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一統天下後,將原本的諸侯國統一收歸,中國進入大統一時期。
後來由於秦二世的暴政,全國各地起義者甚多,其中以陳勝吳廣起義聲勢最為浩大。再加上原本遺留下來的六國貴族有復國的念頭,頓時全國陷入暴亂之中,建立不久的秦王朝迅速毀滅。
再之後,項羽與劉邦展露頭角,成為兩股最強大的勢力。在楚漢爭霸之中,項羽的勢力是經常壓制劉邦的,為此劉邦分外苦惱。
公元前204年,項羽趁韓信開闢北方戰場之機,發兵圍攻劉邦所在的榮陽。
劉邦雖然堅守不出,楚兵也無力強攻。不過項羽數次截奪劉邦的糧道,劉邦糧草十分稀缺,情況危急。在此背景之下,劉邦就與手下的謀士酈食其商議削楚的方式。酈食其分析:昔日商湯討伐夏桀,將其後裔分封於杞國;周武王討伐商紂,將其後裔分封到宋國,各諸侯國根深蒂固數百年,而秦朝卻將其全部覆滅,收歸一壟,使其後裔無立錐之地,這乃是背天而行。
於是酈食其建議劉邦分封六國,這六國百姓以及君臣無不感激陛下,向劉邦俯首稱臣。屆時「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資治通鑑·漢紀二》」。
酈食其是一個牛人,一個堪稱「話來卻一點也不結舌可令鐵石開花的」高陽酒徒。他曾單身入留城,割下留城縣令的頭顱,讓劉邦獲得第一場大勝,也是他勸降了武關(入秦的一個重要關卡)的秦軍,是劉邦率先攻破鹹陽的首要功臣。
這個老頭兒屢建奇功,劉邦甚是器重。
劉邦聽完後很滿意,誇獎了一句:「善,立刻叫人刻制印璽,您就可帶上它們出使各國了」。
酈食其前腳走,後腳張良就找到了劉邦。劉邦當時正在吃法,就利用吃飯的時間給他說了一下酈食其的計謀,問張良怎麼看。張良聽後,立刻阻止道:「誰給陛下想的這個主意?千萬別這樣,否則您就完了!」《資治通鑑》記載:「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
劉邦聽後就非常疑惑了,問他原因。張良就拿到劉邦的筷子,在他面前比劃,同時說道:「當初商湯與周武王之所以敢分封他們的後裔,是因為他們有絕對的優勢,如今陛下與項羽爭鬥,根本沒有經歷去管理這些六國君民。並且,周武王滅掉殷商後,廢棄戰車,丟掉兵器,向天下人表示和平以此讓百姓歡呼雀躍,如今天下還未平定,怎麼能丟掉武器呢?」
劉邦一聽,立刻就跳了起來,飯也吃不下了,趕忙叫人去阻止酈食其。然後一邊罵道:「豎儒幾敗而公事!」
對於這段對話,各位看完後或許會覺得雲裡霧裡,張良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似乎與這件事並沒有太大關係。對此,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作出了進一步的解釋。
司馬光引用荀悅(東漢史學家、政論家)的話說道:「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很多時候戰術的勝敗要取決於三個方面:在面對一件事的時候,考慮得與失的大體趨向,叫做「形」;面對臨時情況要靈活應對,此為「勢」;分析當事人的心意是好還是壞,此為「情」。因此,儘管要做的事情相同,但是「形、勢、情」也會有諸多變化,如果還按照原來的方式去應對,則很容易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
如今天下紛爭,楚國的力量非常強大,假如復立六國後裔,他們會不會投奔楚國,或者楚國迫使他們屈服呢?到時候反而給自己增加敵人。另外,最重要的就是各地人才都離開自己的家鄉妻兒,而在劉邦手下做事,不就是為了恢復國家或者獲得封地嗎?如果劉邦提前將這個封地分封下去,那麼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定會拋棄劉邦然後回到家中與妻兒老小團圓,到時候誰還為劉邦賣命?
為了更方便讀者理解,司馬光舉了一個例子做對比:
韓信背水一戰,將趙國打得大敗。然而劉邦在彭城陷落一戰中,也是背靠睢水作戰,結果士兵們都淌著河水跑了。這是為何?就是因為當事人的「情」不同。韓信的對手趙國人背後有城池,他們會想著打不贏大不了撤回城中。而韓信的軍隊則孤立無援,河水湍急,只有拼死一戰。
至於劉邦的軍隊,遠處有軍隊接應,並且睢河水淺,自然不會拼盡全力。這兩件事的情況都是一樣的,可結果卻完全不同。
因此,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總結道:
權不可豫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也。
意思是說:應事的權宜機變是不能夠預先設計的,事態的變化是不能夠事先謀劃;隨時機的轉動而轉動,應事物的變化而變化,是制訂策略的關鍵。
當然,劉邦是何許人也,他自然不需要「司馬光給他解釋」,對於張良的話一點就透,明白其中利害之後,立刻阻止了酈食其的行動,挽救了重大過錯。
張良的智慧不止如此,他不僅能夠給劉邦解惑,還能很好地引導劉邦進行正確的事。《資治通鑑》中就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
漢六年(前201),此刻天下已定,是到了給員工們分紅的時候了。不過眾多下屬們卻因為爭功而吵得面紅耳赤,劉邦聽得厭煩了,於是狠狠地斥責了他們一頓。劉邦可是混混出身,他罵起人來一套又一套不帶重樣的,就像文章前半部分劉邦罵酈食其一般,將士們也不敢出聲。
過了幾天,劉邦與張良在宮中看到遠處有幾個人在秘密交談,劉邦頓時來了興致,問張良:「他們在說什麼?」。對此,張良回答為:「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劉邦聽後大為震驚:「如今天下初定,他們為何要謀反?」張良於是回答說:
「陛下起於布衣,如今成為天子,所依靠的人無非就是這些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如今陛下得了天下,最先封賞的卻是陛下的親人以及接近的人,懲罰的都是自己討厭的人。天下的封地終是有限的,那麼這些將士們就會擔心輪不到封賞,或者無緣無故的被陛下處罰,因此就聚眾商議謀反之事了。」
劉邦聽後驚起了一身冷汗,頓時對於之前打罵將士以及通過喜惡行事。於是改變自己的態度,專門成立人員對這些將士們論功行賞,不得出現差錯。
《資治通鑑》記載:「急趨(催促)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這件事我們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是司馬光卻給出了一個獨特的解讀。
我們重新來看張良說的這句話:「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從這句話可以看出,張良明顯是提前知道這件事的。張良作為劉邦的重要謀臣,對於劉邦必然是要知無不言的,然而將士謀反這麼大的事,為何要等到劉邦看到之後才說?這顯然是有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引出下面他對劉邦說的一段話,希望劉邦能夠善待將士。
因此,《資治通鑑》曰:
「蓋以高帝初得天下,數用愛憎行誅賞,或時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納忠以變移帝意,使上無阿私之失,下無猜懼之謀,國家無虞,利及後世。」
這段話的意思就是高帝(劉邦)用愛憎進行賞賜或者誅殺,群臣們人人自危,因此張良用這件事來勸誡高帝,使為君者不無端猜忌全憑喜怒,為臣者不用恐懼而專心做事,只有如此國家才會無憂無患。
對於如此智慧的張良,司馬光評價為:「若良者,可謂善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