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王朝,歷經初、盛、中、晚幾個階段,幾百年的風風雨雨,,都一一在長安這個古城鐫刻。
長安是那樣繁華,凝結著讀書人至高的求仕理想。他們寄希望於帝王之都,以期實現「共沐恩澤鳳池上,朝朝染翰待君王」的政治抱負。
赴長安應科舉是文人士子們入仕的唯一途徑和重要經歷,為此他們必須先熬過苦讀詩書的寒窗數年,再經過山高路遠的長途跋涉,最後才四海雲集到京城趕考。
然而一舉登科者,總是寥寥無幾,更多的是像韓愈,孟郊這類幾經落第者,當然更糟糕的是,有的人屢屢受挫,或考到年老白了頭,或一生從未中榜。
於是,落第的文人們,就把自己的心酸落寞,苦悶愁腸熔鑄成了一首首落第詩。所謂落第詩,指的是科舉應試不中而落第的詩,和友人落第時投贈的詩。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科考不順的文人將這種情緒訴諸筆端。文場蹉跎、失意懷羞;羈旅行役、思鄉念國;懷才不遇、感時傷懷。簡言之,就是金榜無名,做官不成的心態記錄。
跨越山河湖海,穿越千年而去,讓我們一起去尋訪那些落第長安的失意者們,了解他們筆下的落第愁情。
蹉跎懷羞
常建,就是那個寫下「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唐代詩人。
他是開元十五年的進士,在此之前也有過落榜的經歷。這首《落第長安》就道出了他當年夢碎後的失望和苦惱。
家園好在尚留秦,恥作明時失路人。恐逢故裡鶯花笑,且向長安度一春。
家園是那麼美好,此時正春光爛漫,然而他在這聖明的時代卻考不上進士,感到無比羞愧。
若是回到家鄉,又恐怕遭到鄉人的譏笑,可能連故鄉的花木鳥兒也會嘲笑自己,索性先留在長安,暫且度過一個春天吧。
智慧如常建,融失意進詩意,寫盡無可奈何,窘迫難堪的心事。
科舉制度發軔於隋朝,成熟於唐朝,是通過考試選拔官吏的一種制度。這種制度給下層的寒門子弟提供了一條出路,激發無數讀書人的入仕熱情。
然而,唐朝科舉制度還受到薦舉制和門蔭制度的影響,致使承接落第命運的,總是那些佔絕大多數的下層士子們。
考場失意,古已有之。何況科舉本就是一條競爭激烈,跌跌撞撞的路。若想脫穎而出,必須擁有一個不怕打擊的強大內心。
縱然當下前途渺茫,依然要保持一腔自信,擇日再戰,不能因為曾經跌倒,就不願再站起來趕路。
要知道,任何的成功都是耐心耕耘和靜心等待的結果,常建最後也終於進士及第,如願以償。
羈旅懷鄉
每個文人墨客都有長安情結,城裡有他們對仕途對生活的所有嚮往。
長安真是一座神奇的城,它能讓人金榜題名春風得意,也能讓人跌落神壇遭逢厄運。
不知是哪一位詩人寫了一首與常建類似的落第詩,佚名的他在史冊留了詩,卻沒留下名。
他這首《雜詩》語境絕美,有人評價說比常建的那首情感更細膩,手法更高妙。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這個佚名的詩人作為落第的考生,也羈旅在長安。細尋榜單不見名,落到孫山人不知,所有落榜者都體會過這種希望破滅的心情。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這句對故鄉唯美而深情的思念,猶如神來之筆,驚豔千古。原來,詩人想起故鄉那開的正盛的一樹一樹的梨花,還有溪水中彎彎的月影。
這動人的情思,頃刻間就撩撥到讀者們的心弦,似乎在告訴我們,在外面受挫了,家中的親人還會接納你,故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月依然在等著你。
一個人漂在異鄉,無論這一路經歷多少坎坷波折,至少在念起故鄉,想起父老的那一刻,人們的心中都盛滿了眷戀。
一場單純的考試,就算不能決定終生的命運,卻決定著一個人命運的走向。在出路不多的時代,這種影響會更加深刻。
誰不渴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然而更多人嘗盡的是「年年下第東歸去,羞見長安舊主人」。
鼓勵勸慰
對於大多數考生來說,逃不過名落孫山的命運,失望與痛苦可想而知。這時,落第者的友人,也會寫詩贈給他們,深表勸慰。
唐代錢起的這首《送鄔三落第還鄉》就屬於投贈詩。
郢客文章絕世稀,常嗟時命與心違。十年失路誰知己,千裡思親獨遠歸。雲帆春水將何適,日愛東南暮山碧。關中新月對離尊,江上殘花待歸客。名宦無媒自古遲,窮途此別不堪悲。荷衣垂釣且安命,金馬招賢會有時。
其中「荷衣垂釣且安命,金馬招賢會有時」與李白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都飽含著對未來的希冀,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錢起對落第的朋友給予極大的同情,反覆慰勉,不止用真摯的言語安慰友人,還肯定他的才華,鼓勵他不要灰心懊喪,規勸他要堅信終有一日定能蟾宮折桂。
這樣情詞懇切的送別詩,自然會給傷心的友人帶去溫暖和感動。相信友人讀過後,也能獲取前行的勇氣,直面慘澹的人生。
科舉一帆風順的人,有如鳳毛麟角,更多的人有如大浪淘沙,籍籍無名。
錢起在科考路上,也是歷經風吹浪打,那句「花繁柳暗九門深,對飲悲歌淚滿襟」就是他失敗的悲歌。
久困科場
有多少讀書人最大的人生追求就是能夠進士及第,光耀門楣,濟世安民,又有多少人雖然詩名出眾,卻屢考屢敗,久困科場,抑鬱苦悶。
唐代寒士趙嘏寫下「落第逢人慟哭初,平生志業欲何如。鬢毛灑盡一枝桂,淚血滴來千裡書」,說他落第之後,逢人便痛哭流涕,訴說一把把心酸淚。
他還寫下「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借深秋拂曉的長安夜色,表達黯然神傷的羈旅思歸之情。
王維寫下「憐君不得意,況復柳條春」,送落第後的丘為歸江東,嘆息他又一次不能稱心遂意。
溫庭筠之子溫憲落第後則是心如死灰,憂嘆之餘,在崇慶寺的牆壁上題下「鬢毛如雪心如死,猶作長安下第人」。
才子盧綸落第後的真切感受,則是「落羽羞言命,逢人強破顏」。
科考是一把標尺,是為選拔人才,評判考生而生的,令人悲傷的是,這把尺子丈量了太多人的挫敗和低谷。
每個踏入長安城的考生們,起初都是鬥志昂揚的,不管是庸俗地圖功名為利祿,還是只願齊家治國平天下,初衷都為改變命運。
因此,長安城也跟著見證了他們一生中的榮辱,悲歡,成敗和得失。只是,當有人失敗歸來,記下滿腹惆悵,寫下內心掙扎時,又怎能想到,他們落第後的喟嘆和吟詠,會引起無數後人們的共鳴。
作者:彎彎,喜愛詩詞,痴情民國,願用厚重作紙,清淡作筆,書寫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