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基輔相似,提比里西獨立之曙光很快就消逝而去。一旦「外高加索」得到奧斯曼帝國的承認,它就開始在民族的派系存亡爭奪戰中分崩離析。喬治亞人在放棄了與亞美尼亞人暫時結盟帶來的便利後,請求德國人給予保護。剛剛從敘利亞趕來的克雷斯·馮·克雷森施泰因中校遂被立即派往提比里西擔任軍事全權大使。
在為柏林爭取到優渥的採礦權後,克雷斯於1918年5月27日在提比里西市政廳批准了喬治亞獨立的公告,這實質上結束了外高加索民主聯邦共和國的短暫存在(塞姆也因此解散)。在遭到同類的基督徒喬治亞人的離棄後,亞美尼亞人將他們的民族委員會從提比里西遷到了耶烈萬——後來成為新的亞美尼亞共和國首都。
不可避免地,外高加索第三大民族性團體「亞塞拜然韃靼人」——或者我們今日稱呼的「亞塞拜然人」——此時也宣布獨立——儘管他們受到奧斯曼保護,後者還承諾,「出於之後的國內穩定和國家安全考量,他們將在必要情況下向亞塞拜然政府提供軍事支持」。
不言而喻的一點在於,儘管沒有公開宣布,但是亞塞拜然韃靼人卻希望土耳其人能幫他們奪取巴庫(就像德國人為拉達重奪基輔一樣),這座城市此時由當地布爾什維克黨和亞美尼亞達什納克黨[大部分穆斯林人口於4月上旬在沙蘭坎爾(Shamkhor)歷經了殘酷巷戰之後逃到了山岡上。
在這裡,布爾什維克黨—達什納克黨武裝部隊屠殺了幾千名亞塞拜然韃靼穆斯林]拼湊成的一個激進「公社」控制。在外高加索的這三個新國家當中,只有亞美尼亞將為其獨立而戰。5月底從亞歷山卓普撤離後,亞美尼亞人在耶烈萬城外的卡拉基利塞(Karakilise)和薩達拉巴(Sardarabad)進行了猛烈的抵抗,並使奧斯曼軍隊在1918年的進軍中第一次真正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耶烈萬並非亞美尼亞人對於首都的第一選擇:提比里西才是——儘管是喬治亞王國的前首都,但是它卻是亞美尼亞更為重要的文化中心:在戰前人口中,亞美尼亞人就佔40%,多於格魯吉亞人的35%;此外,亞美尼亞人掌控著當地經濟,並且擁有閱讀量最為廣泛的報紙。
相比之下,耶烈萬隻是一座不興旺的地方市鎮,且遠離外高加索的主要戰略幹道(從巴統穿過提比里西直到巴庫——在這條線上還有一條鐵路線和石油管道)。儘管如此,維希普帕夏部分出於這個原因,同意將耶烈萬割讓給土方的敵人。眼下,亞美尼亞將得以存活下來。外高加索最富有爭議的戰利品在於巴庫的油田。
從理論上來說,奧斯曼人早已被亞塞拜然萌芽政府邀請進入了這座城市,然而,他們並未對它形成實際控制。德國人在佔據了從喬治亞穿過的中線管道(不過它的終點不在巴統)之後,還希望能首先到達這座城市,或者讓布爾什維克黨將它獻給他們。隨著德軍士兵和水兵從蘇呼米和波蒂湧入喬治亞,以及土耳其人在巴統登陸增援部隊,巴庫之爭行將開始。
到了5月底,德國駐巴統聯絡官奧託·馮·洛索將軍對土耳其入侵外高加索的行為表示了抗議,並直接趕到柏林進行進一步說明——其中包括他的嚴苛評價,他認為土耳其人「沒有能力管轄[亞塞拜然]及管理[巴統的]石油產量」。
1918年6月9日,魯登道夫從指揮部趕來請求恩維爾將其軍隊撤退到他們在布列斯特—立託夫斯克商榷的界線之後。維希普帕夏告知恩維爾,德國士兵被看到同亞美尼亞人在卡拉基利塞並肩作戰。在拒絕投降後,維希普帕夏將其部隊派赴北部的喬治亞,並在一個叫沃龍佐夫卡(Vorontsovka)的小鎮附近的亞歷山卓普—提比里西(Alexandropol-Tiflis)的路上遇上了克雷斯的一小撮散兵。
1918年6月10日,這裡發生了「一戰」史上第一次土軍和德軍交火事件。土耳其人擊潰了數量遠不及他們的德國人,並俘獲了「大量戰俘」。魯登道夫大怒。他警告恩維爾,如果維希普帕夏不把這些戰俘還給克雷斯,德國將從奧斯曼帝國召回它的所有軍隊——約兩萬人之眾。
不得已,恩維爾同意了魯登道夫的請求,並下令維希普帕夏向南部撤退。恩維爾的讓步只是策略性的。在向克雷斯和德國人讓出喬治亞後,他下令維希普帕夏在南部和東部配合他的攻勢,穿過亞美尼亞向伊莉莎白波爾靠攏——在這裡,亞塞拜然韃靼人已經在逃離巴庫之後建立起了自己的首都。
有跡象顯示,恩維爾把奪取巴庫作為重點:他從美索不達米亞召回他的叔父哈利勒·「庫特」帕夏繼續統領全局,並任命他的弟弟努裡帕夏(曾負責監視與利比亞薩努西關係的發展)為新建伊斯蘭軍司令——這支由第五高加索師的正規軍、亞塞拜然韃靼人和其他穆斯林志願軍組成的軍隊旨在增強戰鬥力,以實現所有外高加索穆斯林建立國家的願景(當然是置於奧斯曼的安全保護傘之下)。
為了招募志願軍,努裡帕夏在1918年5月25日來到伊莉莎白波爾(Elizavetpol),但是因應徵人數過少令他深感失望,結束任務只得依賴維希普帕夏的正規軍——後者在6月20日借道亞美尼亞趕來。到7月中旬,努裡的伊斯蘭軍,儘管人數遠少於他和恩維爾的期望——由1萬生力軍組成——卻已向巴庫方向推進了50英裡(約80千米),並將巴庫的亞美尼亞人嚇得膽戰心驚——他們隨即請求駐紮在波斯北部的一支由鄧斯特維爾將軍指揮的1 000人的英國部隊穿過裏海來拯救他們。
與此同時,喬治亞也變成德國人的一份安慰獎。與成為施展日耳曼人力量的前進基地不同,提比里西在更大程度上成了那些逃離在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歷經慘烈戰役的人的中途驛站,其中包括德國及奧匈帝國屬民。到1918年8月,克雷斯耗費大量時間請求德國海軍司令部幫助難民從波蒂撤離,以及為其士兵從烏克蘭運輸糧食(由於德國人無力為柏林、維也納或君士坦丁堡徵用足夠的糧食,我們可以預見到他所需的糧食同樣不會到來)。
因為大批行進中的難民會堵塞通往努裡帕夏軍隊的補給線,所有土耳其人並未採取任何措施。德國人抱怨道,土耳其人現在幾乎把帝國內所有可供調遣的軍隊都送往巴統以增援伊斯蘭軍隊,卻忽略了他們在美索不達米亞、敘利亞、色雷斯和達達尼爾海峽的岌岌可危的防線。當然,土耳其人對德國人的作為可能也有相似的不滿:德國人在魯登道夫的大型春季攻勢,以及1918年7月的第二次馬恩河戰役之後,將其必不可少的人力轉移到東部被佔領的俄國,造成潰敗局面。
為了保證相關省份從俄國獨立,德國軍隊還被派到遠至芬蘭的地區,甚至還有傳言(始於8月)稱德國在布爾什維克黨的邀請下,向摩爾曼斯克派赴了多達5萬兵力以驅逐協約國軍隊。西方協約國因此十分願意將「重新恢復東線戰場」(他們介入俄國北部的戰略性目標)歸功於自己,但是實際上,正是德國人自身的愚行才造成了當前的局勢——尤其是在佔領的烏克蘭。
在將布爾什維克主義之盛怒釋放在沙俄之後,德國人正接受著關於共產主義經濟學的令人痛苦的教育。私產的顛覆曾導致相互為戰的局面,德國人此時統治的這個國家(通過他們的哥薩克酋長)充斥著「搶劫、謀殺、屠殺、慘烈的暴動、強盜的激戰、縱火、爆炸、戒嚴令的頒布等天天發生在眼前的事」。
與出口過剩的煤炭資源不同,德軍佔領下的烏克蘭不得不從德國進口煤炭以保證火車正常運行。由於市場上沒有糧食出售,德軍只得開始用槍口指著農民的方式徵收糧食——反過來,這意味著他們每天都需要更多的士兵來執行任務。到1918年9—10月,烏克蘭已經吸納了60萬名德國駐軍——這場戰爭一度被選定在西線戰場進行。
誠然,這些軍隊並非處於最前線,但是他們無疑每天都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為了爭奪食物,他們經常同農民遊擊隊進行小規模戰鬥。僅僅通過將兩三支兵力相當的完整軍隊轉移到烏克蘭,魯登道夫及最高指揮部便能在1918年11月徵收總共3.5萬貨車食物。在這些食物中,奧匈帝國接收了2萬車,德國分得1.4萬車,而保加利亞和土耳其則各少於200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