈寶玉。這襲人原本是賈母身邊得意的丫環,還伺候過史湘雲幾年,這樣的人物安排在了賈寶玉身邊,自然成了首席大丫環,也是賈寶玉眼中一等一的紅人。
不過,襲人雖然出身卑賤,可終究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一點,熟悉《紅樓夢》的朋友其實都有感觸。說起襲人的心機,便不得不提第六回中她與寶玉之間的初試。
在第五回中,賈寶玉隨賈母一行到寧府賞梅,中午小憩時便睡在了秦可卿的房中。也正是在這一回中,寶玉神遊太虛境,在夢中受警幻仙子安排,迎娶了秦兼美。及至寶玉醒來,緊接著便是第六回中與襲人的偷試雲雨。
從情節設定來看,第五、六回是前後相承的,前一回賈寶玉的夢中婚,預示著他開始為情慾所困;後一回賈寶玉強拉襲人偷試,則意味著賈氏家族唯一的希望,終究也落入俗套,衰敗不可避免了。
當然,從襲人的角度來看,在得知賈寶玉的那場春夢後,不僅沒有和賈寶玉保持主僕間的距離,反而故意失了分寸。要知道,作者早有暗示,襲人並非是個懵懂無知的丫環:
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
正是在了解賈寶玉的春夢後,襲人偏偏一再追問他在夢中經歷了什麼,然後在床榻前俯身發笑。襲人一面「掩面伏身」地發笑,一面有意地拉著寶玉追問,如此毫無顧忌的親密舉動,無疑是有意為之了。
最終,賈寶玉強拉襲人偷試,而襲人沒有一絲躲避,兩人趁四下無人,完成了第一次偷試:
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恃寶玉更為盡職。
如果沒有賈珠的英年早逝,或許賈母對寶玉的重視還不至於如此。賈母將襲人送給了賈寶玉,按規矩她也就是放在少爺屋裡的。然而,賈母的初衷是讓襲人忠心事主,對賈寶玉循循善誘,予以規勸,絕非是早早地往愛孫屋裡塞個女人。也正因如此,襲人才會慶幸「無人撞見」。
襲人的小心思,是讀者共見的。這個首席大丫環想要的,並非是四大丫環之首這麼簡單,而是覬覦著賈寶玉姨娘的位置。為了這個位置,襲人與人明爭暗鬥,甚至不惜藉機設計出了一場與寶玉偷試雲雨的醜劇。
當然,作者後文中對襲人的心境也有一番點評。第三十回中,賈寶玉負氣回房,偏趕上屋裡的丫環們嬉笑打鬧,沒聽出是寶玉叫門。這少爺一時間發了怒,打算給開門的丫頭來個下馬威,偏巧開門的又是襲人,一腳正踹在了襲人胸口。
賈寶玉這一腳,放在一般小廝身上或許還能扛得住,可纖瘦的襲人哪裡禁得住?儘管襲人當時強撐著說不礙事,但夜裡還是傷到了吐血。緊接著,作者曹雪芹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
襲人見了自己吐的鮮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想起此言,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眼中不覺滴下淚來。
曹雪芹寥寥數語,算是將襲人的心境表露無疑了,「爭榮誇耀」四字,更是點睛之筆,足以解釋襲人往日的那些斑斑劣跡了。顯然,第六回中的那場雲雨情,也是在襲人「爭榮誇耀」之心的趨勢下才發生的,這一切種種,都是襲人精心設計的。
只可惜,《紅樓夢》終究是一場悲劇。襲人也好,晴雯也罷,她們做寶玉姨娘的野心,終究都淪為了一場空,哪怕是降珠轉世的林黛玉,也沒能和寶玉走入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