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貝·加繆是存在主義文學、荒誕哲學的代表人物。他於1957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局外人》是加繆的成名作,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該部小說講述了主人公默爾索是一個言談舉止都與眾不同的人,他有意無意地跳出這個社會的既定模式,保持和芸芸眾生的距離,他一直遵照自己的本心,做一個冷眼旁觀、我行我素的局外人。
作者加繆通過塑造默爾索這樣一個局外人的形象,揭示了我們所有人及這個社會的荒誕:法庭控告罪犯的證據是一些無辜的緣由而不是真正的罪行;人們一心追求虛無的上帝卻棄之真實的存在於不管不顧;身處荒誕世界的眾人卻茫然不知反而取笑他人的荒誕。
罪與無辜
小說以默爾索母親的葬禮開始,在我們的常理和印象中,母親去世時,自己一定是那個哭的呼天搶地的人,一方面當然是因為真的傷心,另一方面則是做戲來向旁人證明自己的思母和哀傷之情。
當然默爾索也很愛自己的媽媽,只不過在他看來,死對人類來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這種事早晚有一天要發生」。所以在母親的葬禮上,默爾索的哀傷之情並未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 ,他還是和平常一樣和門房隨意的聊天、抽菸、喝咖啡,甚至那些和母親毫無關係的旁人無休無止的哭泣時,默爾索也未曾流過一滴淚。葬禮結束的第二天,默爾索就一身輕鬆的去遊泳、約會、看滑稽可笑的電影了。
無論是母親的葬禮上的行為還是悲痛與否本是默爾索的私事,是一件正常、自然的事情。但是這些卻成為了法庭上所有人員指控默爾索殺人事件的最有力的證據。如他所說:「任何不在他母親葬禮上哭泣的人,都有可能被處以死刑」。
預審法官指控的罪名:默爾索不信仰上帝,靈魂冥頑不化毫無悔過之心。檢察官指控的罪名:默爾索是個毫無人性,靈魂墮落罪惡之人,他在精神上殺害了母親,懷著一顆犯罪的心埋葬了母親。庭長指控的罪名:默爾索對母親薄弱的情感以及在母親葬禮上的無動於衷。
縱觀整部小說,我們得知默爾索真正的罪名是持槍殺人,無論是法庭上的辯護還是判刑,理應圍繞殺人這件罪行來展開。但是在這個荒誕不經的社會,默爾索被處以死刑的真正罪名卻是他所有的無辜行為:只因經濟條件的有限把母親送養老院的行為就被法庭指控為沒有人性,對母親施以精神折磨;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流淚就被指控為靈魂罪惡至極,違背了良心道德;甚至默爾索為自己的辯解都成為了此次審判的一則重大罪狀。
不難看出,審判默爾索的一條條罪狀已經完全撇開了他真正的罪行,所以法庭真正追究的並不是默爾索的殺人罪,而是他無辜的私生活模式,他的生活理念以及行為方式對這個社會既定準則的挑釁和對社會現存秩序的威脅。
作者加繆通過一樁審訊案揭露了人類和整個社會的荒謬:看似威嚴的司法,卻不按常理審訊殺人案本身,而是想法設法扭曲和醜化罪犯的靈魂,牽強附會的把默爾索一切無辜的行為都牽涉到案情中,在他們眼中,默爾索真正的罪過就是不肯皈依上帝,就是跟社會較真,不配合作假反而較勁。此外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階層乃至社會的不可理喻,在這個荒誕的社會中,人沒有發言的自由,也不受尊重和重視。
虛無與存在
《局外人》成書於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這段時期,整個國家和社會對戰爭充滿恐慌,人們迷惘無助,精神找不到寄託,在走投無路之下他們便寄希望於上帝,渴望「萬能」的上帝能夠拯救人類,指引道路,並祈求肉體毀滅後靈魂升天,永享安樂。
小說中的後半部分提到,默爾索關進監獄後,首先是預審法官在他面前提到上帝,他拿著一支銀質耶穌受難十字架,他要求默爾索相信上帝,在他看來,因為默爾索的罪過而牽連到基督也遭受苦難,但是上帝寬容大度,他會寬容人類的過錯,而對上帝堅定不移的信仰不但可以減輕自己的罪孽還能淨化心靈。
小說的最後,當默爾索被判死刑後,神父再而三的探視為他做臨終的懺悔儀式,並堅持認為幫助罪犯皈依上帝是他們神聖的職責,也就意味著他們是靈魂的擺渡人,能夠幫助人類找回迷失的靈魂。
但是對默爾索來說,上帝是生命中最虛無的東西,他不信上帝的存在,更不相信上帝能把握人類的命運和生死。而從整部小說中,我們也得知默爾索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的確,默爾索對於生活中的一切虛無的東西都不在乎:他不在乎母親的葬禮上的無動於衷是否會引起他人的猜疑和憎惡;他不在乎仕途上升官發財,錦繡前程。他也不在乎死亡何時到來。
不過,默爾索並不是一個麻木不仁、冷血無情之人。他會安慰因狗走失而慌亂無助的鄰居薩拉馬諾老頭並耐心的為他想辦法,聽他無聊的絮絮叨叨; 他會毫不猶豫地幫雷蒙寫信,與威脅雷蒙的對頭毆鬥。
在默爾索心中,最重要的是人情,太陽、大海等大自然真實存在的東西,他也更願意關注生理上的欲望和把握當下的生活以及死亡,而不是那些虛無的抽象概念和不倫不類的所謂的社會偽道德。
薩特曾說過:「存在主義即人道主義」。作者加繆通過默爾索對待虛無和存在的態度,表明了一個人面對虛無的人生時,要以愛心、友情和最暖心的同情心來充實內心世界。加繆還揭示了一種比傳統的人道主義者更深沉的人道主義關懷,他提倡人權,否定神權,要求尊重人的價值和人的尊嚴,堅持人類要把握自己的命運,不必尋求超自然的救世主。此外,也體現了作者加繆對給人帶來溫暖的真實、美好、自然的「陽光」的熱愛。
荒誕與反荒誕
眾人一致認為默爾索是一個格格不入的怪人,他的種種行為都是荒誕,難以理解的。甚至這樣的荒誕成為了法庭指控他殺人的重要證據。
但是縱觀整部小說中,荒誕之人,荒誕之事並非只有默爾索一人。甚至可以說整個社會、整個世界都是荒誕的。
荒誕之一:默爾索不知道母親死亡的具體日期,不知道母親的年齡,對於母親的死亡表現的異常平靜也未曾掉一滴眼淚。甚至在葬禮結束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去約會,看滑稽搞笑的電影了。荒誕之二:默爾索被囚車押送到法院後,沒有表現出害怕,反而是表現出對審案場面極大的興趣,並生出一輩子都沒有這種觀賞機會的想法。荒誕之三:神聖權威的法庭卻像個俱樂部:大家都在相互見面,彼此打招呼,交談起來仿佛到了一家俱樂部,同一個圈子裡的人又相聚,都非常興奮。律師同記者一一握手,一起打趣,說說笑笑。而做為殺人犯的默爾索在這裡卻是個多餘的人,是個不速之客。荒誕之四:審判的不是罪犯的罪行,而是個人的私生活:檢察官一而再的控訴默爾索對媽媽的態度和女友瑪麗的私事,再三的談論這個話題,比談論他的罪行要冗長得多。荒誕之五:犯有殺人罪的默爾索被判處死刑並不是因為殺人而是一些牽強附會的理由(善於辯解和未在母親葬禮上哭泣)和對宗教的不妥協。
默爾索在眾人眼中是荒誕的,眾人在默爾索的眼中也是荒誕的,所有的人包括觀眾都是荒誕的。整部小說就如同演一幕滑稽的小丑劇。
但是默爾索雖然是荒誕的,他已看破了世界的荒誕與虛假,他不相信上帝能給予人類幸福的生活,他也不相信永恆的生命,他認識到真實的存在只有在世的時間和當下以及當下的一系列瞬間。
默爾索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他傲視周圍的一切,在生命燃盡之前,他痛快淋漓地展現了反抗的自由。
此外,作者加繆真正的意圖是塑造默爾索這樣一個荒誕的人,用他自身的荒誕來積極反抗整個社會乃至整個世界的荒誕,雖然他最終未能逃脫命運的慘敗,但至少他在精神上戰勝了荒誕,獲得了自由,他讓更多的人認識了世界的荒誕,也認識了自己的荒誕。
其實默爾索身上有著我們太多人的影子,我們或多或少都具有默爾索這樣的生活狀態,我們真實的意圖和現實狀況難以達到意想中的平衡。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和他人創建的荒誕世界中。但即使所有人和整個世界都是荒誕的,我們也不應該在荒誕中迷失自己,而要一直堅持自己的本心和本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