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年前,《詩經·秦風·無衣》這首戰歌以「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的壯懷激烈,描繪了秦國兵士慷慨從軍、共御強敵的豪邁景象;2020年,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這一百年來全球最嚴重傳染病的戰役中,廣大音樂工作者用歌聲禮讚抗疫英雄,用音符謳歌抗疫精神,用音樂的力量振奮民心、增強信心、撫慰人心,譜寫了培根鑄魂、凝心聚力的時代之歌。
縱觀此次抗疫主題音樂創作,可以說數量大、佳作多,情感飽滿、意象豐富。這些作品承載著音樂家們的社會責任、理性思考與真摯情感,既為我們譜寫了優美的旋律,同時也構建了豐富深邃的意象世界、情景交融的審美境界,唱響了波瀾壯闊的時代精神。
一.虛實結合的生動記錄,描繪抗疫鬥爭的典型意象。音樂創作的意象選擇,與特定的時代背景、環境人文、地域因素密不可分。在抗疫鬥爭這一特殊的「大語境」下,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作品通過選取在大家看來極為尋常的意象,煥發出不尋常的光彩。抗疫地域環境意象的營造是比較突出的一點。作為新冠肺炎疫情集中爆發的地區,武漢在抗疫阻擊戰、總體戰中處於最前線、最焦點。音樂家們通過極具地域性的符號特徵、形象表現和富有文化意味的形式表達,將武漢人民遭受的苦難轉化作對武漢這座城市的牽掛,熔鑄在武漢的一江一橋、一花一景、一餐一飯之中,深入挖掘武漢城市深厚的文化內涵,抒寫對武漢人民的關切與祝福,謳歌「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如唐躍生作詞、方石作曲、胡蕾演唱的《武漢》這首歌,將代表武漢的櫻花、江風、黃鶴樓、熱乾麵等意象娓娓道來、一一鋪陳,展現出濃濃的江城「煙火氣」,從而激勵人們為早日戰勝疫情、恢復美好生活全力以赴。相比《武漢》詩意的表達,譚旋、段思思的《武漢伢》更加生活化、世俗化,開頭結尾的童聲和中間武漢方言的融入,竹床、宵夜、蒲扇等日常瑣碎的符號,呈現出一片閒適安逸的生活狀態,從而自然引出「這是我的家,我們守護她」的真情流露,表達對武漢深沉而熱烈的愛。
抗疫鬥爭典型意象的挖掘是音樂創作的聚焦點。許多作品以濃墨重彩聚焦醫務人員白衣為甲、逆行出徵的主題,深情謳歌新時代最可愛的人,通過逆行的背影、剪去的長髮、口罩後的面龐等意象的組合,以質樸、清新的寫實主義手法勾勒他們的形象,再以主觀造境的表意方式,抒發疫情重壓下人民群眾對抗疫工作者由衷的感恩、愛戴和情不自禁的讚美,從而建構起情景並茂、引人入勝的藝術意境。比如陳道斌作詞、欒凱作曲、曹芙嘉演唱的《背影》,從背影這一飽含深情的意象致敬所有逆行者,「不知道你何時歸來,歸來的時候,帶著平安和陽光。」再如口罩作為防控疫情的重要物資和獨特符號,記錄了醫務人員和全體人民的共同努力。《口罩後面的美》《天使的面具》等歌曲都以口罩為切入點,以樸實無華的語言描繪口罩後面醫務人員的疲憊與辛苦,以及對早日戰勝疫情的渴望。「口罩後面的美,我不知你是誰,面對病魔不後退,身後是兄弟姐妹。口罩後面的美,我知道為了誰,天使真情最珍貴,蒼生心中樹豐碑」幾句,設身處地體會醫護人員的人情況味,更顯醫護人員捨生忘死的大無畏精神。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作品對醫務人員藝術形象的塑造,沒有簡單「神化」「臉譜化」,而是更多把他們作為一個個鮮活的普通個體,讓人可親、可近、可信、可敬,堅定這麼一個信念——「世上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抗疫音樂以其獨特的韻律、節奏、秩序、理性,使藝術表現主體的形象具象化、多元化、立體化,既沒有脫離特定形象的制約,又超越了特定形象,給人以豐富的想像和深刻的啟示。這個意象世界是感性與意義的內在統一,是虛與實的有機結合,是杜夫海納所稱之為的「燦爛的感性」,不僅實現了意象化的寄託,也成為了審美造境和精神升華的堅實基礎。
二、情景交融的深情抒寫,構築意蘊豐盈的審美境界。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詞。」音樂也是如此,音樂的境界既出自歌詞,又出自曲調,還與聲音的表現方式和情感傳達密不可分。「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抗疫音樂創作中,音樂家們把自己置身於時代的洪流中,體察現實、捕捉靈感,以個人真摯的審美情感抒寫時代之情、人民之情,喚起聽眾豐富的聯想和強烈的共鳴,產生了極強的感染力感召力。這些作品雖然題材、視角、手法各不相同,呈現出的審美境界和情感定位也意蘊豐盈,既有悲憫的、低沉的,也有溫情的、聖潔的,還有激昂的、雄渾的,但都以積極健康向上的總基調,給人們以鼓舞、撫慰和奮進的力量。比如陳道斌作詞、王喆作曲、雷佳演唱的歌曲《解放軍來了》,副歌部分反覆吟詠 「解放軍來了,帶來溫暖,帶來希望。解放軍來了,血脈相連築起防線,為我們把風雨阻擋」,歌詞與旋律相得益彰,將音樂情緒推向高潮,把人民軍隊群體的可靠、可親、可敬與普通百姓個體內心的期盼、信賴、敬仰融為一體,以小切口展現大視野、高境界,為軍旅主題音樂創作增添了觸動人心的佳作。再如王曉嶺作詞、李凱稠作曲的《你安好,我無恙》和安均作詞、丁喬作曲、韓磊演唱的紀錄片《同心戰疫》主題曲《風雨無阻》,兩首歌同樣運用風雨這一象徵手法,卻傳達出截然不同的審美意境。前者是「風一場,雨一場,有人陪,不慌張。在故鄉,在他鄉,春天在路上」,充滿溫情和祝福,如同一首潤物無聲的散文詩;而後者則是「風也有,雨也有,風雨之中昂起頭。風也有,雨也有,風雨無阻向前走。幾千年的腳步從未停留,歷史的接力手牽手」,滿懷鬥志和豪情,更像是一首響遏行雲的進行曲。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說:「在一個藝術表現裡情和景交融互滲,因而發掘出最深的情,一層比一層更深的情,同時也透入了最深的景,一層比一層更晶瑩的景;景中全是情,情具象而為景,因而湧現了一個獨特的宇宙、嶄新的意象,為人類增加了豐富的想像,替世界開闢了新境。」
三、宏大敘事與個體體驗的辯證統一,唱響盪氣迴腸的時代精神。《禮記·樂記》中說:「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荀子·樂論》中講到,「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在抗疫鬥爭中,廣大音樂工作者牢記初心使命,用自己的專業素養和擔當精神記錄時代,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和優秀作品踐行著偉大抗疫精神。艾青說:「個人的痛苦與歡樂,必須融合在時代的痛苦與歡樂裡;時代的痛苦與歡樂,必須糅合在個人的痛苦與歡樂中,」抗疫音樂作品所表現的主題既是獨特的、個人的,又是普遍的、大眾的,實現了「小我」與「大我」的水乳交融、有機統一,把音樂的力量銘刻在偉大抗疫精神的豐碑上。比如胡佔凡作詞、葉小鋼作曲的《大愛蒼生》展現出一種大國氣度與博大胸懷,中華大地、華夏文明、家國情懷、手足親情在豪放派的古典詩詞意象化用中矗立起來,充分展現了中華民族在災難面前愈挫愈奮、不可徵服的英雄主義精神。梁芒作詞、舒楠作曲的《堅信愛會贏》,以MV的形式,集合眾多演員,用分畫面的方式將演唱與抗疫前線醫護人員的感人鏡頭組合在一起,如同文藝界的一聲集結令,齊心協力為武漢加油、為中國加油。「為了你我拼了命」「我們堅信有愛就會贏,無法擁抱卻離你最近」,這種口語化的表達鮮活生動、直抵人心,油然而生一種感人的藝術力量;而「長江黃河水流長」的升華,使中華民族的精神圖騰在歌曲中流淌,凝聚起必勝的信念和力量,這種洶湧澎湃的氣勢也正是廣大文藝工作者以藝戰「疫」的生動寫照。還有《因為有你》《拿出勇氣》《保重》《白衣戰士》《中國一定強》等歌曲,都成為反映這段特殊歷史時空裡人類精神的好作品。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在這場同嚴重疫情的殊死較量中,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以敢於鬥爭、敢於勝利的大無畏氣概,鑄就了生命至上、舉國同心、捨生忘死、尊重科學、命運與共的偉大抗疫精神。」從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看到,抗疫主題音樂創作能夠走出自己的「小世界」,突破自己的「小悲歡」,深入生活一線,把宏大敘事中的國家命運和個人命運有機結合、充分展示,真正傳遞出國家的聲音、民族的聲音、時代的聲音,成為偉大抗疫精神的音樂表達。
從音樂批評的角度來看,我們也不能迴避抗疫主題音樂創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比如,有些作品表達圖解新聞、空喊口號,不接地氣、言不由衷;有些語言缺乏藝術的凝練、鮮活的個性和生動的氣韻;有些旋律聽起來似曾相識,缺乏辨識度和創新性;等等。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創作時間緊,沒有時間仔細打磨,難免有應景之作、倉促之作的缺憾;另一方面,客觀上由於疫情期間互相隔離的生活狀態,許多創作者不能近距離地深入一線、深入現場,缺乏對生活的切身感悟。
(作者為中國文聯文藝評論中心主任)
責編:杜英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