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留存至今的200多家老字號裡,普蘭德的身份頗為特昧。與傳統老字號「齋」、「堂」、「閣」所內賦的中華特色相左的是,普蘭德的名稱來源於英文「PRIDE」的音譯,意為「自豪」、「驕傲」,其創始人則是僑居中國的美國人霍爾。也就是說,普蘭德最初脫胎於一家「洋字號」。
國內首臺乾洗機服役半個世紀
1927年霍爾創辦普蘭德時,從英國購入了一臺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汽油乾洗機。如今,早已退役的老古董安靜地躺在普蘭德公司三樓的會議室內。公司高層開會時,它是無言的列席者;腳下的洗滌車間裡,目前國內最先進的二氧化碳乾洗機正在運轉。普蘭德的員工都知道,這臺鏗鏘鐵骨、貼著首都洗染廠設備標牌的老古董,是我國洗滌行業的第一臺乾洗機;70多年前當它正值「青壯年」時,作為洗滌用品的肥皂在「十裡洋場」的上海灘尚屬時鮮貨。
作為普蘭德目前碩果僅存的老字號實證,這臺標號「幹字三號」的汽油乾洗機1956年隨普蘭德一同從上海遷入北京,並一直服役到1983年——廠址由海澱西頤賓館搬人現址,「工齡」長達56年。「用它來洗絲綢和皮革比三氯乙烯的效果更好,以前還給中央領導洗過老式貂皮帽和貂領。」工齡34年的高級技師賈潤澤回憶說。總店遷到左安門後,一位前來參觀的英國洗染專家對這臺老古董愛不釋手,稱就算在英國本土,同一款型的設備也幾乎絕跡。英國人願意用最好的乾洗機「以物換物」,但普蘭德並沒有答應,顯然,老字號不能失卻只屬於自己的記憶。
南店北遷,支援首都服務行業
二戰後,接手霍爾生意的梁氏變賣了部分機器設備,加之洗衣行業整體蕭條,普蘭德一度陷入困境。然而1956年公私合營時的一次大「遷徙」徹底改變了普蘭德的命運,並逐步確立了它在國內洗染行業的龍頭地位。
根據店方提供的書面材料,普蘭德的入京舉動源自一次極為偶然的事件。1950%,有位歐洲人將一件尼龍絲襯衫送到北京某家洗染店洗滌,由於技工不熟悉衣料的材質,沒有掌握它的熨菇溫度,結果把襯衫燙壞了。就在技工們為此事深感內疚時,這位人士在香港向報界發表了訪華感言並提及此事,作為證明中國技術落後的實例。據《北京老字號》一書記載,周恩來總理得知此事後親自詢問有關方面:「國內有沒有技術先進些的洗衣店?」回答是:「在上海有幾家。」於是,在總理的指示下,普蘭德與上海中央洗衣店合併後遷人北京,支援首都的服務行業。
「當時上海的服務行業比北京有優勢,和普蘭德一起入京的還有中國照相館、紅都製衣、四聯美發、老正興飯莊等好幾家老字號,目的是為了提高北京市整體的服務水平。」普蘭德常務副總經理齊大同告訴記者,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樂松生親自率團赴滬,迎接海派老字號北上;1956年7月,普蘭德在繁華的前門大柵欄開辦了第一家門店,北京第一次有了服裝乾洗業務。「乾洗機、汽燙機一開動,老北京都覺著新鮮,爭著來看用機器洗衣服。
曾經長期為政治服務
新中國成立初期,洗滌業仍屬高檔服務行業,市民業務所佔份額不大。普蘭德則因出眾的設備條件與技術工藝聞名全國,專門服務於國家領導人、外國使館、文藝團體以及賓館飯店。「當時國家領導人出訪時所穿的服裝,主要由普蘭德清洗保養,大型文藝演出團體和體育團體的出訪也是如此,最多時一次要清洗七八百套服裝。1972年尼克森和田中角榮訪華時,普蘭德的高級技師一個月前就已住進釣魚臺國賓館,為貴賓提供貼身服務。」齊大同經理介紹說,普蘭德員工最值得驕傲的事情莫過於尼克森總統訪華時的一個小插曲:
當時,北京飯店的洗衣工不慎將尼克 松夫人鍾愛的一條紗巾燙出一個兩寸見方的大洞。紗巾由上百朵色彩斑斕的花朵組成,被燙壞的部分有46朵不同色彩的花形,修補難度極大;織補大王吳興揚師傅臨危受命,採用破掂重組顏色的大膽構想,用彩色長絲纖維按樣絲色標人工配色,終於按時將紗巾送到尼克森夫人手裡。尼克森夫人端詳紗巾後笑道:「這條紗巾太珍貴了,一定要把它送到美國博物館裡去展覽。沒想到中國有這麼高超的織補技術。」前文所述那位歐洲人士若聽聞此盲,不知作何感想。
高超絕活支撐老字號品牌
北京史地專家的共識是,支撐老字號命脈延續的根本在於其獨特的絕活,而非簡單意義上的贏利。時至今日,普蘭德已實現流水線作業,乾洗設備也由三氯乙烯、四氯乙烯更新為目前最先進的二氧化碳,但老字號賴以持家的根本仍在延續,其高超的絕活始終令其他競爭者自愧弗如。
「普蘭德的絕活有很多,比如精工織補、字畫清洗、皮革溼洗、立體熨燙等等,這些絕活都是普蘭德獨甸的,別家很難學來。」齊大同稱,尼克森夫人的紗巾僅僅是百裡挑一的個案,周恩來總理晚年接待外賓所穿的「派力絲」中山裝.其實是由當年留法時的舊西裝裁改而成的,從領口到下襟,傾注了普蘭德的員工的一針一線。此外,毛主席紀念堂內巨幅《祖國山河》壁畫的清洗任務,也是由普蘭德完成的;為此,員工們還打破了傳統的思維定勢,大膽設計了「空中清洗」方案,終令布滿灰塵的紡織壁畫煥然一新。當然,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1992年,北京市物價局下文全面放開洗染價格;此後,個體、集體、飯店、合資企業紛紛涉足洗染業,門店數量最多時曾達四五千家。絕活加身的普蘭德從此告別了獨佔北京市洗染業鰲頭的歷史,投身與榮昌、福奈特等「新貴」公平競爭的市場漩渦,普蘭德加盟店和直銷店的數量,也由最伽初時的6家飆升至如今的百家。所幸的是,老字號的品牌並未被衝談,2002年度,普蘭德展開大規模的全員培訓。在當時參與授課的業務部部長王美娟的教案裡,標註著重線最多的部分,便是是普蘭德的「絕活」。
脫胎於「洋字號」、身世不凡的老牌洗染店普蘭德,一生中經歷過多次遷徙:從上海到北京,從大柵欄到海澱西頤賓館,再從西頤賓館落定手如今的棲身地——左安門外飲馬井38號。不僅如此,老字號如今還經歷著誕生78年以來至關重要的一場體制變遷:與首旅洗滌有限公司合併重組後,營建國內洗染業第一品牌的雄心,將變得不再若即若離。
值得慶幸的是,在普蘭德頻繁的「遷徙」之旅中,老字號的精髓並沒有被一層層剝離或者淡化。老員工至今仍然記得,「洋字號」時代的普蘭德就曾有一條惹眼的店規:若有汙漬未能清除而別家能勝任者,本店願雙倍償還洗滌費。店規雖不免張揚,但店主對自身技術和設備的絕對信心卻彰顯無遺——可以肯定的是,在如今普蘭德幾位高級技師的內心,一樣會有類似的豪言壯語。在接受採訪時,技術總監齊大同就毫不避諱地說,「榮昌、福奈特這樣的民企,在機制上要比我們靈活,但若論洗染的專業水平,它們比不了。」
從汽油、三氯乙烯、四氯乙烯一直「進化」到如今最尖端的二氧化碳乾洗機,普蘭德的設備更新始終快馬加鞭;但顯然,服裝潮流與材質的更新來得更為迅猛,超細纖維、抗紫外線、防火、衛星定位等新型服裝接踵而來,令老字號一朝不能停步,每天忙於研習新的清洗方案。正是由於老字號在技術創新上「不倚老」、「不服老」,普蘭德洗染店才能創出精工織補、一缸七色、兩面光拼織法等「獨門絕活」;毛主席紀念堂內長24米、寬8米的《祖國山河》巨型紡織壁畫,才能在不經摘落的「空中清洗」後重開笑顏。「老字號不僅僅是榮譽,更是責任。」這是普蘭德洗滌車間裡一位技師的原話。
在剛剛過去的2004年裡,由於產權等諸多原因,曾作為普蘭德旗艦店的王府井門店被迫「遷徙」至新東安市場內,店堂內懸掛了40多年的「普蘭德」老匾也被摘下,移至總店封存;與此同時,普蘭德的直銷店與特許店總數已突破百家,並不斷向周邊輻射。不過沒關係,這樣一家不斷「遷徙」著的老字號,它的魂依然堅定。(《貝勒爺的博客》)
南來的老字號樹立了首都服務業的技術標杆