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正式開始聊《中庸》。
《中庸》是由子思所著,子思是孔子的孫子,是繼承孔門正統學問心法的曾子的學生。
曾子繼承孔子「一以貫之」之道而著《大學》,子思師從曾子而著《中庸》,可以說子思是孔門學問心法的正統繼承人。
而之後的孟子,則又是從子思手中接過儒家道統。
故而提起儒家,世人常稱之為「孔孟之學」,也就是因這代代傳承之故。
到了孟子之後,正統儒家的思想便漸漸變了味道,而心法更是一度失傳。
尤其是到了宋代,雖《大學》中曾強調「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但實際上儒家思想早已成為帝王之學。
其人文文化更是在封建腐儒的發揮下淪為教條,不僅誤國害人,還致祖師孔子在後世無端背負了罵名,實乃罪過。
了解了此背景以後,我們便不妨撇開誤會,嘗試重新去品讀《中庸》,去感受、繼承祖先博大精深的學問思想。
其實提起「中庸」這個詞,很多時候我們會感覺這個詞並非褒義。
很多人認為中庸就是「馬馬虎虎」,就是「和稀泥」、「不上進」,甚至還有人認為中國的問題就出在「中庸」這個觀念上,做什麼都隨隨便便,不確定明確的努力方向,以致總是碌碌無為。
這種理解其實就是對中庸最大的誤會,但這種誤會卻也賴不得別人,恰是因自家先哲的錯誤解釋而導致的。
宋代大儒程伊川云:「不偏之謂中,不易之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關於「中庸」這個詞程頤老夫子是這樣解釋的,中就是保持中正,不偏不倚的正道,而庸就是永恆不變的道理。
這是典型的理學觀點,這種解析看似宏大、精彩,但如果細細推敲,便會發現其言虛矣。
他說「中」就是不偏,那什麼才算是不偏呢?
若假定不左不右為不偏,那從左來看,中便已在右邊了,而從右邊看,中便已在左邊了。
所以中永遠是要相對來講,若強行設定一個概念就是絕對的中,那這個「中」就已經是大偏了,又何來不偏呢?
而「庸」即不易這個解釋則更不合理,世間哪裡有絕對不變的定理呢?
同樣一件事情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其道理亦是不同的。
譬如說謊,若照傳統道德觀來看說謊就是不對的,但「善意的謊言」促成好的結果,那這個謊言便又是對的了。
所以關於「中庸」含義的諸多誤會,以及理學家後期死板呆滯的思想便是由此而來。
那麼到底「中庸」一詞該如何解釋呢?
所謂「中庸」即中和之用,庸者,用也。
這種解析絕非空穴來風,結合子思的老師曾子所著《大學》來看,《大學》的核心即「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之三綱,內明「明德」,外用於民,終止於至善。
而關於內明的學養功夫則包括「知、止、定、靜、安、慮、得」七個功夫次第。
此皆強調以「中和」人之心性修養為基礎,進而闡發出智、仁、勇之德,以此境界入世,來實現「齊家、治國、平天下」之外用,最終止於至善。
從心性入手,到人之個體之外用,再到天下太平的事業,皆是以「中和」之理而調之,此即是「中」之用,也就是所謂的「中庸」了。
這是根據道統傳承去看待,如從全文內容來看待,則更無處不體現出此含義。
《中庸》開篇:「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關於「天」與「性」的概念,我們之前在品《大學》的時候曾進行過解析,「天」不是天空的天,也不是宗教中那個天神所在之天,而是形而上的本體之天。
而「性」就是我們人與生俱來能夠感受萬物,獲取外界信息的本能。
所以子思所謂「天命之謂性」也就是在做一個命名,把我們人一出生上天便賦予我們能夠感知外物的這個能力,叫做「性」。
其實佛家對於這個「性」有個類似的比較細緻的總結,佛家講人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有了這六根也就接收到到「色、香、聲、味、觸、法」,這「能知」和「所知」其實就是「性」。
而之後「率性之謂道」,這裡也就要特別去了解一下什麼是「率性」了。
「率性」我們其實時常都是有所體會的,有的時候我們一拍大腿「索性就這麼幹了!」,這個「索性」其實就是「率性」。
這其實就是一種直覺性的行為衝動,這其中並不包含我們主觀思考的環節,是完全順從本性感受引起的本能反應。
比如天氣熱了,我們索性就把衣服脫了,天熱脫衣服誰都知道,不用思考。「
率性」就是這個道理。
那麼「率性之謂道」,也就是這種本能引發的反應就是「道」,因為本能之性是上天賦予的,那我們順從上天賦予的本能之性那不正是所謂的「順應天道」嘛。
所以儒家所謂的「人心」和「道心」的區分就在這裡了,摻雜了思考和思慮因素的心即是「人心」,而沒有了這些意識因素的心即是「道心」。
之後「修道之謂教」,什麼是「教」呢?
有意識的去讓自己順應這個「道心」,就是「教」。
其實我們的意識雖然看似是一體的,但其實如果細分是有好多層的,不過是因為多層意識平日裡如同亂流一樣並行,我們未曾察覺罷了。
比如早晨剛醒來的一瞬間,心中空空蕩蕩、清清明明,什麼念頭都沒有的狀態其實就是「道心」,也就是我們的本性。
過了一會,緩過神來了,突然間各種念頭就都開始湧現,時而覺得餓了想要吃飯,時而想起還有工作要做,時而又記起一件很生氣的事情等等。
這時候心就亂了,佛家唯識宗管這種狀態叫尋求心,也就是心自己開始找事情琢磨了。
我們一般人平日裡基本時刻都保持著這種尋求心。
而學養水平高的人則不一樣,他們平日裡時刻都能監視這種尋求心,能夠在起心動念的瞬間將其察覺,並立刻就能夠讓這些閒思雜慮止住,回歸心原本的清明純粹。
這種時刻監督和管控心念的過程就是「修道」,也就是把「人心」中的是是非非修整乾淨,回歸「道心」的過程。
子思管這功夫學養叫做「教」,這也就是子思的老師曾子所述「知止而後能定」的道理了。
這是《中庸》的第一句,也是總綱。
僅從這第一句我們就可以看出,《中庸》所講述的學問思想,絕對不是尋常理解的諸如「不好不壞」、「隨波逐流」等膚淺含義。
而是一門從人心性入手,來探索人之性命與天地萬物,以及人間之事之間如何合理相融的哲學思想,值得我們好好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