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雖諸侯林立,卻仍外戰無敵,這是近年來廣為傳播的一個謠言。而王夫之讀通鑑論那句"國恆以弱喪,而漢以強亡"似乎又成了這個謠言的有力證據。實際上看完王夫之這段論述的全部就會知道,此處的漢以強亡絕不是在讚揚漢朝的強大,反倒是在批評"士大夫而欲有為,唯擁兵以戮力於邊徼;其次則驅芟盜賊於中原"。
這句話是說,東漢後期的士大夫為了自己有所作為,對外對內展開了無休止的戰爭,最終招致諸侯林立"漢以強亡",此處的強與其說是強大倒不如說是強橫。事實上,窮兵黷武的漢末對外敗績絕不算少,本文就以常被認為威震鮮卑烏桓的白馬將軍公孫瓚為例,見微知著,來審視一下漢末的戰績。
公孫瓚的白馬義從
公孫瓚的白馬義從是論證漢末外戰無敵時常被提及的一支部隊,記載中有
公孫瓚每聞邊驚,輒厲色作氣,如赴仇。嘗乘白馬,又白馬數十匹,選騎射之士,號為"白馬義從",以為左右翼,胡甚畏之,相告曰:"當避白馬長史。"
如果只看這麼一處記載,白馬義從的由來是說公孫瓚在與胡人交戰時好騎乘白馬,並且將自己的騎兵衛隊也配置了白馬,起名為白馬義從,胡人十分畏懼他,於是口耳相告"當避白馬長史"。此處記載出自王粲的《漢末英雄記》,然而在同書此段記載的上一句,還提了另一種說法。
一曰胡夷健者常乘白馬,瓚有健騎數千匹乘白馬,故以號焉。
若按照這種說法,白馬義從就不是什麼打出來的戰績了,純粹是胡人的健者喜歡騎乘白馬,公孫瓚模仿一下,把自己的精銳騎兵也配置了白馬。這兩種記載存在於同樣一部史書,在並無其他史料佐證哪種說法更可信的情況下,何以厚此薄彼,只取信白馬義從令胡人畏懼的說法呢?
公孫瓚對烏桓的戰績其實頗不足道
漢末,朝廷對烏桓控制力削弱,烏桓大人各稱王,反叛的烏桓勢力大致如下:
遼西烏丸大人丘力居,眾五千餘落,上谷烏丸大人難樓,眾九千餘落,各稱王,而遼東屬國烏丸大人蘇僕延,眾千餘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丸大人烏延,眾八百餘落,自稱汗魯王,皆有計策勇健。
其中跟公孫瓚屢次交手的一部首領是丘力居,眾五千餘落,這個勢力真的不強。東漢時期匈奴經歷了南北兩部分裂、天災、漢朝打擊,最終北匈奴政權土崩瓦解,部分西遷,部分降漢,在經歷過多次打擊後留在草原的匈奴人還有多少呢?按照後漢書的記載"匈奴餘種留者尚有十餘萬落",對比之下就知道丘力居的勢力比之昔年匈奴是多麼微不足道了。
我們根據同為東胡的鮮卑推測一下烏桓丘力居的兵力,北匈奴殘餘的十餘萬落兵馬全部被鮮卑接收,整合了匈奴殘餘勢力的鮮卑變得強盛,史書記載鮮卑"稱兵十萬"。當年烏桓校尉耿曄擊鮮卑,鮮卑投降漢朝,此時鮮卑的人口已有三萬餘落,整合了匈奴的十餘萬落殘餘勢力之後,鮮卑的人口當在十五萬落到二十萬落之間。而鮮卑稱兵十萬,平均一落出不了一兵,那麼五千落的丘力居兵力大體上也就三四千人,縱然算上其餘各部聯軍,大概也不過一萬多人罷了。
估算了丘力居的兵力,我們再看公孫瓚對丘力居的戰績,可謂敗多勝少。
遷中郎將,封都亭侯,進屯屬國,與胡相攻擊五六年。丘力居等鈔略青、徐、幽、冀,四州被其害,瓚不能御。
瓚深入無繼,反為丘力居等所圍於遼西管子城,二百餘日,糧盡食馬,馬盡煮弩楯,力戰不敵,乃與士卒辭訣,各分散還。時多雨雪,隊坑死者十五六,虜亦飢困,遠走柳城。
公孫瓚擊敗了叛逃入烏桓的中山太守張純,從而升職為中郎將,之後與烏桓交戰了五六年,落得個丘力居抄掠四州,瓚不能御,而一次深入進攻的行動中,公孫瓚更是被包圍了兩百多天,糧食用盡,力戰不敵,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乃與士卒辭訣",好在此時下了大雪,公孫瓚一方雖然損失慘重但畢竟是在城裡,城外的烏桓先支持不住選擇了退兵,這樣公孫瓚才保住了性命。
公孫瓚敗於麴義的羌人戰術
在界橋之戰中,公孫瓚以兩萬餘步兵,萬餘騎兵對陣袁紹的數萬步兵,最終打敗他的麴義所用卻是羌人的戰術。
瓚步兵二萬餘人為方陣,騎為兩翼,左右各五千餘匹,白馬義從為中堅,亦分作兩校,左射右,右射左,旌旗鎧甲,光照天地。紹令麴義以八百兵為先登,強弩千張夾承之,紹自以步兵數萬結陣於後。義久在涼州,曉習羌鬥,兵皆驍銳。瓚見其兵少,便放騎欲陵陷之。義兵皆伏楯下不動,未至數十步,乃同時俱起,揚塵大叫,直前衝突,強弩雷發,所中必倒,臨陣斬瓚所署冀州刺史嚴綱甲首千餘級,瓚軍敗績,步騎奔走,不復還營。
此段記載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公孫瓚"旌旗鎧甲,光照天地"可見公孫瓚此戰所部署的軍隊當是以重甲部隊為主,或許有人會疑惑,白馬義從不是常被看作輕騎兵嗎?我們稍微了解一下漢代幽州騎兵就會知道,史書中幽州以突騎天下聞名,突騎便是敢於衝突敵陣的騎兵,白馬義從作為公孫瓚的精銳,同時兼具騎射和衝擊兩項技能並不是什麼矛盾的事情。此處公孫瓚輕視麴義兵少就直接派騎兵突擊了,但最終大敗於麴義。
這段記載第二處值得留意的是,麴義"久在涼州,曉習羌鬥"特意強調麴義精通羌人的戰術。這裡我們需要往前追溯,永和年間羌亂爆發初期,羌人由於"歸附既久,無復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負板案以為楯,或執銅鏡以象兵",因為條件限制,羌人只得以輕裝兵為主,卻做到了屢敗漢軍。我們合理推測,條件如此有限的羌人,面對裝備精良的漢朝正規部隊必然是有其獨到戰術的。面對漢軍屢敗的情況,虞詡提出對付羌人必須要"舍甲冑,馳輕兵,以萬騎之眾,逐數千之虜"。特意強調放棄甲冑,可見,漢軍的重裝部隊在羌人面前的確吃虧不少,如今曉習羌鬥的麴義通過弓弩和盾牌的協同搭配大破公孫瓚的重裝騎兵,很可能就是數十年前羌人擊敗漢朝騎兵的再現。(羌人雖然可能沒有弩手,但以涼州風氣婦女都能彎弓射箭,優良的弓手不難尋到)。
烏桓鮮卑與麴義共破公孫瓚
界橋之戰雖是以袁紹大勝告終,但隨後公孫瓚在龍湊和巨馬水打了一個漂亮的反擊戰,公孫瓚和袁紹的勢力仍然是處於均勢。兩年後,公孫瓚殺死幽州牧劉虞,盡有幽州之地,可謂勢力到達鼎盛。劉虞的從事鮮于輔等人為向公孫瓚報仇,糾集劉虞的殘兵,並推舉閻柔為烏桓司馬,又招募了胡漢兵數萬人,先是攻殺了公孫瓚的漁陽太守鄒丹,之後鮮于輔、烏桓峭王、麴義三方合力,大破公孫瓚,公孫瓚不得不退守易京。
烏桓峭王感虞恩德,率種人及鮮卑七千餘騎,共輔南迎虞子和,與袁紹將麴義合兵十萬,共攻瓚。興平二年,破瓚於鮑丘,斬首二萬餘級。瓚遂保易京,開置屯田,稍得自支。
鮑丘之戰帶來了連鎖反應,公孫瓚素日無恩德,代郡、廣陽、上谷、右北平各地殺死公孫瓚所置的長吏,投向了鮮于輔等人,最終公孫瓚決定長期躲在易京,依靠屯糧和堅城,等待天下有變。而最終的結果,易京之戰,公孫瓚敗亡。
可以說,所謂對烏桓鮮卑戰無不勝的白馬將軍是不存在的,公孫瓚對戰勢力僅五千餘落的丘力居尚且輸多勝少,甚至險些喪命,界橋之戰敗於羌人戰術,鮑丘之戰輸給漢胡聯軍。
漢末外戰無敵本身也是一個偽命題,羌亂本身就是東漢衰落的重要原因,再之後崛起的鮮卑,在漢末曾大肆劫掠州縣,朝廷派夏育率騎兵三萬北伐,卻落得十損七八,好在檀石槐壯年去世,鮮卑再度分裂,才未成大患。漢末,諸侯直面的異族敵人往往也不是一個統一的集體,而真正的戰績,實際上也遠沒有網上傳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