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育了四男二女的媽媽一天天蒼老了。歲月和艱辛給她遺留了一身疾病。經不住我家書及電話的再三催促,她才來省城就醫。
那天,妻子有事不在家,媽媽就動手做午飯。我領著兒子在離家不遠的鐵道邊上給他講著:「從前有座山……」之類的故事。忽然,耳畔響起了一聲久違而熟悉的呼喚:
「學哎——來家吃飯了。」
我的心裡驟然湧上了一種親切!離家十多年了,我又聽到了這伴我長大的聲音。我和兒子回過頭來——媽媽倚在我住的院子的鐵門框上向我們招著手。這熟悉的呼喚和這熟悉的身姿曾無數次地出現在我兒時的記憶裡。只是眼前的媽媽,頭髮開始灰白,身影也開始佝僂……
小時候的我,頑皮得出了名。那次潛伏在田壠裡,計劃等看瓜的二爺睡覺了好摸進生產隊的瓜地裡去偷那個留做瓜種的大甜瓜。誰知道二爺還沒睡我卻伏在那裡進入了夢鄉……
正做著抱住那個面得裂了口的大甜瓜狼吞虎咽的夢,悠悠地媽媽的呼喚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學哎——」
我猛地驚醒了,擦了擦口水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已是滿天星鬥。循著那聲呼喚跑過去,媽媽正踉踉蹌蹌地走在田間的小路上,眼睛四顧著卻不留意腳下的坎坷 !我喃喃地小聲應了一聲,就習慣地拽住了媽媽的衣角,媽媽喜出望外地蹲下來摟住我,忙不迭地問我是迷路了還是淨顧了玩忘了回家了?餓不餓?冷不冷?沒有呵斥我一句。
那一天媽媽從傍晚一直找我到半夜,幾乎跑遍了所有我知道的地方。路上跌到水坑裡丟了一隻鞋,膝蓋上的那個大口子回到家還汨汨地淌血。我乖乖地老實了幾天,並開始每次出門都對媽媽打招呼。
爸爸在鄉醫院上班,一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媽媽帶著不會走路的小妹每天都沒有歇息的功夫 ,做飯、洗衣、餵豬,還要準時到生產隊裡上工。我們卻只知道玩,於是,媽媽就斷不了地滿街呼喚著找我們,我家的小巷裡就時常迴響著媽媽那「學哎——」的聲音。在媽媽的一聲聲呼喚中,我們兄弟姊妹一天天地長大成人了,我也讀了高中。
我就讀的封丘四中在離家六裡多地的黃陵鎮。我們大都住了校,逢星期天和星期三走路 回家拿一回玉米面窩頭,就著學校食堂裡賣的稀飯或菜湯解決一日三餐。
高二寒假前的那個星期天,我因星期一要考試而抱了一天的「佛腳」。沒想到第二天上午,媽媽竟把饃給我送到了學校裡。從來沒有到過我們學校的媽媽當然也就不知道我在哪座教室。她就挨個地找, 一聲聲「學哎——學哎——」地喊著,考場上的寂靜使這儘管很小的聲音也顯得很響亮。
我聽到這熟悉的呼喚條件反射似地騰地站起來跑出了教室。監考的教學老師跟出來吊著臉訓斥我沒有舉手就擅自離位,還粗暴地推著媽媽讓她快些離開,說她是瘋了?也不看看這是啥地方就瞎喊,驚擾了考試誰負責任?寒風中的媽媽懷裡抱著用她的頭巾包著的一兜饃,站在那裡被數學老師唬得誠惶誠恐,連連道歉。數學老師仍然兇神惡煞,不依不饒。我氣上心頭就護著媽媽和他吵了起來,媽媽卻平生第一次抬手打了我一耳光。
我感覺受了莫大的委屈,賭氣跑回村裡躲著媽媽不回家。那天晚上,在麥秸堆裡一直躲到天黑的我又一次聽到了:「學哎——回家吃飯吧!」的聲聲呼喚,我想起了小時候那個滿天星鬥的夜晚,想起了媽媽淌著血的膝蓋和至今還留在那裡的傷疤,淚水漸漸地模糊了雙眼……
後來,我來到了這個繁華的都市裡,整天為生存而忙碌著。城市的喧囂漸漸淡化了兒時那縈繞在心頭的聲聲呼喚,城市的樓宇漸漸隱去了媽媽那模糊的身影。如今,我在這都市的喧囂裡又聽到了媽媽的呼喚。循著這耳熟能詳的聲音,我似乎找回了失落在故鄉的小巷裡、卻在媽媽的呼喚中捎回了的童年……
(本文作者 劉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